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栗子无花果】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吾爱未央》作者:享乐子 第一段:西厂千户   成化十二年,朝廷设立西厂,其职权胜于东厂、锦衣卫,西厂的职务是侦查民臣的言行,并可以对疑犯进行拘留、用刑,西厂又把监狱以及法庭混为一体,而且可随意逮捕朝中大臣,可不向皇帝奏请,其行十分的猖獗。   =================================================================================   暖夏时节的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在邢遮云的眼里就像那吴侬软语,盈盈浅绕在耳边,欲语还休,藕断丝连……   “大人!”近身内侍章礼躬身上前,对着沉思的邢遮云低声唤道:“吴大人已经招了……”   邢遮云摆了摆手,章礼便弯着腰,悄无声息的退下。   随手从几案上取下一份密报的折子,翻开来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东厂的人还真是能折腾,一个个面目狰狞的盯着西厂的大门,只要看见一丝缝隙便就像虫蚁一样挤了进来,一不留神,就会瞬间爬上了你的身,钻进你的耳朵、鼻孔、嘴巴甚至眼睛,不直捣肺腑便不罢休;锦衣卫那边也不赖,一只眼睛盯着东厂,一直眼睛盯着西厂,还有一只眼睛遍布天下,真真应了二郎神君之称,就差一条瞻前马后的哮天犬了。邢遮云嘴角悬挂着一丝嘲弄,将折子一合,扔到了桌子上。   “千户大人……”又有人在门口低声呼应,声音低沉阴暗,泛着一股潮冷,邢遮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这人也是邢遮云身边的人,叫巳已,他没有听见邢遮云的回应也不觉得奇怪,只在门后用那奸细而婉转的滑音低低的说着:“翰林学士陆适瞻又昏过去了,依旧没说出一个字,督公说务必要让他说出《朝纲诤谏》的下落,至于方法便随千户大人任意了。”   邢遮云站起身,双臂舒展,黑色绸缎的宽袖上刺绣着精致的银色卷云,托显得一双修长柔韧的素手华贵而矜持,他缓慢而优雅的整了整衣襟上的褶皱,侧目浅望了一眼窗外兀自痴缠的细雨,半垂下眼睫,举步走了出去。   门口处巳已弓着腰低着头,待邢遮云走过门槛,便连忙乖顺的跟了上去。   邢遮云垂着长长的睫毛,抿着一双淡色的薄唇,脸色有些苍白,浑身沐浴着冰冷,一路无话的大步走过庭廊,四周的景色精致的宛若瑶池仙境,却皆皆没能入了他一双暗灰色的眼,那里一汪潭水寒凉透彻,却是如何也望不见潭底的深渊。   九曲回廊过后进入书房,身后的巳已立即上前搬动暗格的机关,挂着书画的墙面前忽然发出了锁链滚动的声音,顷刻地面上便开启了一方石门,通底的石质台阶,忽明忽暗的火把一路引去,照亮了前面一方的潮冷阴暗,邢遮云面无表情的抬步走了下去,任石门在头顶隆隆合上。   入眼是一方宽敞的石室,地面是干涸了的暗色血迹,墙上挂着一些经久乌黑的刑具,中央处摆着一个燃着煤石的火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中,火光映红了对面墙上吊着的那个残破不堪的身体。   一旁执鞭的大汉向着邢遮云行礼,尊称了一声千户大人,邢遮云慵懒的摆了摆手,那大汉便领旨一般转身忙去,巳已麻利的为邢遮云搬来了干净的椅子,邢遮云一撩衣袍,缓缓的坐下,便听前方噗的一阵泼水声,继而一声呻吟,便在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下若隐若现的有了呢喃的生息,那声音囫囵不清,从干裂的污满了血迹的嘴里吐了出来,似乎还带着一股血腥味道。   别人自然听不清他在这般混沌中说的会是什么,想必是一些他深刻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却不是他们要的《朝纲诤谏》,邢遮云净白的脸上毫无波澜,他不用细听便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暖雨’两个字,然而那个名字却不是‘暖雨’,邢遮云嘴角一勾,只有他知道,那两个字其实是……侬语……   “你把《朝纲诤谏》放在哪里了?”邢遮云张口,细腻清透的声音低低的流了出来,纵然他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掩盖不住那阉人特有的中性而脂粉的味道。   墙上挂着的人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浑身一震,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对这个声音有着过大的反应,大汉又提起一桶凉水猛的泼在了那人的头上,那人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袋上,他摇晃了一下,缓缓的抬起头来,脸已经血肉模糊的分辨不出五官,只有一双眼睛锃亮的盯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人,那里面闪烁着嗜血和仇恨。   “《朝纲诤谏》,你放在哪了?”邢遮云又问了一句。   “呵呵……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血肉模糊的人猛然的大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震颤,鲜血因为震颤而浸出,他却全然不觉疼痛,只是笑的疯狂而笑声中充满了讽刺,邢遮云依旧半垂着眼皮,不动声息,那人笑着笑着猛的呸出一口血痰,却因离得太远并没能如愿的呸到邢遮云的身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邢公公啊……”满身血污的陆适瞻眯起了眼睛,嘲讽的看着邢遮云,讥笑道:“邢公公真是好久不见了,我还当你去找她了……怎么?是没找到?还是她已经死了?”   邢遮云的心猛然抽痛着,但嘴角盈盈的笑意却反而让他的脸显得更加的温润,陆适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麻痹的神经让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但肢体却在下意识的颤抖,破碎的衣衫黏在皮肉里凝固了血迹,让人分不出哪里是肉哪里是杂碎。   “翰林院学士陆适瞻私藏禁书,罪可当诛,株连九族……如若你说出来,便放你九族,如何?”邢遮云说。   “哈哈哈哈……禁书?好一个狂妄之徒!”陆适瞻怒笑,大骂道:“圣上被蒙蔽了双眼,但迟早有云开月见的一天!你们这些佞臣贼子便尽管藏狂,今日你如何对我!明日就会有人如何对你!别说九族……哈!邢公公,忘记了,你哪里有九族?就那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族,估计现在也不知道遗落到了谁家……邢公公,我真是为你忧心呐……哈哈……哈哈哈……”   邢遮云清浅一笑,慢条斯理道:“陆大人,你对我的事情如此忧心挂肚,真是让我感动,我深知身心分离的苦楚,如此,便将遗憾弥补于你,让陆大人能够和家人团聚,可好?”   “呵呵呵呵……”陆适瞻低声放笑,他最知道如何才能刺痛面前这个恶魔一般麻木不仁的人,他最清楚他心里在乎的是什么:“邢九熹,你不用威胁我,像我已经这般境地,还会怕你的不成!倒是你,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啊……”   “是吗……”邢遮云轻声道:“陆夫人已经担心了好几天,就带她来见见她的夫君,以解相思之苦吧。”   “是。”身后的巳已应声退了出去。   “邢九熹……别白费力气了……与其耗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再加紧时间去找人吧,我记得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七八个大汉强行将她带走的……啧啧啧啧……那些个粗人,一定不懂得怜香惜玉……她那肌肤水嫩的碰一下就要红上几天……偏偏性子又硬……你说说……这几个月了……该要成了什么样呢?嗯?邢大人?邢公公?”陆适瞻不停嘴的说着,语意颤抖却是空前的流畅,一双锃亮的眼睛神经质的盯着前面那面无表情的人,狞笑道:“她受气的时候就总喜欢砸东西,把自己的一双小手和胳膊都砸的鲜血直流……哦对了……这些邢公公其实都比我了解……那时候都是你给她上的药……不过邢公公你不用担心……因为那些人不可能让她这么做的……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让她死掉的……所以一定会拿绳子将她的双手绑起来…将她的嘴勒住,然后再一点一点撕开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身体,膜拜她的肌肤……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一丝丝,一寸寸…哈……这样便好了……她不会伤到自己……是不是啊,邢公公?”   邢遮云的脸色愈发的惨白透明,面上却是保持着浅笑,幽幽道:“你便是这样爱她的……”   “我?”陆适瞻瞪大了眼睛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哦对啊!我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哎呀真是……我给忘记了……不过即便我说出这样的话……估计她也不会介意……毕竟……我是一个男人嘛……”陆适瞻咬牙佞笑起来,畅快道:“我能给她的东西你给不了……所以我即使对不起她她也会死皮赖脸的跟着我,我不要她她就只有走了……不过现在她应该也不会记得你……那七八个人……一定可以满足她……那个你心尖尖上的人现在正如鱼得水……邢公公邢大人你一定很欣慰吧?这便是你当初想要给她的不是吗?……对!这便好了……免得你把她找回来了她还要怨你……是不是啊邢公公?呵呵……呵呵呵呵呵……”   满屋里只空落落的回荡着陆适瞻疯狂恐怖的笑声,邢遮云静默的坐着,直到身后的巳已回来,他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色的绸子,巳已弓腰埋首的将托盘奉到了邢遮云的面前,那陆适瞻看见托盘和上面覆盖的红绸之后更加疯狂的大笑起来,显然已经知晓里面是什么,而且毫无忌惮。   邢遮云讥讽,这便是他面对自己妻子身陷危机时的表现,前几日他还亲眼看见他们相偎相依,抱着满周的女儿齐享那天伦之乐的样子,原来那伉俪情深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   巳已轻挑起红绸,邢遮云厌恶的撇过脸去,语气不悦的缓慢道:“没用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巳已该死!”巳已吓得跪在地上便瑟瑟发抖,连连辩解道:“是小主哭着喊着要见陆大人,大人您曾特让巳已顺着小主,巳已没办法才……才……”   “罢了。”邢遮云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巳已便禁了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双手奉着托盘走到陆适瞻的面前,闷头道:“陆小主说一定要见爹爹,抓着奴婢说什么也不放手,奴婢只好应着她,这便给您带来了……”说罢,掀开红绸,一截短小幼嫩的手臂正静静的躺在托盘的上面,浸在一窝尚有温度的血泊里。   陆适瞻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目充血的看着那莹白的托盘上粉嫩的手臂,稚嫩可爱的手指紧紧的抓成了拳头,不惜扣断了指甲,想必是生生的受着痛苦,鲜红的血点缀在上面,像是一朵朵浸染的桃花,那小手曾经抓着他的衣襟偎依在他的怀里,稚嫩的声音唤着他‘爹爹’,陆适瞻嗔目欲裂,只死死的盯着托盘,身体猛然间疯狂的挣开起来,粗大的铁链被震的郎当欲裂,差一点就撞翻了托盘,端着托盘的巳已惊吓了连忙后退,他抬起了头来,白皙秀气的脸庞上樱红的唇角轻启,扯出一个媚惑又邪气的微笑,小声道:“陆大人不必着急,小主还好好的,她就说想抱抱父亲,奴婢没办法带她来,就只好先带来了这小臂,陆大人就如了小主的愿,不然她一直哭,都哭坏了身子……”说罢,便推着托盘到陆适瞻的面前,似乎是想让那小臂碰上陆适瞻的身体,以完成小主的愿望。   陆适瞻眼球突出,眼角泵血,却依旧一眨不眨的瞪着眼前笑容诡异的人,他已经没有办法喊出声音,舌头抽筋坚硬的卷在口腔里,嗓子里发出一阵一阵野兽一般呜呜的声音,残破的身体使劲的向前挣着,身上的伤口撕裂,鲜血沥沥,手腕因为强行挣脱镣铐的禁锢而变了形,却依旧感觉不到一般的往外伸着,呈现了一种诡异的形态。   托着盘的巳已有点担心,回头到邢遮云的身边小声道:“千户大人,他这样坚持不了多久,可是我们还没有拿到……”   “哼!西厂果然不如东厂有手段是么?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岂不是让人看去了笑话……”邢遮云冷哼,巳已眼珠一转,当即笑道:“大人,想必陆大人一定是觉得我们在骗他,他一直以为锦衣卫的荆校尉会照顾好他的小女儿,就连奴婢也不相信那铁铮铮的汉子内里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人,竟将小主暗地里送给了东厂,若不是大人拦了下来……奴婢觉得陆大人父女相聚实属不易,不如就让陆大人与小主见一见吧?”   疯狂的陆适瞻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趋于崩溃,再听到巳已的话后终于有恐惧爬上了狰狞的面孔,“嗯……”邢遮云懒懒的应了一声,巳已又为难道:“可是大人,陆夫人一直紧紧的抱着小主,巳已没办法分开她们……”   “不得伤了性命,只要带个让陆大人一目了然的来了便好,其余的……不必勉强。”遮云低低的说。   “巳已明白了……”巳已诡笑应着,躬身朝后退去,陆适瞻惊恐的看着巳已后退的身影,大力的呜咽挣扎起来,便冲着邢遮云捣蒜一般的点头,整个人已经彻底的崩溃,身后的大汉上前,伸手进入陆适瞻的口腔,将他的舌头撸直,渐渐的便能听到了他模糊的说话。   邢遮云于是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巳已,巳已会意的称是,邢遮云掸了掸衣摆站起身,转身时听到陆适瞻呜咽的咒骂声,将他从头到脚恶毒的凌迟了一遍,邢遮云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体无完肤,那种血肉混淆的感觉比眼前之人身上见到的还要真实。   “邢九熹……你这该死的阉人……你不得好死!你永远都只是个半男不女的怪物!你这个……你便这般痛苦的活着……看着……你心爱的女人被人折磨凌\辱有如凌迟直至死去……你…你不知道她的滋味吧……哈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那滋味真不错你不想尝尝吗……你………你只能……我入地府也不会放过你……邢九熹……我在地府等着你……我会在地府里看着你怎么生不如死……”   “对了,”邢遮云停下本就缓慢的脚步,转过身,盈盈的浅笑着,那恬静祥和的神态让陆适瞻瞠裂的双目更加的赤红,仿若那一日春光和煦的午后,那落英缤纷下不格调的黑衣少女快乐的旋转着,她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丝缎一般的长发飞扬而起,在乱花中倾泻流淌,那甜糯一般娇软的笑声肆意的回荡着,盈满了整个世界,真空了愁绪,空余美好,而她的身旁,那粉红桃花树下执着花伞浴花而立的少年,如玉的脸颊上便是这般盈盈浅笑,眼角的波光玲珑,唇边的暖意温柔,恬静而安详,于此刻,恍然重叠……   “我本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邢遮云浅笑着说:“如今发觉你也陷入的颇深,便决定告诉你吧……”   陆适瞻颤抖着,比仇恨更加让他抽骨疼痛是那些美好的画面和永远也抹杀不掉回忆,邢遮云终于掀开了他两扇长长的睫毛,灰色的瞳仁深深的凝视着陆适瞻的眼睛,轻轻道:“她……名字不是夏暖雨……而我,也不叫邢九熹……”   陆适瞻麻木的瞪着邢遮云,邢遮云垂下眼帘,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的太监普遍不称太监,而是宦官,只有位高权重者才成为太监;太监不如清朝那般喜欢自称奴才,而是普遍为奴婢、臣、或直书其名;但是子乐为了方便阅读和理解,尽量以‘太监’为旁白解说,此番主要说的是事,无关历史,白了一点,还请注重细节的高手们见谅。    第二段:五年一年   五年前,邢遮云十五岁,以小太监的身份住进了后宫角落栖夏宫,服侍一个无名不得宠的主子,那主子甚是年幼,当时只有十岁。   那小主子没有名字,大家对她的称呼无非就是‘主子’‘姑娘’‘丫头’等,而她的亲生母亲,叫她‘小贱人’。   按理说这种没人过问的孩子迟早会就这么默默的死去,大总管也是不屑一顾的,就连邢遮云的身份似乎都要比她高等,邢遮云不是普通的小太监,他知道,名义上他照顾着不得势的主子,暗地里这柔弱的小生命才是他真正的掩护。   邢遮云的任务,是暗下掌控这个后宫。   “你叫九熹?”十岁的小女孩坐在塌上,两条小腿前后荡漾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面前躬身俯首的小太监,稚声问道。   “回主子,是。”邢遮云说,九熹是他入宫之后的名字,‘九’代表的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荣誉,邢遮云是被选中的第九个孩子,超越了成百上千的同伴。   “你笑一个我看看!”小女孩欢快的说,声音软绵绵的,清甜悦耳,邢遮云听到她的话后却是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小女孩伸着头仔细看他,笑道:“你笑一个,我看看。”   邢遮云有点不知所措,面颊僵硬了一下,勾了勾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哭,他本可以不理会这小主子,但他不是那些百无一用的宫女太监,只会欺凌弱小趋炎附势,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本是身世凄苦的小主,却生就了这般欢快的个性,她的眼神明亮,笑容甜美,虽身着贱奴的黑衣,却浑身散发着一种金黄的光芒,邢遮云由衷的喜爱,那小女孩一见邢遮云的表情就开怀的大笑起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着床榻,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晨曦的熹微,淡淡凉凉的,感觉却是温温暖暖的!”小女孩甜糯的声音说。   邢遮云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女孩会一下子就说出这些话,话语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和亲近,孩子的话总是那般真诚,配上她娇憨的笑容和声音,竟让邢遮云心中一暖,犹如春风拂过一般,两个人的生活于是便这般开始了,平静中有着浅浅的欢喜,素朴中带着丝丝的甘甜,栖夏宫便是邢遮云放松身心的港湾,这里无须任务成败,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充盈着整个空旷宫殿的笑声,如铜铃一般欢快酣畅。   真正了解小主子是在一个月后,那日邢遮云依旧我行我素的出入,临近午时回到栖夏宫,还没入宫门便听见了哭叫和打骂的声音,邢遮云一惊,这偏僻的宫殿平常荒芜的两个花草都没有,更没有人接近,今个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哭声明显是小主子发出的,邢遮云下意识的就要闯入,但转眼一想便改了主意,看看后方没有人把守,便一个纵身跃上房顶,匍匐在房檐,悄悄的探望。   内里是一个身着华美的妇人,身旁跟了两个婆子,其中一个正满目狰狞的扬着手中的长鞭,一边咒骂着一边狠狠的向那年仅十岁的小主子身上抽去,小孩子蜷缩的趴在地上,黑色的衣衫后背已经破烂,虽然看不出血迹,但露出的莹白肌肤上已是骇然,她哭声呜咽可怜,闷闷的传了出来听的人心颤抖,但是在场的三人无一动容,那绝美的妇人脸上甚至带着残忍的微笑。   邢遮云皱紧眉头,他认识那美妇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世上最美丽的公主,关于那公主的传闻邢遮云是知道的,但是亲身经历亲眼相见还是头一遭。   据说当年那小公主美丽而尊贵,因为备受宠爱而养成了娇蛮任性的性子,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事都可以被皇上一句笑骂给了断,于是她便愈加的肆无忌惮,甚至心狠手辣摧残人命,自此宫里便再无敢劝诫的人,直至一日她不顾宫规私自跑出皇宫游玩,入夜归来,已是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接着病倒数月,皇上大怒,斩杀了三个太医,一时间后宫处处犹如惊弓之鸟,难得的宁静泰然,数月后,年幼的公主出现了害喜的现象,谣言瞬间崛起,皇上再想斩杀太医以缄其口已是晚矣。   据说那日公主出宫遇上了歹人惨遭强\暴,而她年纪过小,身体又受到重创,这孩子会殃及她的身体甚至生命,于是便只能默默的生了下来,这便是那公主自食了恶果,所有人只在背后议论纷纷,却无怜惜。   后来这流言又被强势镇压,渐渐没了声息,一年后皇上为小公主指了婚,驸马是当今风头正旺的大将军,皇上还是把最好的给了这个小公主,外人都说公主和将军是英武配倾城,天生的一对,他们婚后生活和美,蜜里调了油,将军更胜隆宠,而娇蛮的公主也得到皇上的特赦,可以随时出入皇宫,只要愿意,便可以回来住上几日,将军不会多说什么。   而出身西厂的邢遮云却知道,那公主与驸马的生活并不和美,驸马本就知晓公主的往事,又迫于威严不得不娶得自己不喜爱的女人,他认为自己是国之栋梁,英勇无人能敌,应该得到敬仰和尊重,可是皇上却依旧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仅是在压制他也是在警告他,受到如此待遇又心高气傲的将军便处处冷落公主,在外妾美成群,明目张胆的寻欢作乐,本就由天堂坠落地狱的公主激愤难当,便将这一切的仇恨都附加在了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将她扔在后宫的角落不闻不问不说,还隔三差五的便来打骂一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她所受到的不公平一般,如此疯狂。   少年邢遮云一直趴在房檐上,直至那公主累了,带着两个婆子离去,他才翻身下来,疾步进入栖夏宫,那孩子已经缩成了一团,昏厥了过去,邢遮云连忙将她抱起放到床上,轻轻的掀开破烂不堪的衣衫,取出伤药,小心的涂抹在瘦弱的身体上,邢遮云从来没发觉自己这么心软过,他手指每轻轻抚过,都引起那孩子的惊怵,触目惊心的伤口鲜红的翻转着,让邢遮云既愤恨又怜惜,一时间心中难以名状,不过他的小主子终究坚强,她于朦胧中转醒,一双小手紧紧的抱住邢遮云的手腕,呢喃道:“九熹……你真好……”   邢遮云沉默了,心中不断的指责自己,他不好,他一直看着她挨打受苦却没有出手相救,他不好,可这孩子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和依赖,她抱着他的手腕睡去,皱着眉头,却是恬然。   不过半月那孩子便又还了阳,复又是邢遮云头疼甚至厌恶的小孩子,栖夏宫里满满都能传出她的大叫声,虽然清脆悦耳却是烦人至极。   “邢九熹!你敢看我的身体!!!!宦官又怎么样!宦官不是男人啊!滚、出、去—————”   一年前,邢遮云十九岁,小主子已经颇有亭亭玉女之势,长相尤其像极了她的母亲,清纯甜美,雍容尊贵,却独独性子愈加的恶劣难缠,那一年少女亲自选择了自己的夫婿,邢遮云暗中动作,使其能够相遇相识,却不知一切不过只是枉然前的痴梦罢了。   皇宫,御花园。   “九熹九熹,你看这个怎么样?”少女蹲在花丛之后,两眼放光的盯着对面花圃中央言笑晏晏的一群男人,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邢遮云无奈,他们私自出入若是被发现便免不了责罚,便便自己这主子你越是纵容她便越是胆大,真真像极了她的母亲,那日不过是皇上的一句无心之话,指婚,便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皇上游园后宫,突然就发现了这还有一个和他宠爱的小女儿长的甚是相像的小孙女,虽然不是喜欢,但也怜惜她可怜,便一时兴起,随便说了一句要给她指门婚事,嫁了算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意的倒不是邢遮云的小主子,而是那些推波助澜的百官大臣,底下人七八个心眼的转,最后这门亲事竟然提到了台面上,将这莫名其妙的女子指给谁,便代表了皇上的心思,娶这女子会有什么影响和后果,真是牵一发则动全身,十分的棘手。   邢遮云皱眉,他讨厌她被别人挑来挑去,更讨厌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挑男人!   这少女是聪明的,这桩婚姻虽然暗中潮涌,但却也是一个逃脱牢笼的大好时机,别人的选择决定了别人的命运,她的选择将决定她的命运。   “你看不看!”见邢遮云久久不动,少女怒了,回头怒视邢遮云,低声吼道:“这事你不过就是个参考,我还不稀罕借鉴,爱看不看,不看你回去!”   邢遮云无奈上前,蹲下身子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站在花圃角落中的青年,衣冠整洁素雅,眉眼清秀淡然,常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是静静的疏离,一派的温文儒雅,甚是怡人,邢遮云微微颔首,对此人很是满意,便轻声说道:“此人是翰林院的新进学士陆适瞻大人,最近正在主力编修《年史》和修正《朝纲诤谏》,都是圣上比较注重的,此人虽然中庸而立,但在朝廷甚有人缘,现在圣上对他也是另眼相待,而且私下里他的人品也不错,主子很有眼光。”   少女一听见邢遮云的赞赏,不仅没有喜上眉梢,反而愁眉不展起来,一下子泄了气,起身向回走,撅起嘴道:“我以为他很庸碌,怎就这般优秀!他现在鸿运当头,万众瞩目,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母亲一定不会允许优秀的人被指给我,我只想找个不起眼的,早早嫁出去,悄无声息的,免得再碍她的眼……”   邢遮云了然,微微一笑,跟在她身后半步远处,道:“主子不必担心,若是这陆大人,想必事情会有所转机,这事自然不能主子亲自讨要,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还落得不守妇道的骂名,但若是陆大人亲自向皇上提及,那便会不一样,皇上近来对陆大人宠信有加,说不定就会格外开恩,我多少知道这个陆大人,他为人还算执着,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他圣宠正隆当好,此事我们有望……”   “真的?”少女质疑的斜睨着邢遮云,幽幽道:“他又不认识我,怎么去向皇上提及?你若不是想要胁迫他?”   “主子过誉了。”邢遮云面无表情的回视道,少女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邢遮云,嘴角挂着一丝浅显的嘲讽,笑道:“对于我的婚事,你还真是上心!”   邢遮云不语,垂下眼睫,有意无意的错过了少女的一丝苦笑,和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夜半,一身夜行装扮的刑暖熹步履轻盈的走到床榻前,轻纱罗帐内传来清浅韵律的呼吸,邢遮云久久伫立,伸手欲向那罗帐,触及一顿,终是转身悄然离去。   按照督公的指示在几个嫔妃的后宫盘点了一下,果真好戏颇多,有的深闺怨妇趁着半夜殴打婢女以泄闺房怨气,有的秉烛夜思,满面愁容的止不住伤春悲秋,有的没心没肺已经吃饱喝足正打着呼噜,有的竟然还红鸾罗帐,颠鸾倒凤好不乐哉,只是那里面猥琐的男音却不是皇上,邢遮云嘴角讥笑,趁着大家忙活之时潜入屋中,手脚麻利的取了有用的东西,翻身出屋,悄无声息的潜入夜里。   一队队的巡逻兵走过,皆没有发现假石山下暗藏的身影,邢遮云抬头看了看月亮,幽圆明亮,时间尚早,思及白日里少女的愁容,邢遮云不禁另做了打算,转换方向,连夜潜出了宫去。   翰林院学士陆适瞻家的套院还都掌着灯,邢遮云摸好了路线直奔内宅,内宅一处房间里面还亮着,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门口外徘徊着一个少女,看衣着打扮是个丫鬟,看样貌却是水灵灵的格外隽秀,邢遮云如猫儿一般的落地无声的趴在了那亮灯的屋顶,细细听来,真是好运气,里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陆适瞻和他的父亲!   陆适瞻在听父亲训话,大概是说过几日便是祖宗的忌日,正好陆适瞻休假,便去集市制备一些相应事物,准备去寺庙做两天斋戒,以感孝祖宗的荫德,陆适瞻十分乖巧的应了,话说完,便出了书房,邢遮云抬头,正将小院的情况一目了然,只见之前那等候的女子连忙迎了上去,替陆适瞻掌了灯,那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满含深情,一眨不眨的看着陆适瞻,脸颊红润娇羞,连刚刚被冻得浑身发抖的委屈情绪都一下子跑到了九霄云外。   看来是陆适瞻的通房丫头,这就是要跟他回去休息了,邢遮云皱起眉头,心中略有不爽,但还是压抑下来,暗暗跟了上去。   陆适瞻出了小院,经过两个回廊便到达了自己的屋子,那丫头跟着进了门,屋内亮起了灯,邢遮云灵巧的挂在了房檐上,倒空着头,用手指捅了个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便泰然自若的观望起屋内的境况来。   丫头前脚后脚的忙着为陆适瞻制备洗漱等,嘴上温言软语的问着一些境况,语气颇为放肆和亲昵,陆适瞻发言甚少,语气很是平和,脸上始终挂着温温浅浅的微笑,直到一切妥当,那丫头开始为陆适瞻宽衣,邢遮云皱眉,他不喜看人私事,正要离去,忽的这时陆适瞻却突然抓住了那丫头在自己胸前作怪的手腕,轻轻推开,软声道:“你回去休息吧,太晚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公子?”丫头诧异的抬头看着陆适瞻,眼眶通红,娇滴滴的委屈惹人怜爱,陆适瞻叹息一声,拍了拍那丫头的头,轻声道:“你是姑娘家,早晚要出嫁的,我既然无心于你,便不能毁了你,这是为你好,乖。”   那女子双肩颤抖,便哭出了声来,邢遮云一听,顿下了身子,回头继续观望,就见那女子忽然就抱住了陆适瞻的腰身,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哭道:“奴婢不管,奴婢喜欢公子,心甘情愿,公子既然亦不讨厌奴婢,为何不可……”   邢遮云悄无声息的撩起自己垂下的长发,环抱住肩膀,像是一只倒挂在房梁上的大号蝙蝠,此刻他挑了挑眉头,倒想看看陆适瞻会怎么做,陆适瞻露出了无奈而宠溺的苦笑,双手抓住女子的肩膀,温柔而有力的将其推离自己的身体,压下声音颇为严厉道:“你从小跟在我身边,我怜惜你照顾你,这般为你好你怎就不懂,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我是看重你,才不会随意的沾你的身,毁你的幸福,我给不了你一辈子便不会毁你一辈子,我只当你是不懂事的小妹妹,这次便罢,我言尽于此,你回去吧,好好想一想。”   “那,公子的意思,是不是若是别人,公子就……”女子依旧不依不饶的抽泣,陆适瞻一转身,双手负于身后,果断的打断道:“人身父母生,自当洁身自好,不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和自己将来相依相守的人,所以,不论今天站在这的人是谁,我都是一样。”   那女子渐渐停止了抽泣,邢遮云微微一笑,心中甚是满意,尤其是他说的那句‘也是为了自己和自己将来相依相守的人’,邢遮云心中酸涩,却也决定,这人选舍弃非他,无论如何,他也要为那栖夏宫的小女子得到这个人。   第三段:嗜杀东厂   那日的天异常的晴朗,暖阳融融,清风和煦。   邢遮云紧紧的拽着少女的手,一路小跑的来到了那寺庙的后山,满目粉红色的小花赫然出现在眼前,一团一团的盛开,成簇的绽放,将偌大的树冠装点成了纷红的花束,将满山的青枝幻化成梦幻的花海,清风徐徐而过,霎间落英缤纷。   少女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的花海,仿若不是在人世间,她步伐恍惚的走到花树之下,仰起头来看着头顶的树冠,黑大的眼珠像是落进了星辰,桃红色的柔唇牵起,笑容绽放在了脸上,泛起了两陀明亮的霞光,惊喜而满足。   漫天撒花下的黑衣少女,绸缎一般的长发在乱花中飞扬,容颜若幻,笑靥千秋,邢遮云一时间竟也看的呆了。   “九熹!”少女在树下快乐的旋身,看向这边的邢遮云,大声的呼唤:“这个春天很开心!这个夏天也要开心!我要开心!谁也阻挡不了!”   邢遮云的嘴角缓缓的牵起,盈盈浅笑如夏日的暖阳,他随手拿起墙角处放置的纸花伞,慢慢的走到花树下,将伞打开,擎在了少女的头上,四目相对,少女的是满满的疑惑,少年的是盈盈的浅笑,一阵风过,花伞上落满了花瓣,邢遮云微微一笑,手中的伞柄轻旋,顿时那落于伞上的花瓣漫天的飞舞起来,犹如天女散花,眷恋的围绕的少女,形成花莲,将少女奉在了花蕊之中。   少女惊呼,笑声涟漪一般荡漾开来,清甜欢快,回绕在花海之间,她张开双臂,在落花中快乐的旋转,用这一刻拥有了天地,凌波微步,明眸青睐,那无邪和美好,像是落花中欢舞的仙女,少女回眸,调皮的攀到了邢遮云的臂上,抬起通红的小脸,洒满星辰的眸子定定的仰望着他,轻轻道:“九熹,你真好……”   邢遮云盈盈的回视着少女,心微微的融化,却忽然收回了微笑,抬头看着前方,眉头一皱,怒吼一声道:“好一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盯着姑娘家看!好没规矩!”   那一瞬的温柔破散,少女一怔,回过头看去,只见花海之外站着一个紫衣男子,目光和煦,温文尔雅,只是怔然的看着这边,似是痴了,少女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前几日她在宫中见到的那人,翰林院的陆适瞻。   ……   “大人?”脂粉味道的声音轻轻而小心的唤着,邢遮云缓缓睁开眼睛,脑海中一阵恍惚。   “就快到了,大人该清醒一下。”巳已伏在一边说。   马车轰隆隆的走着,颇有颠簸,邢遮云正盘膝而坐其中,双指捏花放置双膝,闭目打坐,静气凝神,今日他要随西厂督公大人来应见一个人,此人的背后是东厂的势力,此番势必要有一场恶战,然而他并不放在心上,生命的存亡已经撼动不了他分毫,他要做的,只是手起刀落。   当马车蓦然一停的时候,巳已先跳了下去,车帘被掀了起来,邢遮云起身下车,一身孔雀蓝的刺金袍子被耀眼的眼光映射的颇为炫色,那光彩却如何也照不进他灰色沉淀了的眸子,邢遮云先行走到前面的马车旁边,亦有宦官躬身掀开车帘,所有的人便整齐的低下头去,直到目光的余角看见那一双檀色刺金高靴伸了出来,缓而慢的落在了地上。   西厂的提督便是儿时培训邢遮云的大公公,邢遮云对他言听计从甚是尊敬,大公公如今身份已经不比当初的司礼监,但看他圆领袍服上隽秀着张野的团花坐蟒,四爪朝天欲与挣脱一般,看起来比皇上的还要张狂,便知道他如今的权势和野心,堪比滔天。   “九熹,你瞧瞧,这是个什么地方儿,灰土暴尘的,东厂的人果真是乡村鄙夫,品味异常啊。”上方传来西厂督公幽幽的讥讽之声,尖锐而刻薄,邢遮云应声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一片荒凉的野地,平旷无遗,一毛不拔,只有一座木楼在黄沙泛滥中若隐若现,残破的摇摇欲坠。   邢遮云这边没站多久,就见那木楼里面走出了一帮人,为首的一身华服,下巴扬的太高而只能看见一双鼻孔,梗着脑袋歪着身子流里流气的,在这漫天的风沙刮得睁不开眼睛的地方还要执着一把扇子,邢遮云听见身前的督公鼻孔里鄙夷的哼了一声,缓缓道:“酒囊饭袋。”、这酒囊饭袋据说是东厂提督的八竿子亲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攀的还是一个无后的太监,更更的恃宠而骄,占尽了优势。   身后的小太监搬来了太师椅,督公撩了撩衣袍,缓缓坐下,等着那些人近前。   那执扇之人的身后跟着的都是东厂的人,一律的黑色乌纱三山帽,紫色绸缎祥云衣,一体的腰带,一体的皂靴,一体腰间挂着的东厂牌子,阵仗凛然耀武扬威,东厂为首的人是东厂督公的手下干将东甲,东甲乍一见这边便将目光死死的钉在了遮云的身上,他和遮云身份相当能力相当就连上面的重视程度都相当,更因为所属过往有过几度交锋,但都没有讨到过好处,明显低下一等,心中对邢遮云的仇恨已经如火滔天,恨不得将他剔骨剥皮,食肉和血,以证实自己,督公见状笑道:“九熹,看来今儿个要你出场,不然可不辜负了别人的一番美意。”   邢遮云微微颔首,头不抬眼不睁,也不应答,他就是这个样子,督公也不要求他,直到对方来到近前,那死命摇着扇子还显费劲的人嗤笑一声说:“知道今个为什么约在这种地方么?”   督公兀自掀开侍卫递来的暖茶,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东甲狠狠的盯着邢遮云,邢遮云木木的垂着眼睛,没人应腔,那人也不生气,哂笑道:“你看这方圆百里尽是荒沙,今个,就是你不幸死了也没关系,我们的人可以搭把手,就地给你掩埋了,对你也算是照顾,你说是不是?”   “说完了?”督公放下茶杯,问了一声。   那人狞笑道:“正相反,我还没开始呢,现在我们便开始,来谈谈条件如何?”   “不必。”督公一抬手,制止道:“你罗里吧嗦了半天,只有一句话说对了,这漫天的荒沙,正好给你埋尸。”说罢也不看对方的脸色,转头对邢遮云说道:“九熹,你去帮帮他们,让他们办事费劲,说不定猴年马月了。”   “是。”邢遮云向着督公颔首,手中的刀鞘一紧,低头走出。   那东甲见状便不等别人安排,也是一偏身的站了出来,眼中灼灼的盯着邢遮云,势必要将他斩于刀下。   邢遮云抽出手中的宝剑,刀鞘呛当一声脱落在地,同时东甲的气势猛然爆发,击的他身后的人连连后退,让开了一方空地。   风沙更甚,迷人双眼,大家只一眯眼遮挡间便见东甲已经动身,他身形如鬼魅,邢遮云还没动,他便已经近身在眼前,几乎鼻尖挨着了鼻尖,邢遮云便看见他嘴角佞笑,双目嗜血道:“刑千户,今天我便用这沙来掩埋你,想必刑千户这么优秀,这沙该是百般眷恋你了,如何?”   邢遮云反手悬剑,逼退东甲,他的动作更胜一筹,简直如风随行,随性的判断不出初衷,东甲完全凭借着杀气来应当,若是用眼睛是完全跟不上的,邢遮云的剑招招简单凌厉,没有过于的花哨,唯有鼎盛的凛冽,剑气过,闪躲的快便只得衣衫破,闪躲的慢便要皮开肉绽吃尽苦头,他面无表情却这般狠辣,东甲的心中更是愤怒,同时越发觉得自己的招式应对起来十分的吃力,但是这些别人是看不出来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却不能退缩,只能逞强。   东甲的一鼓作气连连抢占上风,邢遮云应接不暇,躲闪之间,腰间的佩玉被东甲一剑击碎,胳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东厂那边气势更胜,西厂这边的巳已和章礼一急,督公却是视若不见,因着茶杯中被吹进了风沙而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东甲见邢遮云被一时压制而激动起来,两眼赤血的再次疯涌而上,想要一鼓作气将邢遮云拿在刀下!   邢遮云与东甲的交战的身影虚实难辨,脚下是一层层卷起的尘土,空中是一团团呛人的风沙,众人只听得刀剑相切间的刺耳嘶鸣,每每都以为是要断掉的剑刃,下一刻却更胜勇猛,誓死拼搏,一战三十回合,突然炸开两个影子,众人没能看清,烟沙落定,便看见邢遮云和东甲已经各站一边,邢遮云手中提着剑,刃尖无力的点缀在地上,而他的人却似无恙,东甲低着头,剑身横与胸前,似是防范,一滴一滴的液体滴落在剑刃之上,继而滚落荒沙,东厂的人一看,是血迹,想必这次是东甲吃了亏。   邢遮云提着剑,围绕着东甲开始缓缓的走动,更似闲庭信步,任那剑刃在地上划出一道剑沟,发出了刺耳之声,东甲一惊,立即抬起头来寻望,却是两眼紧闭徒劳无获,一道血红横贯双眼,鲜血已经流淌了一脸,俨然已经瞎了!?   “这无情无义的沙估计也记不得谁,埋的换作是你,想必它也不会在意。”邢遮云冷冷的说。   他故意的让剑发出声音,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中央而立的东甲,像是扑捉猎物的野兽,亲眼见证着自己的猎物在自己的恐吓之下一点一点的恐慌、绝望。   东甲凭借着杀气辨别出方向,忽然感觉到杀气临近,他孤注一掷的挥剑斩去,让邢遮云小小吃惊,他于半空中翻身躲过那险中求险的一剑,同时刀剑挥下,直斩东甲的手臂,东甲猛的哀嚎了一声,手臂齐肩而下,掉在了地上砸起一片尘沙。   东厂的人一惊,只见东甲那厢还在剧痛中没有缓过劲来,邢遮云已经再次手起刀落,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东甲继而痛叫再起,另一只手臂滚落进了尘埃,两只手臂具断,东甲失去了反击和抵抗的能力,痛苦嘶嚎:“我今日气运不济,败于你手,要杀便杀!给个痛快!只怪我疏忽大意!让你得了逞!”   邢遮云讥讽的一笑,道:“我没有一刀杀了你,便是要让你想明白,你一直不是我的对手,你却不知我一直在让着你,平日里太过庸碌乏味,留着你,不过是玩玩而已。”   “你胡说!”东甲大声咒骂:“你我每次交锋我都深知你的招数和底细,我们明明奇虎相当!只是我大意而已!”   “你这般执迷不悟,毫无担当,果真已经不是个男人了么?既然如此,那我便留给你充足的时间,直到你想明白为止。”邢遮云说,手中的利剑一倾而过,东甲的双腿寸断,他惨叫一声,身体轰然倒入荒沙,已然不能思考,被剧痛折磨的连连哀嚎,邢遮云垂下长剑,不再理会东甲,转而看向东厂前方的那个执扇的人。   “欺、欺人太甚!”那东厂前执扇的人猛然回神,惊恐的大叫一声:“快!快给我上!宰了那狗娘养的!”   东厂一干纷纷拔剑而上,顷刻间便将邢遮云和东甲围困在中央,这边西厂的督公却已经不耐烦,站起身,朝着后方的马车走去,身后的交战一触即发,刀光剑影,一片混沌。   “你自己技不如人便应该回家好好学学,而不是一鼓作气的以为侥幸就能赢了,这便是给你的教训,留着你下辈子用吧。”车帘掀起,督公进了车,尖细的声音却是从车中传来,内力醇厚,清晰不已的回荡在荒野的上空,穿透风沙呜呼,穿透金戈铁鸣。   “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儿,为朝廷效忠,你等小辈居然这般不识抬举,交代在这里便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们东厂,太过眼高过顶,目中无人吧。”车帘一落,传来叹息一声道:“回吧。”   马车启动,车轮滚滚调转了方向。巳已和章礼躬身在后,待转身时,邢遮云已经独立在风沙之中,漫天的猩红血雨,漫地的残肢破脏,惨呼哀鸣不绝于耳,宛若人间地狱。   那先前执扇的人已经孤身一人,他请来的一队人马看来都已经有来无还,他自己瑟缩在尸身之后两眼惊恐的看着浴血的邢遮云,邢遮云并没有杀他,他抬头看着那纷纷落下的血滴,红艳的仿若缤纷的落花,不知是血水染红了眼睛还是落花映红了瞳眸,邢遮云轻皱眉头,心脏缓慢的抽动着,踩着脚下半死不活的残肢走向马车,前一辆已经走远,空留下一溜浑浊的尘烟。   “大人,请更衣。”巳已从马车上捧出一身新衣,上前说。   邢遮云看向那叠整齐的黑衣,铜铃一般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呵呵哈哈,你不要以为我这身黑衣有多难看,知道吗?江湖的女侠、夜行的刺客都是黑衣翩翩,雷厉风行的!白日里我便要做那黑衣亮丽的侠女!夜晚我就做那劫富济贫的盗侠!必要的时候便做那拿一下人的钱财替人消一下灾的刺客……不过这些都要我学会武功之后……呜呜呜呜……九熹九熹好九熹!你教我武功吧!!!”   “男人是什么?是一个有担当的汉子,是一个值得依靠的脊梁,而不是一个单单下半身的生殖器!你这般侮辱自己,不要连我一起!我无福消受承担不起!”   “你是偏偏遮日的的云,我是顶日而下的雨,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正好是一个叛逆的夏天,所以咱们是臭鱼配烂虾,乌龟额……总之两个人的夏天一定也会快乐!你信不信?信不信啊?”   “不要以为我好欺负啊!动不动就骗骗我,告诉你!女人的拳头有的时候是很毒辣的!小心我揍的你满地找牙!呜噜噜!还要把你的牙都踩碎!你找也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邢遮云……………………………………………………………………………………我喜欢你。”   钝痛袭来,瞬间的窒息,邢遮云垂下眼睫,张开双臂,任巳已帮自己换上新衣,如果他早日明白,那个午后他绝对不会让她在那片落花树下放肆的起舞,更不会让她迷失在那片迷幻的花海……   “啊……原来是陆大人!?奴婢污言秽语,真是该死。”   “哎?你认识我?你的声音……你是!?”紫衣的男人惊讶,邢遮云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奴婢九熹,是宦官,在皇宫见过陆大人。”   “原来如此,咱们在外,公公不必多礼,那这位姑娘是……”陆适瞻的眼中有着惊艳和欣赏,他能主动搭话,已经超出了邢遮云的计划,不过这样便进展的更快,邢遮云不动声色,少女一怔,立即欢快道:“陆适瞻!我也见过你!我叫夏侬语!”   第四段:落花仙女   对于少女的直爽,陆适瞻和邢遮云皆是一怔,不过陆适瞻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看着少女明亮而纯净的眸子,一向礼仪道德的陆适瞻却并不感觉到这般有何不妥,反而心中一暖,觉得这般天真明朗的少女着实可爱。   “暖雨?”陆适瞻微微思忖道:“可是夏日里暖人的沥沥细雨?”   “你这番解释倒是意境浪漫,可惜……”少女正要纠正,无料那一旁静立的小公公却忽然上前,拦住少女小声道:“主子,咱们出来有些时候了,天色已晚,九熹觉得再耽搁下去有些不妥……”   陆适瞻见状忽觉自己的行为十分孟浪,于是连忙道:“是在下唐突,耽误了小姐的时间,姑娘家的确不宜在外逗留太久,小姐若是着急请便即是,他日若有机缘,在下再拜访小姐。”   “如此,便谢过陆大人的体恤了。”邢遮云替少女应答,陆适瞻见这小公公言行不卑不亢,不似那般贼眉鼠眼或是趋炎附势的下人,好感顿生,客套几句都是有意结交,主动送出这一段花林,两方便算是相识了。   陆适瞻虽然还不清楚少女的身份,就连名字都在仓促之间弄错,但是邢遮云并不担心这一点,陆适瞻只要到宫中一打听叫做九熹的小公公侍奉的是哪位主子,一切就自然得知,事情顺利的让邢遮云都有点恍然,他观察陆适瞻的喜好,知道他为人虽然一板一眼,但内心多少叛逆,可能会喜欢那与他截然不同的女子,少女这般灵气活现,果然一下子就锁住了陆适瞻的眼球,邢遮云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却是无穷无尽的沉落了下去。   “九熹?你怎么?生气啦?”少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邢遮云的思绪,他猛然发觉,自己正紧紧的拽着少女的手腕,不知不觉间步伐阔大,气息烦乱,手上无意识的捏疼了少女,当下心中一慌,松了手。   少女一双透黑的大眼滴溜溜的观察着邢遮云,邢遮云转过身去,避开少女的审视,默默道:“你不该随随便便的就把自己真正的名字说出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你的影响都不好。”   “真——的?”少女的声音里满是不信,在邢遮云的背后翻了翻白眼,忽然一锤定音道:“你骗人!什么影响不影响,你是因为我说过我的名字只有你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现在我告诉了别人,你就生气了!”   “胡言乱语!”邢遮云立即咬牙反驳,他目光暗沉,捏紧了拳头,才强行压下胸膛里那股子翻涌不止的情绪,少女探头瞧了瞧他那捏的青筋直爆的拳头,嬉笑道:“表里不一的男人,你那性情直率的多了的小叛徒已经替你招了!”   邢遮云闻言忽的松开了拳头,抿紧了嘴唇不接少女的话,少女颇为抓狂,跳到邢遮云的身前斥道:“大男人顶天立地,你怎就这般拖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不是!”邢遮云猛的大吼一声,少女跳跃的声音戛然而止,小鹿一般的大眼水雾朦胧的荡漾了一番,邢遮云一度以为那会滴下水来,半响过后,少女眨了眨眼,消散了水雾,邢遮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少女却忽的一笑道:“也是,邢公公这般体贴人心,安排了这一场好戏,我本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可惜我太入戏,过了头……我本是不想辜负了你的好意,却还是让你担心生气了……对不起。”   邢遮云心中一痛,不想说话,少女终归先一步妥协,上前抱住邢遮云的胳膊,嬉笑道:“好啦你不用担心了,那陆适瞻不是耳朵不好使,错把侬语听成了暖雨,你若不阻我,恐怕我还要给他解释一番,这便是命,天注定,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不生气了好不好?”   邢遮云闭了闭眼,叹息了一声,道:“好。”   那一个字从唇齿间飘出,那般的苍白无力,随风即逝,抓不住一丝余温,少女却是天大的满足一般,欢喜的拽着邢遮云往回走去,邢遮云看着面前跳跃的少女,住不住一阵阵的苦涩,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苦不能言,落花下的少女,迷惑了谁的眼?迷乱了谁的心?他站在落花里,少女的笑声萦绕在耳,少女的身影就在眼前,一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他抬不起手腕,无法触及那片温暖,再抬眼时,那落花外已然站着另外一个身影,温文儒雅,恬淡适然,他那般浅笑盈盈的看着欢舞的少女,已然沉浸在如痴如幻之中,他虽然站在花丛之外,却是触手可及,只要他抬手,少女便会看见,她会应为他而停下舞步,为他投去她的目光……   那一夜的月光朦胧,月牙孤寒料峭的悬挂在天空,边缘锋利决绝,映衬着薄凉的心境,邢遮云躺在冰凉的房顶,身形隐没在漆黑的瓦檐之中,沐浴着夜风,弥漫着酒香,他的心却依旧犹如流落死海,无声无息的,在死寂中无休无止的漂泊。   零星、墨夜、如钩月,澜檐、玄瓦、孤影斜,堪醉卧,沉泊酒海,愁虑千帆过,嗤笑痴痴痴不悔,月下独酌。   一笑过,醺倚残光,思绪伴月落,嘲讽朝朝朝无暮,绵绵姻缘错。   夜半,陆适瞻房间的灯还一直亮着,烛光摇曳,映照的他眉眼更加的朦胧柔和,唇畔是盈盈的温柔,眼角是丝丝的眷恋,白皙的手指柔韧有力的执握着一只黑色的狼毫,宽袖挥洒间是无尽的肆意和洒脱,桌案上的宣纸上已经初具雏形,一棵结满纷红花瓣的花树下,黑色衣衫的少女快乐的旋舞着。   邢遮云匍匐在房顶,那一瓦的方寸间正将那画纸上的情景一目了然,那日勾引他的丫头端着一碗清粥进了屋,见陆适瞻精神的样子颇为奇怪,凑上前去观看,不禁赞叹道:“好灵秀的女子,公子画的该不是什么散花仙女吧?”   “是落花仙女。”陆适瞻蛮有情趣的纠正道,那女子一听就撅起了嘴,不满道:“公子难不成在思春?”   “你这丫头!”陆适瞻大囧,板起脸来训斥那女子:“姑娘家怎的说话这般不知持重,罚你抄写女戒十遍!”   女子努着嘴委屈了一会,便又忍不住好奇的伸了脖子看向画面,奇怪道:“可是这女子为什么穿着黑色的衣服?怪怪的。”   陆适瞻闻言也是一阵恍然,幽幽叹息了一声,放下笔墨,神情颇为惆怅道:“原本我也很是奇怪,但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后便有所了悟了……她本是个苦命的女子,这黑衣便是她母亲强加给她的,象征着卑微和肮脏……”   “天下怎会有这种母亲?”女子大声呼道,陆适瞻无奈的摇了摇头,邢遮云静静的关注着二人,他此番前来,就是要探查一下陆适瞻在得知少女的身份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和决定。   此刻陆适瞻又叹息了一声,对女子诉说道:“她的母亲少年时遭到了歹人的迫害,无奈而生下了她,本也是可怜的受害者,可是此后她便将这少女视作她人生悲惨的祸首和一切肮脏罪恶的结果,这少女从出生开始便成为她母亲发泄愤恨的工具,十几年来,一直生存在水生火热之中……”   女子皱眉,满眼的怜悯,邢遮云握紧了拳头,陆适瞻只是言语经过,在邢遮云的眼里便是生生的画面,那少女是如何走过那些被欺凌打骂的日子,一再的在生死边缘徘徊着,他亲眼目睹,一同经历,他是一个旁观者,亦是见证者。少女的哭泣声犹在耳边,她一双盈满泪水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一直都是满满的信任和依赖,仿佛只有那一刻,她真真摆脱了那些强命运加给她的苦难,邢遮云却深知,自己终究会辜负她那眼神和信念,他能做的,只是尽量的满足她,以抚慰自己良心上的懊悔和谴责,邢遮云看向那桌上的落花仙女图,那样的快乐,却看的他揪心的疼痛。   陆适瞻忧伤的执起桌上的图,叹道:“我钦佩她过于欣赏,我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在经历了那些苦难之后,不凄哀不怨恨、不沉沦不逃避,依旧纯净、天真,她虽然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在我看来,她却似坚韧的蒲草、出尘的莲花……”陆适瞻盈盈一笑,仿佛眼前又看到了那少女,轻轻道:“她的眼睛大大的,雪亮雪亮的,映满了霞光,全是美好……”   “公子——”女子看见陆适瞻的神情,又是赌气又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愤愤道:“那……她便是公子选定的意中人了么?”   陆适瞻一怔,一丝落寞涌上眉头,女子见状,大为吃惊道:“怎么?公子把她说的这么好,满脸的爱慕,竟然没有这心思?公子莫不是要出家当和尚啦?”   陆适瞻无奈又头疼的嗔了一眼女子,叹息一声幽幽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着实太过复杂,我却不能轻易的碰触,万一的一个举动,便有可能牵连了我们陆家……我……”   “公子怎能这般优柔寡断!”女子忽然怒气冲冠,起身对陆适瞻斥道:“她身世这般可怜,可是却难得的这般坚强,秀儿都觉得她定是个好女子,公子既然心中喜欢,为何就不能争取一下?也能将她救出于水火之中!如若不然,公子之前说的那些话就都是些孟浪之话,和那些平日里对他家女子品头论足的纨绔之徒有何区别!公子总是瞻前顾后,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陆适瞻一怔,看向女子不仅摇头苦笑:“没想到你这小女子竟也这般豪气冲天,可惜却不懂世故,行事太过鲁莽随性,你不知道这朝堂水火,世态炎凉啊……”   女子不服气,反驳道:“秀儿是头发长见识短,但是秀儿想做便做敢作敢当!我看中公子儒雅知礼,内心却是个坚韧不屈的人,没想到……公子!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罢,也不看陆适瞻的脸色,扭身气势汹汹的便跑了出去,门板哐当一声合上,陆适瞻无奈,只得苦笑,复望着那画像,纠缠琐思起来。   邢遮云讥笑,起身离去。   陆适瞻的顾虑他恨清楚,这烫手的山芋却不是谁都能拿得了,能拿得了的,却不愿意拿,愿意拿的,却如何也拿不了……   半月后,陆适瞻随父前往栖霞山进香祭祖。   父亲不赞成他沾染那栖夏宫的女子,陆适瞻默默颔首,时隔半月,心情便也渐渐的淡了,唯留一股浅淡的愁绪,被他轻轻的掩盖在了心底。   途经那山腰的一处树林,陆适瞻驻足,望进那林子,花已落,硕果累累,早已没有了那落花仙女的意境,恍然两地,陆适瞻找不到一丝曾经的足迹,似乎心中那存留的一点淡痕也要随之消散,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曾经真的发生过,思及此,心中微微落寞。   “公子,怎么不走了?”他那贴身的丫头叫做秀儿的也停下了脚步,奇怪的问他。   陆适瞻叹息一声,轻声道:“没事。”   转身间,却忽然瞥见一个水色的身影,那般熟悉,那身影一闪而过,在结满果子的林子里,若隐若现,陆适瞻顿住脚步,没发觉自己此刻的急迫,他探首向那林中寻去,却再也找不到什么,轻风拂过,朦朦胧胧的飘来林子里欢快的笑声,清悦甜腻,让人闻之欣喜,陆适瞻大喜,转身便对行在前方的父亲请罪,要在此滞留一下,陆父并没有过多询问,只让他晚斋前赶回,陆适瞻难掩急切,屏退身边的人,匆匆向那林中寻去。   栖霞山的林子很大,岔路繁多,陆适瞻跑进了林子,大片的寻找了一番,却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之前那丝屡一般的笑声也消匿不见,陆适瞻瞬间落寞下来,怀疑自己可能是听错了,见天色已经渐晚,只好回行。   失落的陆适瞻垂首思绪,脚下慢慢的走着,没几步,便被前方突然出现的几个人拦住了去路,陆适瞻一惊,抬起头来,见对方皆是一些面目狰狞衣着破烂的土汉子,一看那阵仗便是来者不善,陆适瞻虽身居翰林院却不是不问世事的穷酸儒书呆子,可是他不会功夫,当下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可能要吃一大亏了。   “各位好汉可是讨要钱财?”陆适瞻温言问道,却寻机求助,可惜这四处连个过客都没有。   “呦,没想到你这酸书生还挺上道,省了爷们几个的口水!”对方中有粗大的汉子瓮声瓮气的吼了一声,随即大家一阵恶笑,想陆适瞻道:“既然如此,你交出钱财便走罢,我们不为难你!”   这年头匪人真够猖獗的啊,光天化日的,陆适瞻心中叹息,口中应着“好。”便伸手摸向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总之好汉不吃眼前亏,破财消灾便是,可是当下一摸,陆适瞻的脸色却是一变,他没有带荷包!?再一摸周身,因为一家出来,银钱都放在管家那,他平日里不怎么管理家中杂物,没有随身携带大笔银两的习惯,这下子要糟了……   那几个大汉见状,纷纷一整神色,凶神恶煞道:“你小子该不是诓我们爷们呢吧!告诉你,惹急了我们有你好果子吃!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便不知道爷们的阵仗,大伙上手,把这小子给我按在地上,把他的衣服给我扒拉!”说罢,就有两个露胳膊挽袖子的上前,陆适瞻大惊,连忙后退几步急道:“且慢,且慢且慢,我是真的忘记带银子了,我们可以协商一下,用别的方法解决,不然你们就是杀了我,也讨不到好处不是?”   几个大汉一听,相互看了一眼,觉得也是,于是又纷纷看向陆适瞻,将他上下打量个遍,道:“放你回去取钱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小子一定会趁机跑了,不过咱们看你衣着光鲜,长的也是细皮嫩肉的,家中一定宽裕,我们就先绑了你在这,再派个小子去给你家里报信,让他们送银两来,你说,你家在哪?”   陆适瞻心中暗急,却不能说出自己是朝廷命官的事情,他怕这些人听说他是官员,此事后定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自己的境遇更要糟糕,可是让他们绑了票去要赎金也不行,他家的老爷子一听到这个消息还不一下子背过气去,他陆适瞻活这么大,七尺男儿一个,岂能这般没用,落个不孝。   正百思不得间,眼前忽然一晃,继而几声哀嚎声乍响,陆适瞻惊得倒退一步,立即感觉到胳膊上附上一道柔软,他慌乱间低头一看,赫然看见那黑衣的少女正紧紧的倚在自己的身边,一双秀白的小手正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是在抚慰他,还是在给自己壮胆,陆适瞻心中一喜,见少女双眼大大的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他随之望去,正见那道水色的身影蹁跹而落,衣衫飞旋,墨发飞扬,在昏昏林光之下宛若惊鸿。   第五段:红线无结   之前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已经匍匐在地,一个一个哀嚎不已,俨然已经爬不起来了。   再看那屹立于残败之间的少年,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一身的凌厉,满眼的寒霜,托显的他更加的气质冰清、器宇不凡,陆适瞻心中赞叹,他早便看出这小公公不同寻常,没想到他有这样强劲的武功,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而此刻的邢遮云却不知道陆适瞻的想法,他随手提着一根刚刚折断的竹节做剑,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地面,方才他就是用这只亦剑亦棍的东西将他们的腿骨敲伤,手腕刺破的,现在他们一看这竹剑就惊骇不已,一个个在地上呜咽的直往后退,生怕那剑又落到自己的身上。   邢遮云一笑,白净的面孔融化了一般,冰薄的唇里却吐出了毒信,幽幽道:“是断了你们手,以后好没手抢银子好呢?还是断了你们的脚,以后就干脆不用出来做匪了好呢?”   几个大汉吓得连连扑地求饶:“好汉饶命!公子饶命!咱们也是迫不得已,家中实在贫苦,土地又被人欺走,咱们实在是吃不上饭了才想的这法子,公子绕过这一次,咱们再也不敢了……”   邢遮云邪佞一笑,嗤道:“我看还是断了舌头好,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挺能说的……”   “公子饶命啊……”那大汉竟然痛哭流涕,引起一阵呜呜之声,看着一地的大老爷们鼻涕眼泪的,陆适瞻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明显感觉到攀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浑身一哆嗦,似乎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那大汉爬到邢遮云的脚边哭道:“公子,咱们没有欺骗公子,俺家的娃子还不会说话,他娘都没有奶水喂他,豪绅欺压俺们,官府都不管,实在是无法,只为了今晚的一顿饭啊……”   陆适瞻见状颇有动容,他能感觉到那大汉似乎没有撒谎,而且他们也不似传闻中的那些杀人越货的土匪,上来就虐待票人的一说,这些人并没有拿他怎样,如果他有银两拿出,说不定此刻他们已经走了,陆适瞻抬头看向邢遮云,却见邢遮云面色平淡,目光清冷,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九熹,算了吧。”黑衣少女忽然说话,陆适瞻正踟蹰着不好开口指派这九熹公公,没想到少女却说话了,他正好心中一落,止了口,那少女松开他的胳膊,径直走到邢遮云的身边,低头看着那些大哭的大汉,皱眉道:“他们也怪可怜,还是算了吧,放他们走吧。”   邢遮云看向少女,可有可无道:“放他们一马自然容易,但是他们明日又会去害别人,你还决定就这么放了他们吗?”   陆适瞻一听,着实愁恼,那大汉连忙磕头保证,绝不再犯,邢遮云仿若未闻,依旧看向少女,清浅一笑道:“他说他不在犯,你可相信?”   少女皱眉迟疑,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他们回去后,依旧没有生存的能力,思前想后,还是要出来打家劫舍。”   邢遮云一笑道:“如此,你还要放了他们吗?”   陆适瞻连忙道:“将他们押送官府吧。”   几个大汉一听,更加的哭号起来:“求小姐公子不要将咱们送交官府,官商相互,咱们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咱们死在牢里没啥,俺那老婆孩子真的要饿死了,求小姐公子善心放过咱们吧……”   少女皱眉,仰头看向邢遮云,叹息道:“陆大人在此,小女子不能妄加评论官府的不是,但是若他们真被押送了官府,就算日后出来了,他们的妻儿可能也早已饿死。”   “我们资助他们一些银两便是,这种危害他人的行为却不能纵容。”陆适瞻说。   少女一笑,渐暗的柔光下看不真切,陆适瞻却感觉她笑中带着一丝嘲讽,少女对陆适瞻一施礼,道:“望陆大人赎罪,不计较小女子的莽撞失礼。”又转向邢遮云,道:“九熹,放人。”   陆适瞻一皱眉,邢遮云已经随手扔掉竹剑,那些个大汉当即感激的连连磕头,相互掺扶着爬起,少女说:“陆大人觉得我们救济的银两能帮助他们哪些人家?陆大人又觉得,我们今日看见的有多少人?是几个?是一个?还是一种?”   陆适瞻恍然大悟,心中暗服,却不言语,少女漆黑的大眼看向那些蹒跚而去的人,说:“小女子自认不是什么救世主,今日放过他们,明日也不担保他们不去害别人,但是我今日若不放过他们,他们家中的妻儿便会饿死,那便是我害死的。”   “夏小姐言重了……”陆适瞻连忙说,少女却是一笑,笑靥灿然道:“陆大人,他们如若不改,反而变本加厉谋害人命的话,那么他们今生就已经背负了罪孽,如若他们死去,他们的孩子不死,长大后也会因为谋求一条生路而走上相同的道路,便又衍生了罪孽,希望他们回去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后代,就让那些他们本已经承担起来的一切,继续由他们承担了吧……”   陆适瞻闻言看向少女,她这么说,可能是想及了自己的身世,陆适瞻心生怜惜,不做评论,只对她温柔一笑,似是安抚,少女脸颊一红,转头向着那些已经走远的大汉们喊道:“嗨!你们要是真爷们!下次就不要欺负同样贫苦的百姓,劫富济贫才是绿林好汉!”   “夏小姐!?”陆适瞻一惊,想要阻止已经不及,远远的已经传来的回声:“多谢小姐指点……”   陆适瞻苦笑不已,清了清嗓子,全当啥也没听见,少女看向陆适瞻,眨了眨眼睛无辜的道:“陆大人,小女子今天在您这面前可是言语不当到了极点……陆大人不会参我一本吧?”   陆适瞻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轻笑咳了一声,暗吸了一口气,对着少女小声道:“其实,在下也觉得,劫富济贫这方法十分不错。”   少女顿时长大了嘴巴,傻傻的转头看向邢遮云,问道:“九熹,陆大人刚才说话了么?”   “说了。”邢遮云浅笑盈盈,却是一本正经的回答,少女又呆呆的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劫富济贫这方法不错。”邢遮云说,陆适瞻连忙拉住邢遮云的手臂却又是慢了一步,无辜被戏耍了一番,少女欣悦的大笑起来,笑容感染了陆适瞻,板了板脸,终于板不住,亦跟着笑了起来。   这夜,少女干脆没有回宫,她说反正母亲不来,没人会知道,陆适瞻虽然觉得于理不合,但是心中期望与少女多待些时间,这心意覆盖了一切,便欣然的与少女和邢遮云在栖霞寺后林里畅玩了一番,入夜,邢遮云将他们带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木屋,简单的清扫了一番,便是少女今夜的住所了,他们在木屋外勾起了篝火,邢遮云只离开小小一会,回来时手中便提着两坛子的酒和几只打下来的野鸟。   少女想吃野鸟,兴奋不已,邢遮云手脚麻利的处理清洗,将野鸟串在棍上,放在篝火上翻烤。   “若是让前面寺里的和尚们知道我们在他们背后开荤,想必要气死一串了!”少女顽皮的嬉笑,邢遮云不以为意,陆适瞻也习惯了这个不喜欢迎合主子的小公公,好笑道:“别说寺里的师父,若是让我家老父亲知道,八层要气昏去了……哎……”   “陆大人,你已经上了贼船,还是趁着老父昏去之前,尽情一番吧。”少女信誓旦旦道,认真的摸样让陆适瞻忍俊不禁。   “来!”少女举起酒杯,大声唱和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干杯!”   陆适瞻兴起,举碗相碰,一口饮下,辣的嗓子疼痛,眼泪直流,却是痛快的心中舒畅,直想放声大笑,少女更甚,捧着大碗也要豪饮,结果当即被烈酒辣的哭了出来,邢遮云无奈的为少女灌水,陆适瞻好笑不已。   “人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少女已酣,靠在邢遮云的身上,冲着陆适瞻说道:“你说,咱们不仅擦肩,还没过,这得是多大的缘分啊!上辈子……估计脖子都回歪了!九熹!你说是不是啊?”   陆适瞻大笑,邢遮云无奈道:“上辈子可能就是个歪脖子,不回头就只能看见你,所以这辈子只能如此了。”   “啥?你这个死歪脖子!你这辈子不止看了我五千次,下辈子你还得受着!”少女瞪大了双眼,陆适瞻只差伏在地上,笑而不止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少女豪壮一曲,执着酒碗撞向邢遮云的酒碗,呼道:“来!杜康!干杯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陆适瞻接道,忽然觉得,正合自己的心意,邢遮云看向他,目光幽幽在篝火后明灭难辨,少女已经窝在他的腿上酣然呓语,陆适瞻向邢遮云举碗,笑道:“九熹兄,认识你们,实乃陆某人生平之幸事,你我干了这一碗,从此不□份贵贱,兄弟相称,如何?”   邢遮云微微一顿,并不推脱,道了一声“好。”便一仰头,饮尽了一碗烈酒。   陆适瞻大喜,同样一饮而尽,笑道:“我自小生长在书香之家,门第甚严,平日里谨言慎行,却仍旧不够尽善,相识不少,朋友却是不多,何时想过能够这般畅快的把酒言欢,都说江湖险恶,哪里有人看得见这些真性情?都说仕途远大,又哪里有人看见那些明枪暗箭,刀光剑影?”   “朝堂和江湖,都是一码事。”邢遮云说,陆适瞻哼笑,惆怅道:“我辈便是如此了,喜欢江湖的人,不一定就适合江湖。”   邢遮云淡淡的看着陆适瞻,静默了一下方道:“你很理智……”   “我倒希望能够像九熹兄这般疏狂一番,你这几番作为,可真真称不上理智。”陆适瞻别有深意的一笑,道。   “陆大人慧眼明心,九熹惭愧。”邢遮云看着陆适瞻,面无表情道:“但看陆大人,似乎也并不排斥,不是么?”   “怎么?”陆适瞻笑道:“只有含糊敷衍才能做得了朋友,一旦真性起来便生分了么?九熹兄怎也这般市侩起来?”   邢遮云垂眸,静静的感受着胸腔内的空洞和撕痛,嘴角一勾,微微一笑道:“陆兄。”   “哈哈!这便是了!”陆适瞻喜悦的畅笑,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豪爽,他兀自倒满酒碗,叹息道:“我不排斥,反而欣然接受,九熹兄能够真心的为夏小姐着想,陆适瞻着实钦佩敬服,在我眼里,夏小姐也的确是个值得有人这般对待的女子,我……对她一见倾心。”   邢遮云的心中一痛,笑道:“这便好。”   陆适瞻思忖了一下,说:“三日后烟波湖上有场佳人诗会,我会包下一艘画舫,届时九熹兄定要带着……夏小姐前来……”   “好。”邢遮云说,又道:“你真的下定了决心,不再变了么?”   “是。”陆适瞻说,用同样坚定的目光回视着邢遮云,道:“今日之前我还在犹疑,今日之后我才发现,心有所属,纵然默默摒去,终难除痕,反而,越是想要抹杀,那痕迹便会越深刻,吊在心里,惴惴难以放下……”   少女似乎冷了,蜷缩到邢遮云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身,拧了拧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酣睡,陆适瞻见状,不由好笑,目光中已是溢满宠溺,邢遮云垂眸,少女这般和自己亲近,陆适瞻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的不妥,看来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真的已经不是个男人了……   邢遮云微微苦笑,心中越发的冰冷,那一声声尖锐的言语在他的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腐朽,分裂,永不愈合。   ……没尝过鱼水之欢的人,是不知道那种噬骨的滋味的,除非你让她永远也尝不到,永远也看不到,永远也想不到,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女人,欲望下的产物或者是欲望下的俘虏,男人,则要做支配欲望的神,执掌一切……   ……怎么?你喜欢上一个女人?呵呵呵呵呵……那么,你打算给她什么?你觉得,你给她什么才能表达出你对她的喜爱?财富?权利?荣华?还是……   ……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只证明你对她的喜爱,是虚假的幻象……   黎明熹微,薄露寒凉,鸟儿喳喳出巢,山下炊烟四起,邢遮云看着偎在怀中的睡颜,面沉似海,苦笑他们总是错过,错过对方的真实、真话和真心。   “我哪个也不能选,因为无论我选择哪个,都只证明…我对你的喜爱……是虚假的幻象……”   三日后,烟波湖。   岸上人潮涌动,湖上大大小小的画舫船舶,停着的,走着的,风景各异,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也都难得的出门,各色的花色小轿争相排挤,羽扇纶巾的才子们穿插其间,俊秀儒雅少年风华,一时间好不热闹。   “公子,有人特来拜访你。”陆家的小厮在画舫的窗外呼了一声,声音未落朱门便被一把推开,陆适瞻走了出来。   陆家的画舫规模中小,只有一个屋阁,三面临窗,窗子虽大,但关起来之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状况的,此番安排正合邢遮云的意思,陆适瞻亲自出门相迎,门一推开,他便看见小厮引领着两个风姿绰约的少年登上了船头,一个是邢遮云,另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少女夏侬语。   少女满面的春风和煦,男装的打扮显得她俊美调皮,很有一番味道,她一看到陆适瞻便欢快的和他打招呼,陆适瞻心中欢喜,将二人让进了屋内,便让门外的小厮将画舫推理了岸边,远离岸边的喧闹,慢慢的划向湖心。   少女一进屋便趴在了窗户上,四下张望,叫道:“好热闹啊!这是什么?佳人诗会?”   陆适瞻微笑着解释:“是佳人诗会,一些不同身份地位的才女这一天会破例走出家门,一展自己的才华,诗会中也会有很多才子迎合,说不定会成就几段佳话,所以大家都比较喜欢这样的热闹。”   “哦?”少女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陆适瞻,取笑道:“陆才子也要上去一展风采吗?说不定会有两心相知的红粉佳人出现哦~”   “啊这……”陆适瞻窘迫的直翻手中的扇子,少女得逞欢笑,陆适瞻无奈的摇了摇头,任着少女在画舫里跑来跑去的新鲜,兀自请邢遮云到窗边一坐。   “我还担心宫里出什么事情,怕你们来不了了。”陆适瞻为邢遮云斟茶笑道。   “人多了一点,路上耽搁了。”邢遮云语气颇为冷淡,陆适瞻不以为意,笑道:“没事就好,夏小姐一定不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今天她可以好好开心开心。”   邢遮云沉默了一下,忽然低声道:“有事没事,我今天都会带她来。”   陆适瞻一怔,心领神会,向邢遮云举杯,以茶代酒。 第六段:一曲姻缘错   湖上的佳人诗会已经开始,一艘巨大的三层画舫上设有擂台,台上文房四宝还有专门念诗的小厮,各家船上的小厮或是婢女将不露面的小姐的诗交上去,也有胆大的女子亲自上台当场挥墨者,掌声议论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气氛一度高涨。   才子兴师赞叹,趁机眉目传情,有红牌红楼的也租赁画舫前来助兴,顺便做做生意,一时间湖上莺莺燕燕活色春香,映的湖面色彩斑斓热闹非凡,少女趴在窗边看的兴高采烈,有临近的红牌画舫上的女子向着少女这边暗送秋波、甩帕招应的,少女立即回应,好不多情。   不知道何时开始便有女子往这陆家画舫里抛花的,这少女仗着男装的自己风流俊俏,只一会的功夫就招惹了不少的红尘女子,直到那绢花从窗外飞进一下子砸在了陆适瞻的头上,陆大学士终于忍无可忍,起身走到少女身边,毫不留情的将窗子关上,一向温文儒雅的陆公子面色不善,当即便将少女唬住,乖乖的跟着坐到了邢遮云的身边,消停了。   陆适瞻一见少女噤声的样子便哭笑不得,只得软了语气劝哄道:“小姐休息一下,一会还有更好看的节目,这会太累了到时该没有精力看热闹了。”   “哦……”少女偷偷的朝着邢遮云吐了一下小舌头。   陆适瞻见状不由失笑,柔声道:“小姐若是无趣,不若让我为小姐演奏一曲可好?”   “弹琴?”少女登时睁大了双眼,问道:“你这里有琴?”   陆适瞻笑道:“自然。”说罢便起身,到边上的藤箱里取出了一张古琴。   陆适瞻精通音律,心有所思,指有所悟,一曲下来,心灵相会,意境交融,让人如痴如醉,余音回荡,少女还沉浸在梦幻之中,陆适瞻轻笑出声,少女当即回神,立即鼓掌称赞。   “你弹得真好!”少女大番赞赏,竖起大拇指信誓旦旦道:“比我强多了,我这个女人真是自愧不如无地自容,想当初我学琴的时候,差点气死了我的师父!”   “哦?”陆适瞻失笑,不过他以为少女自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不可能有机会学这些东西,所以才没主动让她去尝试,免得触及其尴尬,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陆适瞻还挺吃惊,少女吃吃笑道:“就是不知道我的师父和陆公子相较,哪个更厉害!”   陆适瞻一听,笑道:“不知小姐的师父是宫里的哪位乐师?我或许认识。”   “你自然认识!”少女激动的起身坐到陆适瞻的身边,道:“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很喜欢他弹的琴!他很厉害!”   陆适瞻更加的奇怪了,他虽然认识宫里的乐师,却谈不上喜欢谁的琴技,正当想再问的时候,对面的邢遮云忽然淡淡的说话了。   “你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弹琴,别白费力气了,要弹你就自己弹。”邢遮云说。   陆适瞻大诧,当即明白过来,少女说的师父便是这位九熹公公!?少女嘟起嘴小声道:“真小气。”   “怎么?原来小姐的师父竟是九熹兄?”陆适瞻看向少女笑道,少女连连点头道:“就是啊就是啊,想不到吧!他从小就教我弹琴啊、下棋啊、写字啊、画画啊!就是传说中的琴棋书画!可惜我都没怎么学明白!呵呵……你看他现在还健在!是不是很惊讶!”   陆适瞻摇头而笑,说道:“不过九熹兄刚刚明确了自己不弹的,我虽然想听,却也不好强求,若不如,小姐就弹来一曲如何?”   “正有此意!”少女哈哈一笑,转身坐到琴前,双手轻轻的覆盖在琴弦上,幽叹了一声,陆适瞻饶有兴味的看着,邢遮云则一副颇为头疼的样子,他知道少女的琴技不好,一会只会丢丑。   少女在琴前仔细的想了想,认真的神情使其整个人都宁静了下来,隽秀的眉眼间隐隐的竟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陆适瞻渐渐的收敛了弯起的嘴角,心中缓缓感触着那股哀伤,静静怜惜。   少女终于打定了主意,手指微勾,一声抽丝腻耳嗡鸣,随即流水柔情便从那指间流泻而出,婉转柔肠,绵延心殇,这曲调有点怪异不太格调,却又有点干脆,叮叮咛咛很有少女的风格,仔细听来新颖而动听,然而少女的琴声千回百转,盈盈清愁却只是前奏,有点落寞有点低哑的歌声突然响起的时候,让在场的两个男人大大的吃了一惊。   陆适瞻目光闪亮灼灼,邢遮云也抬起头来看向那投入到心境中的少女,她此刻黛眉清愁,是想要唱出什么样的歌来?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因缘错……   芳草连天,绵绵脉脉,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流云千丈堪醉卧,是谁月下独酌,起舞弄清影叹华年转眼成蹉跎……   浮生谁能一笑过,明灭楼台上灯火,回首但见扬花纷纷泛烟波……   邢遮云一惊,蓦然睁大了双眼,手中无意摆弄的绢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适瞻执起茶杯的手一顿,诧异的看向地上的绢花,又抬眼看向邢遮云,他那一霎那的失魂落魄竟然毫无防备的便落到了别人的眼中,陆适瞻诧异,心中有了一瞬间怪异,却又茫然的不知道该抓住什么,那杯茶水停滞在半空中,本是平静的茶面泛起圈圈涟漪,本是平静的心境竟然轻轻的荡漾起来。   我有红酥手,徒夸好颜色,当时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彻……   我有焦尾琴,弦断无人和,昔人已去高楼谁与歌……   幽露如啼眼,烟花不堪剪,当时眼底兰舟悠悠去天边……   梦魂无拘束,隔世也缠绵,恍然独坐一帘风月闲……   临水照花,花容易谢,此恨绵绵谁能解……   云飞雾散,琼碎玉裂,望不尽殊途奈何嗟……   莫非梦里迷蝴蝶,春雨小楼一夜,花外偶遇柳下初逢竟是三生结……   千山冥冥恨离别,水衫渺渺人去也,他生再续姻缘劫……   余音袅袅停歇,室内无声,邢遮云已垂下眼皮,看不出一丝情绪,宽袖下的双手却是住不住的颤抖,琴音挑断了心弦,挑开了那一层一层被深深包裹的辛酸,那一夜夜的月下独酌,萧然落寞,她竟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么?何时?为何他却不知?他看见的只是她的快乐、勇敢、坚强,笑声、撒娇、讨饶……而她看见的,却不只是他的冷漠、无情、言而无信……   陆适瞻放下茶杯,久久无语,他需要沉静一下,平息自己紊乱的气息,他的心脏震颤不已,为他眼中一瞬间的了然,为他心中猛然崛起的骇然。   九熹公公果真并非池中之物,而这少女也绝非庸世俗纨,他们竟然……   “水杉渺渺人去也,他生再续姻缘劫……那么这一生,小姐真的看开了么?放下了么?释然了么?”陆适瞻抬起眼眸,目光复杂的看向少女,喃喃问道。   少女愕然的看向陆适瞻,他的眼中情绪翻涌,竟翻滚着浓烈的隐痛,不禁尴尬,她有那么明显吗?还是陆适瞻太过精明?现在他们三个人,到底还有没有对方不知道的秘密!   “我有一颗心,他人却不懂,便有天地阻隔亦不抵红尘万丈一念间,既如此,人又何必执着……”少女叹息:“一曲姻缘错,唱的也不过是一世姻缘劫……是劫,便要渡,执着,只会使劫难更加的绵长罢了。”   陆适瞻暗暗睨了一眼邢遮云,沉声道:“小姐认为,情字一说,作何解释?”   少女说:“无非就是他好,我便高兴,他不好,我便怜惜,他喜欢,我便给予,他不喜欢,我便拿走。”   陆适瞻漆黑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少女,神情落寞的惋叹一声:“我本以为我已经看透了小姐,却原来,不及九牛一毛。”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窗外的喝彩声却徒然崛起,锣鼓喧天已然达到了高峰,陆适瞻起身开窗,少女也顺着望去,那正中的画舫上站着一位罗衫翩翩的俏佳人,白净的鹅蛋脸微扬,透着一种倔强和决绝,丝毫不在意下面的观望和议论,看了一会方明白,原来是这少女亲自登台赋诗,为的是讨要一个男人的真心。   少女愕然,没想到在这封建闭塞的古代,也会有这样大胆洒脱的女子,好感顿生,扑倒窗边给她加油,少女的诗已经抛了出去,有一半多的男男女女都在呼应着她寻觅的那个男人上台,那负责唱诗的小厮也在四下环顾,还热心的帮着叫喊,可惜一炷香过去,仍旧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呐喊和起哄渐渐变成一锅粥一般的议论和私语,有年老者不屑的嘟囔着‘败坏风气’‘不知羞耻’的一些话,那台上的女子静静而立,脸颊绯红,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规定的时间到,唱诗的小厮无奈的情那姑娘下台,那姑娘迟迟不走,依旧执着的盯着湖上岸边的人群,企图找出那个人,陆适瞻幽幽叹息了一声,看见身边的少女也是一副焦急的样子,似乎比那台上的女子还要心急,只得轻声劝道:“那个男人不会现身,那女子也该放弃了。”   “为什么他不会现身?”少女不甘的抬头质问,陆适瞻沉思了一下,说:“可能是他对这女子无意,也可能是他不愿意暴露在众人的指点之下,总之,这情形,他是不会出现的。”   少女回头,看那台上的女子已经被请下了台,她步伐颠簸,似是要站立不稳,想必内心中已经是强弩之末,少女一拳捶在窗棱上,愤恨道:“那个没有胆量的男人,他这样,想过这女子要背负多大的心伤和世俗的目光吗!”   陆适瞻却颇为平静的说:“如果是那男子一直无意于她,这无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无心,便不要给予回眸。”   不知道是陆适瞻有意无意,少女却是闻言一惊,噤了声,陆适瞻看着她笑道:“不过那女子如此勇敢,应该也会想得开,这样了断也好,免得将来失落了再追悔莫及,她应该会像夏小姐一样吧,是劫就要渡,执着,只会使劫难更加的绵长,不是么?”   少女抬起头,目光凌厉的看着陆适瞻,低声道:“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再来过,便又是一场至死方休的绵绵之劫了。”   陆适瞻抿紧嘴唇,面色苍白,久久说不出话来,邢遮云自塌上起身,沉声道:“主子,时候不早,咱们该回了。”   这一场本来会寓意下一段佳话的聚会最终以不欢告散,陆适瞻苍白着面色勉强的送走二人,少女愤愤,邢遮云更甚,周身都环绕着一股森冷的怒气,入夜回到栖夏宫,少女前脚进门,后脚便听见哐的一声巨响的摔门声,少女被吓得一跳,回身看着面黑如夜得邢遮云。   就算之前少女闯了多大的祸,也不见邢遮云这么黑脸过,少女心中瑟缩,不敢说话,同时又想到那上台抛诗的女子的遭遇,一股委屈猛然窜上心头,红了眼眶。   邢遮云怒极反笑道:“你真是本事,我千方百计布了局,耗神耗力这么些时日,都不及你一句话来得果断。”   少女强忍泪水,狡辩道:“怎么了!陆大人也说了!无心,便不要给予回眸!”   “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他的!”邢遮云低吼一声:“你现在又在任性什么!”   少女嗤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我就是任性了又如何!怪只能怪你太想把我打发出去!邢大人!我知道你的意图,陆大人也知道你的意图,我们这般配合,已经给足了你的面子!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走到这一步,便是造化和天命,您费心了,可以放手了!”   “你……”邢遮云说不出话来,满眼的怒火,烧不到别人,只烧得自己的心快要化成灰烬,不管,他可以不管吗?他放得下吗?他能就这么扔下一切走人吗?他很想摔手走人,却不能。   “我最后问你一句,想不想嫁给陆适瞻!”邢遮云压下怒火,沉声问道。   “不想!”少女断然。   邢遮云双目如赤,怒火冲天,恨不得上前掐住那少女的脖子,咬牙道:“那你当初……为何……”   少女回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邢遮云,强忍着泪水流下,强硬的制止哽咽出声,道:“你想让我嫁,我便依你,你想让我嫁得好,我便自己去选择喜欢的,你想让我们情投意合,我便努力的让自己去迎合他的喜好,让他喜欢我,你喜……我便给……你喜欢的……我便给你!”   邢遮云蓦地睁大双眼,大恸,他踉跄的倒退两步,撞到了门扇上,手指死死的揪住了袖脚,一双暗夜一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女通红的双眼,失了言语。   ……无非就是他好,我便高兴,他不好,我便怜惜,他喜欢,我便给予,他不喜欢,我便拿走……   少女的眼泪滴落下来,砸碎在地面,桃红色的唇瓣却是轻轻的勾起,一双灵动的大眼,水雾朦胧的看着邢遮云,似哭似笑,似喜似悲。   “你喜欢的,我便给你,你不喜欢的,我便拿走……我走……你喜欢吗?”   “住口!”邢遮云失控,大吼一声,少女笑得更加开怀,笑得泪水如连珠,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在微弱的月光下凄美如幻,痛人心腑。   “你好,我便高兴,你……现在好吗?我……可以高兴吗?可以吗?”   “别说了!我让你住口!”邢遮云猛的扶住额角,头痛欲裂,少女欲上前搀扶,被他一挥手挡开,他的手在颤抖,浑身只觉冰冷,他拼命的握紧了拳头,还是止不住手臂的颤动,邢遮云痛恨,此刻开始痛恨一切,紧咬的槽牙已经失去了知觉,一丝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邢遮云闭眼,沉默良久,终于沉沉说道:“你……想嫁便嫁,不想嫁……就算……我不再管你就是……”   “邢遮云!!!”少女失声大叫,邢遮云浑身一震,逃命似的夺门而出,少女悲切的哭声传将出来,却像是千军万马,催的他更加的恐慌,只想拼命的逃开,逃开,否则他便会被乱刀砍死,被凌迟,被最残酷的刑罚折磨,生不如死……   “邢遮云……”少女双手捂住脸庞,泪水顺着指缝奔涌,被推开的门扇被夜风吹的哐哐作响,整个宫殿里寂寞寒凉,少女缓缓的蹲下身去,放声大哭,空旷的殿堂里全是她悲切的恸哭,泪水几乎淹没了整个夜色,成为记忆中亘古的回音,永不停歇。   “……我是那台上抛诗的女子……你是那台下隐去身形的男人……你不喜欢……我便离去……执着……只会使劫难更加的绵长……悔恨……我不执著……我不执著……我不执著……”   七日后,圣上下旨,赐栖夏宫少女暖雨之名,指婚翰林院学士陆适瞻,三月后择吉日完婚。   第七段:绝杀锦衣卫   “大人!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巳已尖锐而惶恐的呼声划破清晨的熹微,沾着昨夜的雨露,湿湿凉凉的在邢遮云的府邸上空焦躁的盘旋开来!   府院里人烟甚少,零星的几个婢女低垂着头颅匆匆而过,毫无声息。   巳已提着沾湿了的袍脚,歪了头上的额冠,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百转千廊,直奔那镶嵌在古木深处的一处院落而去,院落更是静谧,草木上还凝结着露珠,清新的泥土芬芳扑面而来,巳已却感觉不到那香甜的意境,只冷冷的打了个冷战,止步在那两扇紧关的桐木雕花门前,看着那一对尚还余温的大红灯笼微微摇曳,巳已弓要垂首,谨慎而规矩的站立,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几只晨起的小鸟叽叽喳喳,再无他声。   “大人!”巳已沉定下来,垂首对着雕花门说:“锦衣卫今个一早便不顾阻拦闯进西厂大牢,为了找到翰林院的陆适瞻,不惜打死了我们三个人,将大牢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一片乌烟瘴气,他们却还不罢休,说如若千户大人您不交出人来,他们便要杀到您的府上了!”   门板吱呀一声打开,巳已小心的抬眼看去,却见章礼站在门口,双手撑门,冷然的瞟了他一眼,巳已愕然,面色三变,垂下头去掩饰了神情,章礼侧身又走进了室内,巳已咬了咬槽牙,紧步跟上。   室内里一片温暖舒适,精致华丽的堪比殿堂,紫色的纱幔梦幻的飘散在当央,将硕大的房间歌成了朦朦胧胧的隔间,似墙非墙,相望无边。   巳已乖顺的站在纱幔前,那纱幔深处便是邢遮云的床,此刻巳已能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缓,不知道是睡是醒,巳已又忍不住歪头看了看一旁静立的章礼,目光深沉,略带狠厉,章礼却视而不见,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章礼和巳已都是邢遮云身边的左膀右臂,平时里是贴身的内侍太监,在西厂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自幼跟随着西厂以狠厉邪佞而闻名的千户大人邢遮云,也便练就了一身的狠毒本事,邢遮云通女色,这很多太监都有,巳已起先便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想要去邢遮云款曲一番,被邢遮云冷冷的无视,一次他大胆的趁着邢遮云晨起更衣而贴上了他的身,结果被邢遮云一掌击飞,胸骨碎裂,差点吐血而死,邢遮云对他冷酷无比,他苦苦哀求,才饶过一命。   从此,巳已便对邢遮云忌惮不已,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现在,他竟然看见章礼一大早就在他的房间里,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怎能不让巳已愤恨,巳已恶毒的盯着章礼,他姿色平庸,能力平平,凭什么就能入了邢遮云的眼,邢遮云不知只近女色么?如今又算什么?   “慌慌张张做什么?”床榻间传来一声慵懒而懵懂的声音,巳已惊觉,垂下头颅低声说:“锦衣卫的人现在还在西厂,说见不到您就要追到这里来。”   “要来便来。”邢遮云慵懒的倚靠在锦被之中,不耐烦道:“以后这种事不要拿来烦我,滚。”   “是。”巳已低声应着,又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章礼,退步离去。   室内再度宁静了下来,章礼轻步上前,看着床上闭目睡去的邢遮云,白皙而坚毅的脸庞,淡泊的唇角,修长的睫毛,飞入鬓中的剑眉和浓郁如泼墨的长发,整个人陷在绸缎的锦被之中,在晨曦的微光之下宁静而淡雅,精致俊美异常,章礼微微皱眉,就见邢遮云嘴角一勾,淡淡而冷漠的声音传来,道:“怎么?你的眼睛不想要了么?”   章礼连忙垂眼,轻声道:“主子,锦衣卫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是人中之人,不好对付。”   “西厂的人我都已经杀了,还计较一个锦衣卫么……”邢遮云呓语一般,章礼皱眉,又道:“西厂自是咎由自取,而锦衣卫却是打着陆适瞻的名号而来,陆适瞻毕竟是皇上信任的重臣,未免主子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此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邢遮云不语,章礼松了一口气,想必邢遮云采纳了他的意见,说不定就会起身解决,不了邢遮云翻了个身,喃喃道:“已经迟了,你退下吧。”   章礼心中一跳,抬眼看了下床上的人,终是心中叹息一声,轻步离去。   巳已则一路不甘而愤恨的走出邢遮云的府邸,邢遮云的偏向和章礼的目中无人让他有如被烈火灼烧煎熬,抬头却见锦衣卫一行正在前方,来的是那锦衣卫的校尉荆骥,正是陆适瞻的好友之一,据邢遮云得知,陆适瞻在被捕之前就是将自己的女儿让一个家丁托付给了他,可惜邢遮云手脚快乐一步,将那家丁和小女儿拦截了下来,现在荆骥前来闹事,无非是想救出好友陆适瞻。   荆校尉一见巳已便大步跨来,一把揪住巳已的衣襟,恨声问道:“邢九熹呢?他不敢来吗?”   巳已本可以一手佛开对方的牵制,但是他没有,此刻他近在咫尺的看着荆骥铁黑的脸孔,嘴角一弯,妩媚笑道:“荆校尉真是急人,就在等一等,我们千户大人温香软玉在怀,难免耽搁了一会。”   “温香软玉在怀?”荆骥眯起眼睛看着巳已,突然放声大笑,身后的锦衣卫也跟着嗤笑冷笑加嘲笑,荆骥回头看着身后的弟兄们,嗤笑道:“听见了吗?我们大名鼎鼎的邢公公正搂着温香软玉快活呢!真真是羡煞咱们兄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巳已冷笑,满眼的阴狠,荆骥的笑声嘎然而止,他仗着身形高大,一把将巳已甩在地上,巳已隽秀灵活,一个翻身轻跃而起,让荆骥没有得逞,荆骥冷笑着看向巳已,道:“好啊,那咱们就亲自去邢公公府上拜访,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让我们邢公公如此的欲罢不能,又是有着什么样的招数,满足的我们邢公公!”   说罢,不再理会巳已,带着一行金戈铁甲,直奔邢遮云的府邸而去。   邢遮云之前便在外置办了府邸,担当了西厂千户以后,督公放纵,便再无人能够管束他,他通常住在自己的府邸,据说,他这般坚持,是因为他在此圈养了一个女人。   这宅子不是一般的大,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通幽曲径之美景堪比皇宫,只是下人甚少,显得没有人气。   荆骥一行一脚踹开朱红色的大门,并无人阻拦,他们径直的穿堂入室,连一个招应也没看到,也不见邢遮云的人影,荆骥纳闷的与众人对视了一眼,再次迈步,朝着内阁的庭廊走去,庭廊千折百曲,有如迷宫,四周奇花异草,阆苑仙芭,让锦衣卫众人叹为观止,赞不绝口。荆骥见此更是怒气冲天,只一味的迈着大步,终于在一个转弯处,赫然看见了一个人影,荆骥脚步一顿,拦住身后一干众人,眯起眼睛警惕的看着转角处回廊里站着的人。   那人不是邢遮云,却也浑身凛气亦然,不容小窥,荆骥上前一步,声如雷鸣,吼道:“何人!”   “属下章礼,是千户大人的内侍。”那人说。   “哼!”荆骥冷笑一声,道:“怎么?邢公公这是下不了床了?美人太过多娇?纵欲过度可是要精尽人亡的!”复又恍然大悟状,惊道:“哎呀呀!我忘了,邢公公倒是不必担心这个,他八层,是下面的吧?”   身后的锦衣卫又是跟风的一阵大笑,章礼皱了皱眉,眼中瞬间蒙布上一层阴寒。   待锦衣卫们笑完,章礼方不紧不慢的一侧身,道:“千户大人等候多时,请。”   “哼!”荆骥一握手中的刀柄,严厉的斜睨了章礼一眼,起步向着前方走去,章礼垂目,紧步在前引着路。   直至一间正屋,章礼侧身在门边,请了各位进入,锦衣卫们纷纷进门,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荆骥恼怒,回身揪住章礼的衣襟,怒问:“邢九熹呢?耍什么把戏!”   章礼并不畏惧,淡声道:“大人这就来,请稍安勿躁,大人说可能与荆校尉有着一些误会,他自会当面道清,大人手中也有一些关于陆大人的线索,想必此刻正在取来。”   “花言巧语!”荆骥狠推了章礼一把,章礼大退数步,退到门边,室内的锦衣卫四下打量,忽有一人指着冉冉袅袅的香炉大唤一声:“大人不好!这香有问题!”   众人一听,当即飞身出屋,瞬间便都离开了屋子,章礼并没有动作阻拦,锦衣卫们安然的站在了屋外,并没有任何动静,皆奇怪的面面相觑,荆骥问道:“什么问题?”   “那香味异常,分明是放入了异域的多种香料,勾魂摄魄,不是什么好东西!”锦衣卫中人回答。   荆骥当即回身看着众人,道:“大家都提提内力,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众人纷纷照做,皆无不正常的现象,荆骥暗松了一口气,回身看见章礼仍旧低头垂目的站在门口,也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看来是他们大惊小怪了。   荆骥再想向章礼追究邢遮云人的时候,便听见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荆大人久候多时,还望见谅。”   荆骥一回头,不禁一怔,只见邢遮云一身柔华的锦缎长袍,黑色的束腰束腕和长靴,再配着高高束起的犹如绸缎一般的黑色长发,简约而华美,精炼而蹁跹,简直是英姿飒爽,俊美非凡,他面目坚毅,眉眼如星,眼神中静若潭水,薄唇微抿,透着的是一股难言的坚韧和隐忍,他明亮的就像是一把旷世宝剑,吹毛断发,见血封喉,如若他是一个军人,定然是出色的,堪当将军!   荆骥回神,懊恼不已,他承认邢遮云是个人才,但奈何为贼!荆骥恨声道:“翰林院学士陆适瞻大人被你抓来,你无须再多加掩饰惺惺作态,人在哪里!交出来!如若不然,我荆骥今天便要踏平你这府邸!据说邢公公还在这里金屋藏娇了?我看……”   “荆大人。”邢遮云打断荆骥的话,淡淡一笑,如沐春风:“荆大人不是想要见陆大人么?正巧,陆大人正在府上做客。”   “你……”荆骥语滞,不知道邢遮云这是出的那一招,邢遮云起步走进刚刚的屋子,荆骥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虽然仍旧顾忌那香炉,但还是阔步跟了进去。   荆骥的前脚刚一迈进门槛,身后便哐的一声,荆骥一惊,回首正看见门板被严严实实的关起,身后的锦衣卫们统统被关在了门外,怒吼声顷刻而起,相继而来的便是抽刀声,厮杀声和呜鸣声,一时间十分的混乱,但外面只有一个小太监,而锦衣卫却是二十多人,荆骥皱眉,即便他不担心,但这响动用来对付一个小太监也太过激烈庞大了一点。   然而此刻已经不能过想,一股阴冷的煞气蓦地靠近让荆骥下意识的便抽刀向身后攻击过去,瞬间的动作快的不能眼睛来跟随,只能凭借只觉,而荆骥还是确定自己看见了一道冷光,那光来自邢遮云的眼睛,犹如冰冷暗夜里的豹子,凛冽而肃杀。   三十回合一瞬而过,荆骥收刀,刀刃上的血迹缓缓的流下,邢遮云站在十步开外,他受了伤,荆骥却无法辨认他伤到了哪里,邢遮云狭长的眼睛流光婉转,看着对面的荆骥,锦衣卫出名的肃杀校尉,邪邪一笑,道:“荆校尉这是怎么了?不是要去见陆大人么?”   荆骥神色一凛,耳朵微动,外面已然没了声响,若是他的人赢了,他们必然会冲进屋来,但是没有,但外面只有一个人,他们每个人都是个中精英,周边藏了人或是有什么端倪他们不可能都不知道,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小太监!制服了二十多个锦衣卫!?   “人在哪里?”荆骥沉下气来,沉声问道。   “就在这屋子的地下。”邢遮云淡淡的说。   荆骥了然,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人,原来没有被关在大牢,而是秘密关押,动用私刑,荆骥愤恨的牙根痒痒,切齿道:“你这么爽快,莫不是要将我灭口在此了!”   邢遮云一笑,道:“荆校尉哪里的话,厂卫自来是一家,何来灭口一说,不过是……”   “不过是斩草除根罢了。”荆骥接过邢遮云的话,冷笑道:“西厂的阎罗邢千户什么事情不敢做,什么人顾忌过,想动手,那就来吧!”   邢遮云不再多说,举起了左手,那手上全是血迹,整条胳膊已被染透。   荆骥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这般一意孤行,可曾想过后果?”   邢遮云微微一笑,目露凶光:“挡我者,遇佛弑佛,遇仙诛仙!”   杀气一触即发,荆骥双手爆筋,飞腾如龙,迅猛如虎,如暴风压顶一般的气势直奔邢遮云的面门而去,邢遮云双脚遁地,坠顶千斤,他的长袍和长发皆被狂风凛冽而起,刀光一瞬晃得他睁不开眼,刃气袭过,在他的身上割开了一道道血痕,如此劲破让他连抬手都是困难,荆骥不愧为威武校尉,名不虚传。   邢遮云赞叹间,荆骥的大刀已经斩破气场直直的砍在了邢遮云的手臂之上!   邢遮云闷哼一声,就见着锦缎的袍子瞬间被鲜血浸染,那本已经鲜血淋漓的手臂更加的浸湿的一发不可收拾,若他没有内力护体,恐怕现在那胳膊已经斩断在地,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也给了邢遮云绝对的机会,荆骥抬眼,只看见邢遮云邪佞的笑容,恐怖的犹如地府而来的恶鬼,下一刻,他将张开獠牙巨爪,吞噬人心!   又是一霎那的失神,荆骥这意识还未停歇,腹间便传来一阵剧痛的扭曲,待他反应过来,方知是邢遮云凭借着甚近的距离而摆脱了剧烈的煞气,正正一拳击打在了他的腹部,这一拳着实不简单,荆骥感觉自己像是身心分裂,再也提不起自己的腰部,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正好看见了自己的腹部,那腹部鲜血淋漓,血肉模糊,隐约有碎裂的肠子和内脏渗出,俨然被击碎了内骨,击破了五脏六腑!   暗道的门再次开启,挂在墙上那血肉模糊的人闻声缓缓的抬起了面目不清的头颅,肿胀的眼睛音乐看见走进了一个人,却无法看清是谁,便听见那人声音清越如泉水,慢条斯理道:“陆大人,你的老朋友来看你了。”   “邢……”陆适瞻语音囫囵的发出一个声音之后,便听见一声痛苦的吟呻之声,那声音他耳熟,又努力睁大了眼睛,赫然看清了对面地上跪着的人影,那身行头他认识,正是锦衣卫!   是荆骥!?陆适瞻大诧,继而大喜,荆骥来救他了,凭借锦衣卫的势力……   不待陆适瞻想完,就见邢遮云只手提起了荆骥的脑袋,手中刀光一闪,噗的一声,陆适瞻大惊,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却忽然感觉到一个球体滚到了自己的脚边,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自己的身上,陆适瞻心中大骇,便听见邢遮云淡笑的声音,温暖如窃窃私语一般,道:“陆大人不是一直盼着荆校尉么?我便请他来陪你了,这会,你不会寂寞了吧?” 第八段:身陷囹囫   皇上的书房大门紧闭,东厂的人这边刚刚躬身从后门退下,那边锦衣卫的人便请旨进了来,前脚接着后踵,一样的气势凌人。   皇上紧锁眉头,东厂和锦衣卫竟然惊人的一致起来,对于西厂的行为持有同仇敌忾的态度,这会就是皇上亲自出面,恐也无平息这一时崛起的惊涛骇浪,锦衣卫的人一走,皇上便怒了,一把推掉桌案上的奏折,指着右后侧的屏风便大骂开来。   西厂督公自屏风后走出,任着皇上的一顿责骂,弓腰低头,不言不语,不管皇上有多生气,西厂却是皇上直隶下属,代表着皇上的心意,皇上骂人,便不会杀人。   皇上泄气一通,疲惫的坐到龙椅上,向着西厂督公摆了摆手,道:“千户邢九熹,假公济私,迫害忠良,欺君犯上,目无王法,送刑部查办,罪证属实者,诛九族!”   西厂督公的眉头一抖,低声应道:“臣……遵旨。”   入秋的天气偏偏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阴阴沉沉,说是天气,或比心情。   西厂督公今晨来过,在房间里和邢遮云说了什么,走的时候带走了章礼和巳已,邢遮云偌大的府邸便更加的清冷了,午时,皇宫便派了兵来,团团将邢府围住,奉旨捉拿要犯邢九熹。   数十位身着兵甲的士兵破门而入,邢遮云独身站立在院落之内,已经等候多时,对方不予多说,一个下令便将邢遮云围在中间,有刀剑架向他的脖子,邢遮云邪佞一笑,突然出手出风,瞬间捏住了抵向他脖子的刀刃,两指夹住,向外一偏,就听见呛的一声,刀身碎成数结,众人一震,立即严阵以待,知道这邢遮云是要抗旨不尊了!   宣旨的公公的包围圈的外方尖着嗓子念读圣旨,邢遮云却冷笑一声,沐着沥沥细雨,满目的肃杀,沉沉道:“想要抓我,还要看谁的命大!”   “邢九熹!你敢抗旨!”那躲在士兵身后的公公伸着兰花指指着邢遮云唱骂,邢遮云目露嘲讽,他自己做了十年的宦官,行止却不及面前这位的一丝一厘,真真是失败透顶,面对那般矫揉造作的样子,身子挺拔昂然直立的邢遮云道真看不出是个太监,众人面面相觑,刀剑相错发出噌噌的金戈铁鸣,邢遮云目光淡然狠辣,全然没有恐惧,他翻转手腕,错开步伐,摆出一个迎战的架势,即将展开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   晨鸣时分督公便来找他,那时候皇上还没有宣旨,但督公已经多少提示了他,邢遮云被送上了绞刑台,与其说是怨西厂临危抛弃了他,不如说他早就对这一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毫无怨言,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不能死,而落在他们的手里,自己必死无疑。   刑部的官兵已经蜂拥的向着邢遮云进攻,邢遮云脚踢一杆长枪,以一夫当关之势绞缠于周围的洪水猛兽之中,不过片刻他一身水色的丝绸长袍就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残肢和尸体踩在他的脚下,堆积成小小的山丘,哭吟嘶鸣声被一波波喊打喊杀声淹没,邢遮云红了眼,长枪抡开一周,枪杆上的鲜血甩开,直直捅进冲在前头的一个士兵的胸腔里,那士兵凸凹着双眼看向自己的胸膛,未发出一声便轰然倒下,那长枪拔起甩带起的一串血柱正打在继而上前的士兵的眼里,惊恐了众人,震慑了局面。   邢遮云魔鬼一般的狠厉神情将宣旨的公公妈呀一声吓的躲到了刑部司长的身后,刑部司长大怒,厉吼一声:“西厂千户邢九熹抗旨不尊!拒不伏法!罪加一等!刑部无需手下留情,即刻就地正法!杀——无赦!!!”   刑部众兵将顿时退避屏障,齐齐面向邢遮云,动作一致掏出腰间精巧的弓弩,直直瞄向邢遮云,邢遮云阴冷一笑,身姿挺拔如枪,严阵以待着这一番生死的到来!密雨淅沥中,铿锵整齐的上箭声响彻,刑部司长上前一步,一指前方浸染鲜血的邢遮云,张口吼令:“听令……”   “且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雷霆之声,穿透层层密雨直到每一个角落,刑部的司长一怔,回身看去,正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涌进一队人马,黑压压的两排阵型站定分开,让出了身后的道路,四个器宇不凡的人正大步阔来,为首之人一身黑色的劲装,身形异常的高大威武,随着他凛冽的步伐,腰间挂着的明晃金牌赫然入眼,上刻大字“锦”。   是锦衣卫!?这为首之人便是锦衣卫之首青龙,他身后跟着三个同样黑衣明牌的人正是白虎、朱雀和玄武,如若有锦衣卫出面摆平这个棘手的要犯,那局面将会好办的多,刑部司长大喜,上前与四人见礼,青龙站定在刑部司长的身边,一双锐利的眼眸直直射向邢遮云,四目相接,真正是鹰睃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   青龙镌刻的嘴角一勾,他就喜欢这样的人!再看一眼狼藉不堪的刑部众人,青龙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我要留下活口。”   不待发话,锦衣卫二十余号人顿时如离弦射箭,自众人身后纷纷飞身而起,直奔水红交加狠厉如魔的邢遮云而去,邢遮云阴鸷的目光一紧,挑起长枪飞天遁地,与二十个武功高手瞬间胶着在一起,战团混乱不堪,黑红交错如影似幻,看不清谁起谁落优胜劣汰,生杀也在一眨眼,却偏偏不离不休,让人心悬喉间。   刑部司长紧皱着眉头仍旧看不出路数,宣旨的公公大喜,小步奔到青龙的身边拍起了马屁,话还没说两居便见青龙的眉头猛然一皱,不知所然间,他身后的朱雀和玄武忽然飞身而起,直奔战团,顷刻便淹没在混打之中,没了身影,宣旨的公公吓了一跳,不禁伸着兰花指指着那战团尖声道:“哎呦!没想到那邢九熹这么厉害!”   青龙深深的看了一眼战团中翻涌如游龙一般的水色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这公公,嘴角一勾,眉头一挑,沉声道:“他真的是个公公?”   宣旨的公公一时间没听出青龙的嘲意,唏嘘不已道:“可不是嘛!听说他十岁就已经净身入宫了!”   那可差的好远……青龙身后的白虎看着身前的萎缩的公公忍不住好笑,青龙冷笑了一声,头一偏,对身后的白虎说:“你也去。”   白虎身姿矫健,一个跃身便窜出老远,一沾那战团的边界便瞬间被绞缠其中,继而便有人被击打出来,摔在地上吐血不止,青龙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宣旨的公公伸头去看,赫然看见那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人正是锦衣卫的人,他顿时大叫一声花容失色,刚刚还以为有了靠山,这会见状胜负还不一定,立即又浑身发抖差点蹲在了地上。   不断的有人被甩了出来,落地或死或伤皆是一些爬不起来的锦衣卫,刑部的司长也开始忧心起来,但见青龙不仅毫不担心,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隐忍的兴奋和狠厉的玩味,他缓缓的移动脚步,围绕着混乱的战团,如鹰的目光锐利至极,一眨不眨的盯着战乱中心那个翻涌如蛟龙的身影,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一缩,沥雨中顿时狂风乍起,鼓起他黑色的长袍和长发,冽冽如捕食待发的雄鹰!他气运丹田,大吼一声:“让开——————————”   狂暴的虐风将宣旨的公公一下子掀翻在地,青龙雷霆般的吼声震得他手脚忙乱的捂住一双耳朵,刑部众人亦是被冲击的连连后退,那本就缠在战乱之中的锦衣卫们一瞬间皆皆飞身而起,身姿后倾,迅疾如燕,霎那间就将一个人完全的暴露在了原地,正是浸染鲜红的邢遮云。   没人来得及看清青龙的动作,包括邢遮云,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钳住了他的脖子,那一瞬间的惯性几乎让他身首两地。   手中的长枪震开了虎口,却仍旧没有阻挡住那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刃,邢遮云痛叫一声,长枪脱手,掉落在地上,当一切平息下来,众人终于看见,青龙一只手钳住了邢遮云的脖子,另一只手持着一柄断剑,剑刃狠狠的刺进了邢遮云的胸膛,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园中的那颗参天大树的树干之上。   “唉呀妈呀!”宣旨的公公怪叫一声爬了起来,邢遮云抬起沉重的头颅,朦胧中听见了众人如释重负的赞叹和怒骂哀嚎的声音,那娘声娘气的公公这次胆子也大了起来,欢声鼓舞对着青龙一番赞美,邢遮云看不清楚,他目光迷离,渐渐的失去光泽,他知道,自己太累了,这一觉睡去,不知会是多久,临睡前,他听见的是青龙的声音,磅礴如山,深沉若海,他说:“此番我没有赢你,可惜不会再有比试一番的机会,遗憾……”   邢遮云苍白一笑,瞬间陷入了黑暗……   ……   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月亮很圆,干冷而明亮。   邢遮云一身黑衣穿梭于夜色的鬼影嶙峋之中,没有人发现他,他身姿轻灵如猫,无声无息的攀附在宫殿的廊檐之上,殿内传出男女欢爱的声音,烛光抖动,幔帐摇曳,邢遮云眯起眼睛,手指对准屋内的酒壶一弹,瞬间将一粒药丸弹进了酒壶细小的壶嘴中,叮当一声落水之声,没有引起鸾帐内之人的一丝察觉,邢遮云轻轻一笑,正要离去,却忽然听见头顶上有掠风之声,他大惊,看也不看的翻身跃起,险险躲过那一道刀光剑影。   邢遮云身轻如燕随风飘离,没想到那人更是展翅如鹰,锐利而凛冽的直向他刺来,借着月光,邢遮云看清了他的衣着,竟然是皇上的暗卫!?邢遮云心中一沉,暗叫失策,被暗卫就缠上,他便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且暗卫的武功,他没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正思虑间,刀光一闪,他大惊的偏身一躲,胸口顿时多了一道口子,邢遮云胸前一痛,知道自己受伤了。   邢遮云顾不上别的,回身几步跃上房顶,起起落落的穿梭于阴暗之间,身后的掠风声始终无法摆脱,邢遮云大急,胸口越加的疼痛,这时候他听见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叫声,竟然是惊动了巡逻卫,邢遮云暗叫糟糕,不过那巡逻卫的出现也打乱了身后追踪之人的脚步,邢遮云听见身后的声音变动,当即一个遁身,隐遁在了阴暗之中。   追踪的暗卫没想到一个溜身便给追丢了人,他细密的触查邢遮云的气息,邢遮云捂紧胸口将气息隐藏的天衣无缝,但若继续耗下去,他势必要露馅,巡逻卫的脚步声逼进,那暗卫不想露面,知道邢遮云有伤在身行动滞留,又看巡逻卫脚步已近,只要稍加搜索,就能揪出邢遮云,便不再耽搁于此,一个跃身,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邢遮云暗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了眉头,巡逻卫像猎狗一般的四面搜索声音,他还是出不去,眼看着便有人朝着这边走来,邢遮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人!?”临近的巡逻卫突然吼了一声,邢遮云的心一惊,握紧了拳头正准备出击,却不料那脚步声随即调转了一个方向,只朝着别处奔去,所有的巡逻卫都被引了过去,邢遮云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机不可失,当即避开此处,将一干巡逻卫抛在身后,逃遁而去,身后的巡逻卫似乎是抓到了什么人,那人被粗鲁的揪住,发出了痛吟之声。   那声音虽然只有一声,但邢遮云却是再熟悉不过,回眸间,他看见巡逻卫正揪住一个黑色的身影,玲珑娇小,被几个大男人围困其中,那么的可怜无助。   是她!?   “什么人!大晚上的穿着夜行衣在后宫游荡!抓起来!”一个侍卫吼道。   “等一等!她好像是……”另一个拦住他,几人耳语一番,脸上似有所悟,她是那个只被允许穿卑奴黑衣的女子,有着不可言说的身份。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便放任了这少女,整队离开。   少女见人走净了,一扫刚刚的畏缩,一跃而起,直奔着邢遮云刚刚藏身的地方跑去,邢遮云在暗处眯起了眼睛,她果然不是偶然出现的。   少女没有看见邢遮云,急的团团转了一圈,然后趴伏在地上,似乎找到了一些血迹。   “你在干什么?”邢遮云出现在少女的身后,幽幽的问。   少女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惊恐的看着邢遮云,邢遮云冰冷着面孔,一扫往日的恭敬或是敷衍,只冷冷的看着少女,十分漠然的问道:“在找我?”   少女被邢遮云吓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邢遮云目光一凛,瞬间捏住了少女的脖子。   少女显然没有想到邢遮云会说来就来,手段这么狠厉,顿时面色便青红起来,任着邢遮云只手将她提起,冰冷道:“你是什么人?跟着我做什么?”   “放……放手……”少女语不成音,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的溢满了泪水,那水雾之后满是无辜和哀求,邢遮云不为所动,渐渐的加大的手劲,直到少女轻轻的合上眼睛,扳着他手腕的双手垂落下去,邢遮云才恍然惊醒一般,一下子松了手。   少女跌落在地,没了声息。   邢遮云看着那个匍匐在地的娇小身影,竟有了一瞬间的茫然失措,那陪伴了他多年的笑声,就要绝迹,那冰冷的宫殿里,就要剩下他一个人,不,他可能会离开,回到那个满是血腥,脸做梦都是相互残杀的训练营地……   邢遮云蹲下身,翻过少女的身体,搭上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存在,邢遮云没察觉这一刻的松气,伸手如指,几下击点在少女的胸口,少女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九熹……”少女微弱的声音响起,停在耳里竟有一股熟悉的温暖,邢遮云单手托起她的上半身,她无力的头颅靠在了邢九熹的肩膀上,细弱蚊声的喃喃道:“我不是坏人,也不是谁派来的,我没有目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邢遮云沉默了一下,他与少女相处多年,凭借他的敏锐,的确确定少女没有异样,刚刚过于激动的行为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警惕,按理说,怀疑与否,他都不应该再留有此人,可他一瞬间的停滞,便有了不一样的结果,少女伸手,虚弱无力的抓紧邢遮云的衣服,邢遮云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这皇宫里的弃婴……我叫……夏侬语……”少女嘤嘤,语音颤抖犹如啜泣,邢遮云一怔,不禁喃喃念道:“夏……侬……语……”   相识多年,他第一次知道少女又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念在口中,竟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很不真实,夏侬语……夏日里的侬言软语……   “你刚刚帮了我!?”邢遮云立即脱口问道,刚刚他马上就要被发现,这少女故意发出了声音,将那些巡逻的侍卫引了过去,她在帮他!?她远远的跟踪他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发现,想必这少女必定有着特殊的本事,若是她不发出声音,别人更是无法发觉她,那么……   “为什么?”邢遮云低声问道,他希望少女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这样他不杀她,或许就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少女的身子一颤,有些瑟缩,这让邢遮云的心思沉了沉,便听见她轻声说:“我……我……”    第九段:我喜欢你   “我……”少女还在我我我个没完,邢遮云见她脸都憋得通红,磕磕巴巴与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截然相反,顿时不耐烦起来,他站起身,冷冷的说道:“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只因我知道你的底细并非细作,今日我不杀你,你最好守口如瓶,如若不然,别人也不会放过你,知道了吗?”   少女愕然,木讷的跟着点了点头,邢遮云转身就走,少女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踉跄的跟上他,一路无话的走回栖夏宫,邢遮云受伤,身份暴露了也不再在那少女的面前掩饰,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开始处理伤口,少女畏畏缩缩的站在门口,几番欲言又止,皆被邢遮云的冷漠与无视给吓了回去,半响,终于诺诺的说:“那个……我帮你吧?”   “不用!”邢遮云冷冷的瞟了她一眼,道:“你最好做你的事去,我不希望看到你对我有异于平日的举动,你要明白,我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杀你了。”   少女没胆的咽了咽口水,噤了声,却仍旧不走,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扒在门边上看着,邢遮云兀自的擦血上药包扎,忽然想起一件事,冷不丁的看向少女,少女缩了下脖子,眨着两个无辜的大眼回视着他,邢遮云心中好笑,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让我没能察觉你跟着我的?据我所知,你根本没有一点的内力,就连几手功夫……”也是三脚猫水平……   “我没有跟着你……”少女小声说:“你飞檐走壁的,我哪里跟得上,我只是在你必经的几条小路里猫着而已……”   邢遮云点了点头,又道:“你竟然知道我必经的几条小路……你察觉我的身份有多久了?”   “这个……”少女偷偷观察着邢遮云的脸色,他虽然表面平静,眼神可冰冷的优点狠厉,一个不好,可能又要动手,可是此刻由于少女的犹豫,邢遮云的脸色越加的阴沉,少女胆寒,说谎吧,一时间圆不出来,很容易就被面前这目光犀利的人给识破,若是不说谎吧……   “说!不然我杀了你!”邢遮云低吼一声,打断了少女纷飞的思绪,少女一个哆嗦,回过神来,邢遮云阴仄仄的看着惊弓之鸟的少女,其实内心却一点阴霾也没有,就是恶从胆边生的想要吓唬吓唬她,否则她不老实,要邢遮云来说,真想杀一个人,是不会把‘杀你杀你’的话挂在嘴边的。   “从从……从……从你来的……没……没几天……”少女颤颤巍巍的说,邢遮云大惊!   “你-说-什-么……”邢遮云眯起眼睛,右眼皮开始抖动,他又开始考虑要不要杀了这个少女,此刻一眨着不眨的盯着少女娇小的身影,沉声道:“你了解我多少事情?”   “我若说了……你就会杀了我的……”少女憋着嘴,眼泪汪汪道。   “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邢遮云咬牙切齿道,少女吸了吸鼻子,道:“那我说了……你要冷静啊……”   邢遮云狠瞪着她不语,他已经极力的让自己冷静了,少女扒着门框,将身体又往后掩了掩,小声道:“你……你真实的名字……叫……叫做邢…遮云……”   邢遮云又惊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女,这事情,是督公都不曾知道的,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他的家人……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名字的人……已经全部不在了……   “你是……兖州一方的盐帮后裔,父亲虽不是盐帮的老大,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母亲也是当地一支明秀,都是江湖上让人称道的好汉……朝廷在一次打击盐帮贩运的时候,围困了你父母所在的队伍,当时若不是有江湖门派与朝廷联手,那支队伍也不会……全军覆没……”少女说,看着邢遮云失魂落魄的眼神,心中难过,她也想趁此机会,挑明这种朦胧的关系,因为她感觉,邢遮云很快就要离开,那时,她便是一个人,生死未知,还不如此刻,喝出去,讲究个痛快!   “你虽年幼,却也有了不凡的功夫,与朝廷的厮杀中,正被当时还是司礼监的大公公看见,他正随皇上微服私访,偶然单行,发现你根骨奇佳,很有发展,便救下了你,带你回宫……净身成为……并将你选进特殊的组织,进行残酷的培训……”   看着邢遮云哀恸的目光猛然凌厉起来,少女惊得住了嘴,邢遮云幽幽看向她,沉声道:“说!”   少女咽了咽口水,用手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大胆说道:“大公公问你名字,你只字不说,他便叫你哑巴,后来在训练中,你脱颖而出,大公公欣然,便给你取了名字叫九熹,九,便是你的排行,你因为排行在前,超越了无数继来着而被赏识,五年后,你便来到了栖夏宫,由我的身份作为掩饰得到无比自由的行动,和……完全不被注视的身份……进行……操控后宫机密的……暗线…首领…”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邢遮云不可思议的问。   “我……会一种特殊的技能……”   “迷魂术!?”   “不不不!是催眠术!”   “催……眠术……”   邢遮云怔愣不语,目光朦胧的看着少女,少女战战兢兢,总感觉邢遮云此刻是在思索她的生死一般,事实上,邢遮云的心中十分的复杂,他还没有想到少女的生死,他想到的,是这些陈腐的记忆,他本以为已经遗忘,此刻却是翻江倒海的袭上心头,刺他的呼吸凝滞,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这么做……是……是为了帮你!”少女先发制人,邢遮云一怔,喃喃道:“帮我?”   “对!”少女大大的点头,渴望的眼睛盯着他,说:“就像今晚,我就能帮到你,我有特殊的技能,我可以帮到你……我……我和你是一伙的,你撇下我,我就……害怕……所以想跟着你……帮你……”   邢遮云被少女的语无伦次说的云里雾里,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会平白的想要帮谁,他垂下眼睫,流光的半掩的睫毛下一闪而过,像是吹毛断发的刀光,少女心中一惊,感觉到邢遮云那平淡的表情下,已经暗暗的判定了她的死刑。   “邢遮云……”少女一急,喊出了他的名字,邢遮云的心脏抖动了一下,将近十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陌生还是恐惧,都不曾,只有一种悸动,这名字从别人的口中念出,让他恍然失神。   “我喜欢你!”少女大喊一声,邢遮云蓦地睁大双眼,这一晚,他的心脏悸动的太多次,他的神经被刺激的几乎麻木了。   少女红透了脸颊,火烧火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比起难堪,她更怕邢遮云忽然就抬手了断了自己的生命,让她连这一句最终根源的话无从出口,她豁了出去,是生是死,就此一搏。   邢遮云惊诧的看着少女,少女浑身颤抖,透红着小脸,满眼的恐惧,却仍旧强迫自己回视着他的目光,邢遮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什么,他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是沙哑滞涩的脱口:“你再说一遍?”   少女连忙摇头,憋着嘴不再说出一个字,她瑟缩着颤抖的肩膀,瞪大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活像等待宰割的兔子,邢遮云猛然醒悟,闪出一个狞笑,无比阴狠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为了活命,竟然对我使出这一手!可惜你算盘打得太乱!忘了我是一个宦官了吗!!!”   少女惊恐的睁大双眼,眼泪噼里啪啦的滚落下来,俨然已经无法控制,邢遮云拍案而起,身形如风一般,少女只觉眼前一晃,瞬间就被邢遮云扣住了脖子,邢遮云的手劲奇大,显然少女已经将他激怒,他一点一点的太高手腕,将少女提离了地面,让她的脸与自己平视,少女只看见他眼中的毒辣和残忍,一点感情不见,这几年来的相互扶持和安慰,果真只是他茶余饭后的消遣一般,不曾有过一丝的留念……   邢遮云的目光一滞,一下子便看见了少女眼中猝然的万念俱灰,他手心一抖,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声的呐喊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少女的眼泪滚落在他的手腕上,犹如火油一般灼烫,邢遮云紧绷了浑身的力量,才控制了自己没有瞬间拧断那细嫩的脖子,少女半睁着眼睛水雾迷离的看着他,她虽没发出一点声音,那眼神却像是诉说了千言万语,那般留念,那般依赖,那般的哀恸。   邢遮云咬牙眯眼,手上一点一点的收紧,少女不再挣扎,她忽然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腕,轻轻的放在了邢遮云的胸膛上,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灼热的胸膛,顿时让他的身体一震,猛然便感觉到了胸膛的疼痛,邢遮云垂眸,正见那只无力的小手正按在了自己的伤口处,那处由于刚刚的激动而重新撕裂,血水染红了绷带,冉冉顺着光裸的上身肌肤流下,白皙的小手按在上面,被耀目的鲜红托显的更加没有颜色,染上鲜红的小手缓缓滑下,邢遮云心中大动,仿佛它刚刚不是单单的按在了上面,而是无形中……拿走了什么……   噗通一声,少女的身体跌落在地,没了声息,这是今晚的第二次,少女从他的手中跌落在地,无声无息……   次日,刺目的阳光直泻在苍白的脸庞上,少女轻轻的睁开眼睛,看着随风拂动的轻罗幔帐,恍若隔世,过了很久,她才记忆起来,邢遮云……还是没有杀了她……   自那以后,邢遮云不再敷衍她的任性,来来去去肆无忌惮,对少女冷漠疏离,轻则用目光杀人,重则用言语鞭笞,排斥外加打击,充分的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厌恶之情。   自那以后,少女不在装傻充愣,眉来眼去时不时的暗送秋波,前脚被邢遮云的目光刚刚杀死,后脚便吐了吐舌头再接再厉,秉承着打是亲骂是爱的原则,抛弃了脸皮,练就了饶骨神功,与邢遮云拉开了皮条一般的持久之战。   那日,邢遮云晚归,栖夏宫已经漆黑一片,安静的风过留痕,邢遮云走到门外站住,想及以往他回来晚了,少女都会哭叫着找他,说自己害怕,邢遮云便也敷衍的哄她,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可是自从身份被揭穿了以后,少女便不曾哭叫过害怕了,今夜亦是,这栖夏宫地处偏僻,今夜无月,更是黑的吓人,宫殿里静悄悄的,不知道那少女现在何处……   邢遮云摇了摇头,举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呲的一声,点燃了油灯,刚一回首,愕然看见了桌子上摆放着的餐盘,一共四个,都扣着盖帘,已经冷了,邢遮云伸手掀开盖帘,看见四盘形色各异的小菜,一时间心中难以名状,这是那少女亲手做的,他见过很多次,少女嘴馋偷吃,自己从来不曾帮她弄过,她也不赖,小小年纪便自己有了一手,想必也是苦命早就,不然,她早就饿死了……   邢遮云想着,不由的嘴角含笑,思及这几日少女不加掩饰的目光和讨好,他表面厌烦,心中却是小小的欣悦,他虽是个阉臣,却也是个男人,他内心孤傲,不觉得比哪些人差,他可以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却也更加的苛刻刻薄,他不曾想过有人会喜欢他,但现在,那个人出现了,他推拒打击,心中也在惴惴不安,他不希望那情真的被他恐吓走,他也不希望,自己就那么沉沦进那种轻易就会离去的感情,一切的一切,只为一颗真心……   拿起筷子,轻轻的夹起一颗豆子,少女最爱吃的,放进嘴里,凉了,却不减少丝毫的味道,咸咸的,甜甜的,滚进肚里,暖化的身体……   罗帐里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少女已经熟睡,邢遮云轻轻的撩开帘帐,虽然漆黑无月,他明亮的双眼依旧看的清晰,少女侧身向外,蜷缩在棉被里,本就娇小的身体变成了一团,像是酣眠的猫儿,她的脸颊睡的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一点也不安分,似乎是在做梦,桃红色的小嘴撅着,嘟嘟囔囔,邢遮云静静的看了一会,垂下眼帘,准备转身离去,忽然那少女嘴巴一瘪,哭哼了几声,梦呓道:“呜呜呜呜……邢遮云你这个负心汉……敢在外面寻花问柳我打折你的狗腿!!!”   邢遮云脚步一顿,回头看着酣然中依旧委屈不已的少女,愕然的张大了嘴巴……   ……   啪啪啪的声音传来,邢遮云头脑一片混沌,眼前尽是朦胧,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努力的辨认了很久,方缓缓的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皮鞭抽打身体的身影,可是他没有听见吟呻声和哭叫声,脑海中恍惚自己迷了路,循着那声音慌张的奔走,却如何也找不到方向,终于,那鞭打声蓦地大了起来,继而夹杂着一声娇弱的哭叫,邢遮云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昏沉的天空让他看不清大门,他一抬头,正看见一张金字匾额,已蒙了尘,却依旧清晰,上书:栖夏宫!   一盆冰水兜头而下,邢遮云一个激灵有了意识,那栖夏宫的匾额已经不见,眼前尽是模糊,朦胧的人影在身前晃动,皮鞭声停歇,邢遮云微微抬头,这一微小的动作却牵扯了全身的剧痛,邢遮云的身体猛烈的颤抖起来,这才明白,原来那皮鞭是抽打在自己身上的,可之前他只听到了声音,身体上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再问你一遍!吴大人和陆大人被你秘密关押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被你谋害了!说!国本著被你藏在了什么地方!锦衣卫的荆校尉去了你府上便失踪了,他的尸体被你掩藏在什么地方!其余的锦衣卫都哪里去了!说!”   有人大声的质问,声如洪钟,邢遮云呶动了下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对方见状便又是一顿皮鞭相加,邢遮云垂下头去,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昏沉的厉害,想要睡去,临睡前又是一盆的冷水,有人从火盆中拿出了火红的烙铁,临近时邢遮云便看见了那团若隐若现的红光,像是暗夜迷途中的星火,热度烘托道他的身上,暖暖的,下一刻那星火便落在了他的身上,灼热如刀刃一般撕割着他的皮肉,像是针尖挑拨着骨髓,邢遮云痛苦嘶嚎,那声音却是囫囵在喉咙里无法发泄,他的喉咙滚动着,呜咽嘶鸣,嘴唇上的肉再次被咬烂,鲜血流淌下来。   有人拿着刀子慢慢的游走在他的伤口上,顺着已经翻裂的皮肉慢慢的辗转延伸,将伤口一点一点的扩大加深,邢遮云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他听见对方邪肆的笑声,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勾引着他的魂魄离体,却不干脆的下手,而是慢慢的撕扯他的灵魂和皮肉,乐在那血肉撕离和支离破碎的纠缠之间,邢遮云真是想放声大笑,他想到了陆适瞻,还有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他们死前就是这般,丝毫不差的回到了他的身上,陆适瞻一语成谶,想必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吧!   他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日日夜夜,他却只觉得,这个夜晚太过漫长,似乎永远也不会挨到天明了。   他在撕裂中醒来,又在鞭声中睡去。   第十段:生死一线间   鞭子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周身,不绝于耳,邢遮云寻寻觅觅好久,终于又在那黑暗中朦胧的看见了一丝光亮,他大喜,奔着光亮而去,眼前越是明亮,那鞭打的声音和哭泣的声音便越是清晰,邢遮云抓紧了胸口,感觉到了心脏的抽痛。   眼前赫然清晰,他蓦然抬头,看见了那张蒙了尘的匾额,上书:栖夏宫!   邢遮云悲喜交加,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下一刻,那鞭打声和咒骂声猛的加剧起来,邢遮云大惊,想也没想的便冲了进去,入眼便是那娇小的黑色身影,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华美的妇人和两个凶恶的婆子,看见他进来似乎都是一愣,那妇人忽然闪出一个狞笑,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冷声吩咐那执鞭的婆子道:“接着打,让这小贱人知道知道疼的滋味,别打死了,不然以后就没得玩了!”   邢遮云感觉到身体的颤抖,胸腔中的一团怒火几乎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匍匐在地的瘦削身子,少女将脸埋在身体里,绸缎一般的头发散乱了一地,满身的鲜血染红了宫殿里铄石的板砖,少女纤弱白皙的小手颤抖的抱着自己的身体,上面已然满是狰狞的伤痕!   她呜咽出声,堵塞了邢遮云的呼吸,鞭子再次狠厉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身子猛地一歪,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邢遮云的双手猝然紧握,恨不得立即将那婆子碎尸万段,他的脚下微微一动,身体却是滞留,他不能,他不能出手伤害这三个人,至少现在不能,他……   邢遮云要碎了槽牙,憋出了内伤,他感觉到有血性的味道弥漫在口中,昨日夜里他还吃了少女亲手做给他的饭菜,他还亲眼看见少女安然的酣睡,娇憨的呓语,今晨离去前他还看见少女对他挤眉弄眼,用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叫他的名字……此刻,淡然恬静的栖夏宫又变成了噩梦,又变成了屠场,邢遮云强行散去了拳头周围萦绕的内力,咬了咬牙,忽然大唤了一声:“主子————”   这一呼唤再次惊动了施暴的三人,邢遮云眼睛一闭,扑到了美妇人的脚下,抱住她的裙角,像是一个懦弱的小太监一般哭叫道:“公主!公主求您饶了主子吧!她快要不行了!她生病了还没好!这一打就怕撑不住了!!!”   “哪里来的死奴才!好大的胆子!”美妇人大怒,一脚踢开邢遮云,叫道:“给我打!给我一起打!打死他!”   鞭子噼噼啪啪的落在邢遮云的身上,邢遮云趴在地上静静的看向少女,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她颤抖呜咽,似乎已经察觉了这边,试图一自己的身体,那执鞭的婆子看见,转身又将鞭子呼啸在她的身上,邢遮云大惊,抬头看向那婆子,目光中狠厉乍现,可惜那婆子正咬牙切齿打的正卖力,没有看见邢遮云的狠毒,邢遮云咬紧牙关,一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费力爬起,扑向少女,一把将那娇小的身影抱住,完完整整严严实实的护在了怀里。   美妇人和两个婆子诧异,美妇人的脸颊在扭曲跳动,她咬牙切齿的吼叫:“狗奴才!给我打,加倍的打!打死他为止!你也去!一起打!两个给我一起打!”   美妇人的怒气暴涨,愈加的疯狂,两条鞭子纷纷扬扬的落在了邢遮云的身体上,他却突然不再愤恨,他能完好的护住怀里的人,让她不再挨到一点鞭子,他便是欣慰的,那些打在他身上的鞭子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他不惧怕不怨怼,他只是不能看见她再忍受这种折磨,经受这种痛苦,他心疼,他不忍,他在乎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邢遮云再次尝试了那遗忘已久的昏厥。   醒来时,亦是天黑,他被安置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睁眼,便看见漂浮的床帐,轻纱律动,梦幻馨香,他瞬间恍觉,这是少女的闺床!邢遮云屏息,感应到了房间里又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轻轻移动身体,发现身体都已经包扎妥当,已经不是很疼,而那个在桌前吭吭哧哧兀自忙活的人还没有察觉。   少女半脱下自己的上衣,费力的擦拭着伤口的鲜血,上药,包扎,没动一下都会疼痛难忍,她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嘴唇已经被咬出了鲜血,背上的位置还够不着,邢遮云正看见她□背部狰狞鲜红的伤口,目光一跳,满是隐忍。   脚步声惊动了少女,少女蓦然回首,看见了披着衣服的邢遮云,她呆掉,忘记了处境,怔怔的看着他。   邢遮云伸手穿上衣衫,劲瘦的身形,坚实的肌肉,挺拔的脊梁,凌人的气势,无不彰显他男人的气质和气魄,泼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眉目如刻,却精致柔和,矛盾又和谐,少女不争气的红了脸,低下头,又猛然看见自己半裸的上身,慌忙的拉上衣服,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子,无料却被邢遮云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无奈只好坐下。   邢遮云不语,走到她的身后,轻轻的去拽她的衣服,少女大囧,起身退步,血红着脸颊磕磕巴巴的喊道:“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帮你擦伤。”邢遮云轻声说,少女瞪大了兔子眼睛,一时间噤了声,邢遮云便上前,握住少女的手腕,轻轻拉向桌椅。   少女懵懵懂懂的跟着走,猛然间回神,一把甩开邢遮云的手,又退回去,缩着肩膀道:“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看我的身体!”   邢遮云一怔,猛然想起曾经还是年幼的少女,那时就一直不许自己看她的身体,每每受伤的时候他给擦药,过后都要忍受她吵闹一番,后宫里太监伺候妃子也属正常,可少女却执着的要命,难道那时她就……   邢遮云惊愕,瞪大了眼睛看向少女,那时她才多大?十岁?她懂吗?邢遮云忍不住噗笑出声,一抬眼就看见少女瞪着一双大眼狐疑的看着他,他感到一股温暖和甜蜜,静下神情,幽幽说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难道这么快就反悔了?还是说……你一直只是在骗我?”   少女一听,几乎头顶冒烟,大眼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向邢遮云,抿了抿嘴,壮胆似的叫道:“那……那……我也没有到以身相许的地步!你……你也没……我我我……”   “如果你是真心,现在就实践。”邢遮云垂着眼皮说,他不是说假,如果少女依旧不愿意,他立刻就走,即便他无法对少女做出什么,他依旧有尊严,有自我,有原则和底线。   少女大骇,僵持了很久,看见邢遮云依旧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就等她开口,她预感,只要她开口说不,那雕像就会立即抬步走出这个房间,从此决断了两个人的关系,她喜欢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管他是谁身份为何,她喜欢的,只是这个人。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甘愿告诉他,给他,即便最后失败告终、痛苦而结,依旧无怨无悔,除非,就都不能称作喜欢,少女吸气,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举步,一步一步的走向邢遮云,她看不见,邢遮云的心跳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的剧烈,就快要跳出胸膛,直至少女定定的站在他的面前,圆滚滚的脑瓜停在了他的眼下,邢遮云感觉到心脏悸动的快要爆裂,欣喜的快要呐喊,胸腔满满的,无处宣泄。   “给……你……”少女低着头闷闷的说:“都都……都随你……就是了……”   邢遮云微笑,忽略少女乱七八糟的措辞,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桌边,坐下,轻轻掀起她的衣服,白皙而瘦削的肩膀露了出来,带着一股少女的馨香,邢遮云屏息,缓缓褪去黑色的衣衫,展现了整个背脊,柔嫩的皮肤上尽是疤痕,以前由于年纪小,伤疤长得好几乎看不见,近年长大了,一些伤口攀爬在那细腻的皮肤上,像是一道道图腾的勾勒,炫目而惊心,此刻那图腾一隅被鲜血浸染和皮肉的翻裂,像是正在上演一场诡异的仪式,嗜血的祭祀。   邢遮云沾了药膏,轻轻的触碰伤口,少女瑟缩,紧绷了身体,邢遮云不忍,慢慢的涂抹着。   “你这个傻瓜……”少女的声音闷闷的传来,道:“你怎么会突然跑来,以前不都是不管的么!结果自己也被虐惨了,那妖婆本来已经打得差不多,你偏来点了一把火,差点要被打死……你又怎么会昏过去?你武功不是很高么!”   “我不能暴露自己,所以隐藏了内力……”邢遮云说。   “傻子!”少女愤愤:“你真傻缺!那三个恶婆娘也不见得武功多高,你就是不隐藏内力,估计她们也看不出来,你倒好,表面蛮聪明的……哎……这人果真不能接触太多,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了……”   邢遮云的手指一抖,少女哎呀一声转过身来,红着脸怒道:“干嘛?小气鬼!上来就报复我啊!这日子才刚开始,以后还有没有得过!”   邢遮云不言语,少女的视线落下,看着他衣服里若隐若现的绷带,她为他擦伤包扎的时候身子都要疼死了,动一下就要了命,而邢遮云此刻却不声不响的为她擦伤,那白色的帮带上又见了血迹,少女的眼眶一红,满腹堆积的委屈突然一下子疯涌上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溢出了眼眶,一发不可收拾。   邢遮云震惊,双手一抬,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少女用手背揉着奔涌不止的眼泪,哭道:“谁叫你多管闲事!谁叫你多管闲事!我伤成这样是习惯!是锻炼身体!你这算什么!你又不喜欢我!你还讨厌我!你哪日拍拍屁股走人了,扔下我一个人!你对我好,我就越是想你,愈是依赖你,可是你终究不要我,何必让我一再的误会……何必让我一再的贪婪你的好,一再的放不下……死皮赖脸的跟着你……你真是邪恶……你真是太坏了……我恨死你了……呜呜呜呜呜……”   邢遮云不语,他低着头静静的看着哭泣不止的少女,心中五味掺杂,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是软软腻腻的不知所措,是茫茫然然的甘之如饴,他伸手,放在了少女的头顶,轻轻的抚摸着她丝绸一般的长发,缓慢而抚爱,少女的哭声渐渐停歇,抬起了梨花带雨的脸颊,真的是……丑死了……   邢遮云伸手拭去她脸颊的泪水,俯身,吻在了她的眼上。   少女大惊,一下子忘了呼吸,邢遮云的唇柔软而清凉,轻柔的覆盖在她的眼上,是最温柔的安慰和呵护,他轻吻她的额头,如风拂过,落在了鼻尖,气息暖暖的喷在少女的脸颊上,气血上涌,心跳加速,邢遮云的双手轻轻的抚摸上少女的肩头,缓缓的向后背移去,竟然没有触到她的疼痛,他的唇在她的脸颊上梦幻般的游移,双臂已经环过她的身体,猛然用力,将她紧紧的抱进了怀里,薄唇正正压在了她的唇上,气息忽然厚重起来,撬开傻呆的唇瓣,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那至死的纠缠让人心神恍惚,神智几乎飞到了九霄云外,唇齿相交,相濡以沫,述说不够的爱恋和痴缠,传递不完的挣扎和绞痛,无需一言一语,没有情话绵延,表达自己有一种很奇妙的形式,胜过千言万语,更越积年累月,那一刻的悸动,永远难以磨灭。   邢遮云微微抬头,晶莹的薄唇轻轻的贴着少女的,微眯着朦胧的眼眸,看不清少女目光的清澈,沉沉的说:“既然抓住了我……就不要放手……不然……我就拖着你一起堕入地狱,轮回不休……”   “……好。”少女轻声说,气息吐在了邢遮云的唇上,浑然旖旎,轻轻道:“如果你抛弃了我,我就用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你,报复你,至死方休……”   邢遮云抬眸,对上了少女一双盈盈春水般的眸子,似喜似忧,坚定而冷酷,他们都是心狠的人,要爱,就爱透到生命里,要伤害,就伤害到灵魂中!   少女抬手,搂住了邢遮云的脖子,闭上眼睛,奉上了自己的柔唇……   ……   不知道被泼了几盆子的冰水,邢遮云悠悠转醒,头脑沉重的像是被灌了铅,耳边的人说了什么他都听不清,他模糊的看见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有锦衣卫的黑衣,有西厂或是东厂的翔蟒袍,有形形□的黑靴在眼前走过,他都不在乎,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的流逝,就像流水一般,滴滴答答的,不知道是泼在他头顶的冰水,还是他身体里溜出来的鲜血,那声音落入静谧的深潭,砸起一圈涟漪,在他的脑海中荡漾开去……   “这本是条汉子,可惜生在了西厂……若是在锦衣卫……”他听见有人说。   “西厂不是狂妄么!怎么也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今日,就让你尝尝那些冤魂的报复!尝尝十八层地狱欲罢不能的滋味!”他听见有人说。   “打!给我狠狠的打!留着一口气就行!似的太早了就太便宜了他了!”他听见有人说。   “听说西域有一种蛊毒,剥去了他的皮人依旧能活,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不如……”他听见有人说。   “敢和西厂明目张胆的作对!真真的狂妄到了极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怎么样?滋味好受么?”他听见有人说。   “主子……你不能死……你忘了姑娘的话了么……”他听见有人说。   ……   忘了姑娘的话了么……忘了姑娘的话了么……忘了姑娘的话了么……   “章礼,你告诉他!分别只是为了再次相见,在这段分别的日子里,我会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吃的饱饱的,睡的好好的,天天会笑,会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直到他来,还给他一个完好无损只与思念为伴的自己,所以,他也要这样回报我,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吃的饱饱的,睡的好好的,算了,他不会笑,只要他健健康康蹦蹦跳跳,拿一个完好无损只与思念为伴的他自己来接我,否则,我就不跟他回去!他就配不上我!”   “他曾对我说,他不会再抛下我一个人,因为这个世上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而我,只相信他!只相信邢遮云!只相信这个男人!!我的男人!!!”   “我等着……你来接我……”   邢遮云猛然清醒过来,脑海中是空前的清明与敞亮,他瞪大了双眼,目光凌厉而肃杀,然而,眼前是干净的幔帐,柔软的床褥,身上是干净的绸衣,伤口已经处理的妥当,七七八八似乎也有了很多,入鼻馨香,邢遮云大诧!    第十一段:经不住的考验   邢遮云起身,一下子摔倒在床下,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他咬牙忍住了身体全部撕裂的疼痛,扶着床沿慢慢的爬了起来,有人听见声音破门而入,正看见邢遮云,脸上一喜,上前扶起他,道:“主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七日!”   七日……   邢遮云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抬头看着欣喜不已的章礼,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章礼了悟,轻声说道:“督公并没有放弃你,这半月来的折磨几乎要了你的命,你却愣是没有张口吐出一个字,督公大为赞赏,终于不顾其他的将你弄了出来,这会,督公正忙着平复皇上的怒气,还有几波人找上门来……”   邢遮云垂眼,只能呼吸,章礼轻轻的将他扶着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问他喝不喝水,想不想吃东西,邢遮云不语不动,闭了眼,躺在锦缎中的邢遮云,如纸的脸色,苍白的嘴唇,不见往日的风华,他睁眼,却是更甚往日的冷漠,章礼心中沉沉,见他闭眼,只好轻声退下,关好了门扇。   邢遮云闭上了眼睛,再次昏昏睡去,想让他死,除非阎王亲自拿人,还要看他的本事!   流云千丈堪醉卧,是谁月下独酌,起舞弄清影叹华年转眼成蹉跎……   浮生谁能一笑过,明灭楼台上灯火,回首但见扬花纷纷泛烟波……   邢遮云微微牵动嘴角,少女盈盈若水的双眸一直在注视着他,他从来不知道,此刻,她说不定也躲在哪里,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不定还要找个时间,抒发一番,发泄一通,全全的,却都是他……一生能有人对己如此,夫复何求……   “我啊~我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详五百年,后溯五百载,手到擒来不在话下,我这肉身不过是禁锢我魂魄的枷锁,我要在世修行,强迫自己历劫苦难,直到修成正果得道升仙,你信不信?信不信啊?”少女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嘴里说着玄三倒四的话,邢遮云却皱紧眉头,停下了脚步,少女疑惑,停下来回身看他,他深沉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她,说:“我怕你得道升仙,便要离我而去……”   少女一怔,继而嗤笑一声,道:“傻瓜!这世情缘便给你了,等到百年之后,我们会一同离去!”   “若你反悔,便要来生来偿还,你若不认账,我便生生世世的纠缠你,直至魂熄魄散。”   “又来了……缺少安全感的孩子,姑娘我连大好的新时代都不要了,还会赖你这几年光阴!你可真是小气!我啊,是无神论者!不相信生生世世,我只看着眼前,应付着现世,这辈子没办法我只看上了你,我便倾尽一生来对你,若是不够,下一世再说,如果上天让我不停的穿越,我就还能找到你!但是若是够了的话,你可不要贪心不足的再来纠缠我!我可是会找别的帅哥的~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侠女竞折腰啊~”   邢遮云不语,神情落寞,少女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在他胸前一通乱拱,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听见少女闷闷的声音说:“别想,只要看着我就好。”   “好,”邢遮云抱住怀中娇小的身体,轻声道:“那你也不要想别人。”   胸膛出传来少女闷闷的笑声,她抬头,神情狡黠道:“我偏想,你待如何?”   邢遮云凝眉,不知道如何,少女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下,吊脚凑到他的耳边说:“我教你!”   说罢,轻轻的往他的耳朵里吹风,暖暖的风吹进耳朵,痒痒的,邢遮云的身体一震,脸庞涨红起来,头脑中一片混乱,少女嬉笑的看他,说:“还想别的吗?”   邢遮云摇头,少女得意的大笑,邢遮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得意忘形的少女拉回来,一手揽住她的小腰,一下子按在了自己的身上,低头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说罢,便含住她的唇,将少女的惊呼一口吞掉,辗转研磨,浅尝辄止,忽忽悠悠,不知何时,少女听见他低迷的声音,暧昧的问:“还想别人吗?”   少女轰的一声,熟透了……   花前月下,弹琴作画;依偎楼台,仰剑巅塔;桃花拂柳,逐鹿失马;梦里歌舞,醉里探花;……   再次醒来,又是晌午,勉强的喝了稀粥,巳已便说督公回来了,知道他醒来,正往这边。   再见督公,时过境迁,仿佛又回到十年前,大公公一张和蔼关怀的脸向着自己,问自己的名字,自己只知咬紧了牙关,将愤恨和恐惧死死的咬在嘴里,吞在腹里,怕一开口,那些东西便要奔涌逃出,而自己,将失去支撑自己的一切力气。   大公公微笑的抚摸着他的头顶,道:“你若不说话,我便唤你哑巴了。”   从此以后,他便是督公身后的小哑巴。   第一次杀人,都是些同年的孩子,他起初不敢,但对方无情,胳膊上被砍烂了,他看着胳膊上的血肉模糊,眼中似乎又看见了那时血肉横飞的一幕,父亲奋勇杀敌,身中数刀依旧不肯倒下,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就在自己的眼前,被人从后背一刀刺穿了胸口,那带着母亲滚烫鲜血的刀尖差一点就扎在了他的眉间,他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母亲含笑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身体缓缓的倒去……   邢遮云徒然睁大双眼,瞠目欲裂,目赤如血,他气发丹田,大吼一声,发出了来到皇宫之后的第一声声音,震慑了正在麻木砍人的同伴,他握紧了刀柄,犹如被魔鬼附了身,见人就砍,见活就杀,顾不得身体上被砍伤的口子,一味上前,挥舞血刀,他看着无数的孩子惊恐的目光,他看见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他看见同伴或是敌人一片一片的倒下,他武功不弱,完全爆发!   也是一觉醒来,看见公公站在床边,微笑的看着他,轻声说:“原来你不是哑巴。”   邢遮云怔怔的看着他,他的身体被身后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是就自己于水火的人,他柔声问着自己:“累了吧,疼吗?”   邢遮云微微一动身体,很疼,但他心中却是痛快的想要放声大哭,他冲着公公微微牵扯嘴角,展开来一个微笑,大公公一怔,看着他的微笑,竟然恍惚了。   “你是被选□的第九个孩子,你狠优秀,从今以后,忘记原先的你自己,你的名字,叫做九熹……”   九熹……   ……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晨曦的熹微,淡淡凉凉的,感觉却是温温暖暖的……   原来,是这么个九熹……   “这次,你闯下的祸不小,招惹了不少的麻烦,皇上也是盛怒难平,这段时间,你便只能隐姓埋名,不要再出入了。”督公尖锐的声音说,不复记忆中的柔和,床上的邢遮云微微点头。   督公端着一杯清茶,轻轻的用盖子挂着茶叶,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东厂和锦衣卫就是再怎么喧嚣,也终究成不了气候,和我们西厂作对,就是和皇上作对,他们至今都看不清这一点,真是一群没脑子的蛞蝓,还成批成批的往盐山上爬,自寻死路。”   邢遮云麻木的听着,督公抬眼看他,转语幽幽道:“听说那姑娘过的不错,你也该放宽了心,女人都是如此,一时的热情,当不了一辈子的饭吃……”   邢遮云的目光一紧,督公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记忆力犹如一柄尖刀,刺痛了他的神经,在他的心房上一刀一刀一点一点的划着,皮肉翻裂,鲜血淋漓,直到督公离去,他依旧木讷的坐在床上,目光涣散,没有了焦距……   一年前,生命的轨迹开始转变,他始终知道自己不可能永久的待在这栖夏宫,却也不曾想到,他们刚刚在一起不到一年,就要面临这等严峻的考验……   栖夏宫里,明媚的少女坐在秋千之上尽情的欢笑着,那秋千荡起了好高,她却一点也不害怕,笑声欢畅的溢满了偌大的院落,就连那些枯萎的花草也都显得生机怏然,然而这笑声太过欢快,竟然引来了不远处刚巧路过的……皇上!   邢遮云并不在栖夏宫,他跟随者内侍进了一间暗室,漆暗的昏光让他一时间很不适应,西厂的督公回过神,看着神情冷漠的少年,微微的笑了起来……   皇上看见那秋千上的黑衣少女顿时一怔,少女甜美的容颜让他神情恍惚,仿佛时光流转,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同样明媚甜美的少女攀附在他的身边,一声一声的唤着自己‘父皇!父皇!’   恍然惊觉,她,是自己遗忘的小孙女,他本该厌恶她,可她偏偏长了一张她母亲的脸,还偏偏生就了一番欣悦的性格,皇上的心中泛起了层层酸涩,一时间怜惜顿生……   西厂的督公将手放在了邢遮云的肩膀上,细数他多年来的出色和成就,目光中满是赞赏,他说:“再有一年,你任务完成,我便举荐你进入西厂,凭你的才能,千户一职,足以胜任!”   栖夏宫里,皇上坐在了秋千的另一边,挨着少女,沉声叹息,少女噤声,却并不害怕,皇上感觉出来,诧异的砖头看向少女,看着少女骨碌乱转的大眼,心中好笑,问道:“你……快有十五了吧?”   “是……”少女低头,轻声说。   皇上目光投向远方,全是惆怅:“十五年了……真是快……”转而道:“你也不小了,是时候嫁人了,哪日里有合适的,便给你指户好人家吧,这几年你也吃了不少的苦,以后要相夫教子,好好的生活……”   少女愕然抬头,睁大了一双明亮的大眼,忘了应答……   “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督公转身,神情莫测,语气幽幽道:“怎么?你喜欢上一个女人?”   邢遮云大惊,低下头不敢言语,督公笑了,道:“这也没什么,皇宫里对食有的是,自己的主子又怎么了,有些贵妃们耐不住寂寞,不也是勾当了那一档子的事儿么。”   邢遮云低声称是,心中忐忑,督公笑道:“……呵呵呵呵呵……那么,你打算给她什么?你觉得,你给她什么才能表达出你对她的喜爱?财富?权利?荣华?还是……”   督公的话没有说完,邢遮云却心中一颤,苦不堪言,没想到督公一个眼神甩向他,锐利和冷酷,道:“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只证明你对她的喜爱,是虚假的幻象!”   邢遮云惊愕的抬头,看见了督公的眼神,他心中震颤,他知道,督公话里的意思,他也开始怀疑,自己能够给自己的少女什么……   督公轻蔑的一笑,又恢复了那尖锐的脸庞,语重心长道:“女人,都是欲望下的产物或者是欲望下的俘虏,男人,则要做支配欲望的神,执掌一切,这样,你才不可能失去什么!而女人,你永远也满足不了她们,没尝过鱼水之欢的人,是不知道那种噬骨的滋味的,除非你让她永远也尝不到,永远也看不到,永远也想不到,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再回到栖夏宫,一切已是那么的陌生,邢遮云停在院落外,脚如千斤,抬不起来。   一直徘徊在院落里的少女一眼就看见了邢遮云,连忙奔跑出来,一把抓住了邢遮云的胳膊,急声道:“你可回来了,我跟你说!大事不好了!今天……”   “今天……”邢遮云打断了少女的话,他语气清冷,让少女一时怔住,呆呆的看着他。   邢遮云看向少女,目光有些麻木,幽幽道:“今天,督公召见了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也有话要和你说!”少女急迫,没看出邢遮云的异常,急道:“很要命!我先说!我们要快想办法!不然就要出人命了!”   邢遮云静默,半响方说了一声:“好……”   “皇上今天来了!他看见了我!莫名其妙的抒发了一大堆的感慨!最后竟然说……竟然说要给我……指婚!”   邢遮云的瞳眸一紧,凌厉起来,少女抓住他的手臂,道:“怎么办啊?皇上一言九鼎,我怕这事成真!如何是好!不如……我就跟你……把关系挑明了吧!!!”   邢遮云大震,睁大眼睛看向少女,恍恍惚惚道:“挑明……对食!?”   “对食!”少女惶恐的点头:“反正都对着吃饭这么多年了,也不差个名分!”   邢遮云心中一阵狂跳,继而瞬间冰冷了下来,他不是普通的宦官,他更不可能对着皇上对着督公做这些事情,先不说能不能成功,若是被督公知道,他会杀了这少女……   “不行!”邢遮云一转身,断然说。   少女嘴一瘪,哭了起来,从后面抱住邢遮云的背,呜呜哭道:“那怎么办啊?我不想嫁给莫名其妙的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邢遮云心乱如麻,头疼欲裂。   那一天,少女攀着他委屈不止,他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还只是个卑微的小太监,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资格捍卫什么东西,直到夜深,他躺在床上,依旧睁着眼睛,麻木的看着床顶,怀里有东西在蠕动,邢遮云低头,看见棉被里钻出少女的小脑袋,懵懵懂懂的将口水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邢遮云微笑,伸手为她拉被,少女的里衣被她不老实的睡姿给弄开了带子,一大片的肌肤□出来,邢遮云的手指触及,微微一顿,脑海中想起了督公今晨对他说的话,女人,都是欲望的产物……   手指抚过少女圆润的肩头,缓缓的探进了衣里,柔软细腻的肌肤让邢遮云深思恍惚起来,鬼使神差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探索,细究,他将少女按在床榻上,倾身压了上去,少女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双眼茫然的看着他,只见他的目光深沉幽暗,黑的已经看不见底,少女一时间被吓住,邢遮云低头,吻上她的锁骨,一路向下,细细浅尝起来,灵活的手指也不耽误,悉数勾开了衣服上的带子,剥下了少女单薄的衣服。   少女只觉浑身一冷,上方却笼罩着炙热的火山,冰冷与烤灼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她忽然明白了邢遮云要干什么,心中慌乱惊恐,却又无法动作,邢遮云一路的温柔只让她越加的意乱情迷,意识很快便要被吞噬了,如果是邢遮云,她愿意,不管他要怎么对待她。   少女轻轻的闭上眼睛,跟随者邢遮云的节奏,认可被他烈火一般的身子灼伤,在所不惜,当邢遮云的牙齿咬住她胸口一点朱红的时候,她经不住异样的不适,嘤咛出声,已然动情,邢遮云却是浑身一震,猛的起身,一把掀开被子将少女几乎□的身体盖住,翻身下床,风一般的消失在了内室。   少女被邢遮云的一系列反常惊得不知所措,深夜的寒风吹来,空荡的室内徒留门板咣当的声音。   邢遮云冲入夜色,冰冷的夜风穿透他单薄的里衣,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他感觉到胸口处痛苦的窒息,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   万劫不复了!!!   第十二段:遗落的爱人   本以为一句感叹,最终竟被落实,少女的婚姻变成朝中分帮争派间角逐的砝码,少女的命运,眼看着便要沦落进无边的深渊。   而邢遮云,他常常让少女确认自己的誓言,并一再的强调如若少女违背,他便会不罢不休,在他不断的要求少女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经不住考验,最能轻易违背誓言的人,竟然是自己。   邢遮云开始嘲笑自己的卑劣,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骄傲的,即便在别人的眼中自己已经不是个男人,但他一直站得直,身姿挺拔,是个伟岸的男人,但是此刻他才明白,他的心中,已经容许不了一点的瑕疵,他刻薄到尖酸,他胆小到懦弱。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了少女,还是只是被感动,只是想触及,如若爱了,那为何自己能够这般的轻言放弃,只为了心中的那一点介怀,无法释怀;如果没爱,那为何决定放弃的自己只觉眼前一片晦暗,似乎再也看不见光明,这般的失落,像是生命力少了一部分灵魂,整日游荡,毫无目的…………   少女察觉到邢遮云的疏离,她不敢贸然上前,但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只在适当的时机,拦住归来的邢遮云,小小声的对他说起:“我逃跑!有你帮忙,我就不会再被母亲抓住,宫里少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当是死了,过一阵子,便会没事了……”   “不必了……”邢遮云冷冷的说,少女噤声,看着他,邢遮云嘴角一挑,闪出一个嘲讽的冷笑,道:“女子终究要嫁人,不仅嫁人,还要生子,和自己的丈夫过日子,和和美美官眷缠绵,你……也不例外。”   “你……”少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邢遮云的冷酷,声音有点颤抖,小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啊……?”   邢遮云抿紧了薄唇,抬步,走过少女,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任少女呆滞在身后,红了眼眶。   少女不甘心,追上去拦住他,委屈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我们一起解决!过日子不就是要这样,夫妻间相互扶持,才能一直相依着走下去……”   夫妻这个词让邢遮云的眼皮一跳,冷哼一声,笑道:“夫妻……夫妻之间的需要可不仅仅是相互谈心,话,终有一天要说完,饭,也就吃到了尽头,你还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欺欺人也只是一时,我……给不了你幸福……你根本就不懂!”   “我懂我懂!”少女连忙拉住抬步欲走的邢遮云,焦急的大声道:“我都懂!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无关其他!”   “那好,”邢遮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哭丧着脸的少女,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少女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喜欢什么?怎么说的清楚,喜欢他长得好看?那只是皮囊,经不住岁月的摧残;喜欢他的坚韧?那是要经历了多少的苦难才磨练而成,是他记忆中最痛苦的片段;喜欢他善良?他却不善良,他杀人放火,没有不会去做的事情;喜欢他对自己好,但是自始至终,他都不太会去对待自己的女人。他的温柔底下是无边的锋芒,他的微笑下面是隐晦的苦涩,他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吹毛断发让人难以靠近,即便靠近,也是周身冰寒,只能小心相处……   她真的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后来才知道,邢遮云竟然摆她一道,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些为什么,说得清楚,还能是那种埋藏在心底的感觉了么……说的出来的东西,都是无足轻重的……   邢遮云目光深沉,抽出被少女握住的袖子,离去。   “邢遮云!你始乱终弃了是不是?你玩腻了就要抽身了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邢遮云——————你这个不折不够的混蛋!!!!”少女的大喊声响起,邢遮云的窗户紧闭,却依然听的清楚,少女蹲在地上大哭,呜咽道:“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了么……你说既然我抓住了你……我就不能放手……不然……你就拖着我一起堕入地狱,轮回不休……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抓住你……你骗我……你骗我!!!我还说,如果你抛弃了我,我就用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你,报复你,至死方休……你这些都不在乎了…你都不管了吗!!邢遮云……你是个万恶不赦的大坏蛋!!!你不得好死!!!!”   邢遮云转身,背对着窗子,目光清冷,徒留阴暗的脸颊,没有一丝的温度。   少女哭了整整的一夜,邢遮云没有出现。   三日后,邢遮云第一次看见了少女,她已经完好如初,看不出一点的落寞,她容光焕发,依旧甜美,看见了邢遮云,停下了蹁跹的脚步,转向他,冷笑道:“好久不见,邢大人!”   邢遮云不语,擦身而过,向外走去,少女在他身后巧笑倩兮,柔声道:“邢大人要去西厂赴任了嘛?真是恭喜啊!”   邢遮云停下脚步,不回身,不言语,他不奇怪少女怎么会知道,他记得,这少女古灵精怪,总是出人意料,知道点小道消息也不足为怪,少女冷下脸来,狠狠的说:“你既然能为了仕途弃我如敝屐,这般轻飘如鸿毛的感情,不要也罢,留恋,真是浪费时间,荒度生命,变相的自杀!”   邢遮云的心脏颤抖,疼痛的能挤出水来,他愤怒,却无从发泄,说他弃她如敝屐,那她这番话,真真是奇虎相当的回报,少女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小刀一点一点的刮着邢遮云的皮肉,冷笑道:“听说皇上身边的不少倭臣借题发挥,这指婚一事还真被定下来了,过几日皇宫有盛宴,会召集群臣参加,我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发制人,你不如就陪我去看看那些个人,说不定能选中一个两个,也好先下手为强,如何?”   邢遮云握紧了拳头,平复了半响,方沉声道:“愿为主子效劳。”   “很好,”少女甜笑:“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找一个懦夫!”   说罢,转身离去,邢遮云怔怔的站在原地,不一会就猛地听见栖夏宫里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桌椅倾倒,各种的摔声,邢遮云微微苦笑,这么多年来,她一受气就要摔东西,栖夏宫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再摔的尽兴的了……   自己选择夫婿……好。   借机逃离皇宫……好。   自此永不相见………………好。   邢遮云一心一意要为少女选择一个好人,取代自己,弥补自己。   御花园中,少女指中了翰林院新近学士陆适瞻,邢遮云掩埋下心中的异样,平心而论,他很满意陆适瞻,制造了一次的偶遇,没能让陆适瞻坚定心意,于是邢遮云制造了第二次得相遇,这一次,他成功了,然而,陆适瞻太过七窍玲珑,识穿了他的预谋,邢遮云并不懊恼,他喜欢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才知道自己选择了之后,该如何去做。   三日后,他们又去了佳人诗会,少女意外的一曲让邢遮云的心几乎颠覆,他动用了全身的内力才使得自己安稳的坐在那椅子上,陆适瞻太过聪明,终究看穿了一切,然而他并不轻易放弃,他用言语提醒少女,可惜触动了少女的逆鳞,话不投机半句多,以陆适瞻面色苍白,强颜欢笑而告终,邢遮云以为,陆适瞻不会再有念头了,却没想到,七日后,栖夏宫还是接到了皇上的圣旨,赐栖夏宫少女暖雨之名,指婚翰林院学士陆适瞻,择吉日完婚!   陆适瞻并没有轻言放弃,让邢遮云亦喜亦忧,少女怔愣,神情恍惚,但她终究会知道陆适瞻的好,陆适瞻,对待感情的忠贞,不比邢遮云的差。   那一日,邢遮云依旧默默的忍受了一番少女的冷嘲热讽,直至一个人的到来。   自佳人诗会别后,他们就不曾联系,想必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想了很多,这个人,正是陆适瞻。   邢遮云退避出去,隔着敞开的明窗,能看见屋内的情景。   陆适瞻负手面朝窗外,白皙的面颊上一抹清愁,他的目光淡淡的定在一处虚空,若有所思。   半响,他才开口,低低沉沉的问着身后的少女:“我知道小姐心有所属,我想了很久,还是向皇上请了这道赐婚的旨意,小姐不会怨怪我吧……”   这道旨意并不好求,隔了这么多日,想必也在皇上那里费了不少的口舌,又历经了家中背景等等的阻挠,落到他这里,却是这么一句话来,少女的心中一动,泛起酸涩与感激。   “小姐便是我寻觅已久的有缘人,我愿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任弱水三千,独饮一瓢,小姐可愿意……与适瞻厮守……”陆适瞻轻声问道。   少女浑身一震,惊愕的睁大双眼看着陆适瞻的背影,喃喃道:“何德何能……得此青睐……”   陆适瞻回头,目光清澈的看着少女,道:“我从小严谨祖训,也做不出离经叛道之事,唯有余生不堪敷衍,独求佳人相携相伴,适瞻不才,小姐的曾经沧海,巫山之云让适瞻甚是倾仰与嫉妒…如若适瞻倾心相待,绝不辜负,不知小姐……是否可将那遗落之情转赠于在下……”   少女颤抖着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越过陆适瞻,看向院中角落里的邢遮云,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很久,终究被她憋了回去。   “我愿意嫁你,却怕会辜负了你……”少女捂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这里空空的,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你……”陆适瞻叹息,上前默默的握住少女的手,轻声道:“我帮你找,找到了,就寄放在我这里,不会再丢了……”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高墙大院,离开皇宫中的肮脏和无耻,离开那些自私的尔虞我诈,离开那个任人摆布的棋盘,我要自由……”少女说,陆适瞻轻声道:“好。”   少女的眼眶又红了,陆适瞻叹息一声,目光里满是怜爱,少女顿觉所有的委屈都要倾泻而出,缓缓的将头靠在了陆适瞻的胸膛上,眼泪流了下来。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么?不管他是男是女,不管他是好是坏,就是喜欢,喜欢和他说话,喜欢看他来来去去,喜欢跟着他看着他,听着他闻着他,当他点头的时候你觉得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可是他摇头的时候你就被全天下都抛弃了,孤孤零零的生活在这个世上,直到死去……”   陆适瞻环住怀中的少女,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摩挲,道:“会的,你告诉我,我会知道……”   “陆适瞻……”少女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衣襟,闷声道:“谢谢你……”   看着一对相依的画面,邢遮云将手中的断枝捏成了灰烬,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和别人相偎相依相述情怀,但是这一切又都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他不是很满意少女的识趣与洒脱吗?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省了他多少的心虑,而现在,摇摆不定、自私嫉妒、反复无常,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孬种!   这一刻,他远远不及陆适瞻。   三月后,栖夏宫空前的热闹,四处的红绸节帐,一派的喜气洋洋,少女盛装而出,被婆子们涌上了花轿,吉时已到,邢遮云看着手中飞落而去的那张薄薄的宣纸,那是少女最后的离别箴言,邢遮云恍然惊觉,飞身而起,动用最精湛的轻功,跑往陆适瞻的府邸。   飘飘洒洒的信纸落入院落初春雨后的水泊之中,终成阴迹……   ……你一定没听说过柏拉图之爱,因为我们的灵魂隔着千年的光阴,我无法改变的事情,就像我无法撼动的历史一样,我在这个世上渺小的像是一缕尘埃,所以,我也不会恨你就这么的将我放弃,因为我也同样选择了放弃你,当一个人变得无足轻重的时候,他能够抓住的,不会是对方,只有自己的回忆,我们拥有美好的回忆,而我也一直在珍惜着你,所以今天的结局,我不后悔,更不遗憾……   ……我知道你的顾虑和恐惧,一直知道,我也知道我不是个救世主,没有办法改变你的想法,你从小经历了挫折和变故,你的坚韧不屈、不折不挠是我最为喜欢和珍重的,我虽然也经历了十多年的凄苦生活,但我只是利用了这个皮囊,替她承受了这些痛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我的历练或是考验,我不再抱怨,因为某一天迟早会到来,那时我可能会永远的离去,或离开,或死,庆幸的是,你不会再因此而感觉到孤独与难过,而你,终究永远不会理解我真正的想法……   ……我对你的感情,不只是喜欢,我爱上了你,愿意倾尽一生,人的一生不过如此,选择这种耗尽的方式,却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你,没有理由,我放弃你,只因你没有选择我,你无须挂怀,我无须执着,缘尽,情灭,随风而去,不会留下痕迹……   ……我说过要报复你,用最残忍的方式,但若你已经不在乎,我做什么皆是徒劳,如若放下,便放下,我爱你,是我的事情,你的选择,我只有尊重,不会有报复,我舍不得,这也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犹记殷勤风月事,耳边软语深盟。一朝离别等闲轻。我心仍似火,君意已如冰。陌上春风杨柳色,年时曾许青青。而今薄性学飘零。此生缘已误,来世许无情……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便让我们相忘于江湖……   邢遮云飞身落在巷口,胸中滞留的真气翻江倒海,他几乎呕血,抬头,正看见新娘子下轿,陆适瞻一身喜服,掩饰不住他满面的红光和雀跃的心情,他亲自掀开轿帘,伸出手,温柔的接过少女的纤手,轻轻的小心的牵出,陆适瞻的喜悦笑容与少女耀眼的红色盖头刺痛了邢遮云的双眼,他眨眼,有些朦胧,呼吸,有些刺痛,不知何时,新人已被拥入院中,邢遮云的眼里却是模模糊糊的鲜红,失去了她的踪影,徒留一抹颜色。   脚步沉重的像是灌了铅,邢遮云惨淡一笑,回身,闭眼,睁眼,离去。   以后,他将为怒杀飘零;她则为□人母……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便,相忘于江湖! 第十三段:徒夸虚梦   ……犹记殷勤风月事,耳边软语深盟。一朝离别等闲轻。我心仍似火,君意已如冰……   耳边是暖暖的气息,有调皮的笑声冲入耳中,有柔嫩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捣乱,邢遮云于温暖中渐渐转醒,眼睛还没睁开,便一把握住了那捣乱的小手,喃声笑道:“别闹……乖……”   “偏不!”有娇俏的声音立即说道,那声音却像重锤一般直直的击打在了邢遮云的心上,让他一瞬间僵硬了身体,几乎喘不过气,他闭紧了双眼,即便已经完全的清醒,却再也不想张开,静静的躺在柔软的锦被之中,感受着胸膛处那缓缓而来的钝痛,他失去了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千户大人!懒大人!还不起床么?”娇俏的声音又说,邢遮云闭目不语,脑海中全是红色的影像,红色的丝绸,红色的灯笼,红色的人,红色的唇,以及那被映红了的一双盈盈清水。   睁眼,朦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柔美的脸,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娇躯柔若无骨,他握着那作怪的小手凑到鼻下轻轻一嗅,魅香缭绕,邢遮云邪魅一笑,如冬雪下乍现的梅花,犹寒似香,将温热的唇凑在女子的耳边轻声道:“我好不好?”   女子脸颊红润,嘤咛娇羞,邢遮云不罢休,唇已经贴上那女子的耳垂,话语间若有若无的亲昵,旖旎暧昧,有湿热的气息铺洒在女子的脸颊上,痒痒的,引起她一阵阵的娇笑,媚态百生,邢遮云脸上浅笑,双手不动声色的将女子箍在怀中暗中作怪,女子躲闪笑闹很快便娇喘连连,邢遮云一倾身便将她半压在身下,半垂着眼睫,用唇在她的脸上缓缓的搜寻,若即若离的痴缠让人渐渐沉迷沦陷,邢遮云便在这沉迷中轻轻的说:“要不要我?”   “要……”女子梦呓一般的回应,深思恍惚,邢遮云又轻声道:“那我好不好?你还没说……”   “好……”女子魅笑出声,嗔怪道:“红酥心里,大人就是最好的,人家都已经跟了大人这么久,大人应该明白……怎么还一再问这个……”   “我就是喜欢问,我问你什么,你说就是了,少不了对你的好……”邢遮云语音里是低柔的诱惑,女子娇笑:“好,那大人可要多对我好点,不然,我可是不说……”   邢遮云轻笑出声,手下一扬,衣纱飘落,若隐若现的锦缎之下露出了一双白玉般修长的秀腿,女子惊呼一声,攀住邢遮云的后背,邢遮云低低的笑声环绕,带着坏坏的味道勾动心弦,淡薄的唇角贴向红唇,缓缓道:“那我问你,你……在我的酒里……放了些什么东西?嗯?”   意乱情迷中的女子身体蓦然一僵,瞪大了双眼看着上方那柔情蜜意的男人,邢遮云盈盈浅笑,是最温柔的风流公子,他用素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弄着女子的红唇,无限的眷恋流连,浓密的睫毛掀开,对上了女子惊慌的眼,近的能感触到呼吸中的颤抖。   “我……”女子刚刚开口,无料邢遮云却是手指一点朱唇,点住了她要说的话,女子惊愕而惶恐,邢遮云再度垂下眼睫,轻柔的将吻落在了那颤抖冰凉的柔唇之上,那般的谴卷缠绵,柔情怜惜,让人忘我……   邢遮云升任西厂千户已经有段时间,他刚刚上任便利用雷霆手段镇压了一众不服的群众,这个外表俊美温和的千户大人,内在是一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恶魔,得罪他的人,将会生不如死,西厂上下一时间战战兢兢,朝堂上更是如临大敌,然而邢遮云却有一个让人暗中唾弃不齿的爱好,偏爱女色。   邢遮云近女色,让一众外人看尽了笑话,他身为宦官,有个对食就不错了,偏偏他好色贪色,完全不顾及身后的指指点点,好像故意将自己身上的耻辱暴露在外,将自己摆立在了刀锋的尖端,忍受暴风暴雨的吹打,感觉不到痛楚一般。   他身边的女人趋之若鹜,他玩女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手段,他看待女人用着一种睥睨的眼神,他带着邪邪又暧昧的笑容挑逗,怜惜又残忍,只让女人生死起伏欲罢不能,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变态,他要让人知道,只要是他邢遮云想要的,没有不可能。   而栖夏宫,他没有再回去,自从那日红绸漫天几乎晃瞎了他的眼,他便离开,没再踏入一步,从此以后,他便是西厂千户大人邢九熹,不再是栖夏宫无人知晓的小太监。   “章礼,沐浴……”邢遮云慵懒的声音传出幔帐,外间伺候的章礼躬身退去,温热的水已经准备妥当,清晨那叫做红酥的女子已经送走,缱绻之后的衣衫和被褥也已经被悉数换去,偌大的寝房里不再有一丝淫靡的迹象,只冷冷的萦绕着莫名的冷香。   邢遮云将身体潜进硕大的浴桶,黑色的长发披散了一地,他闭上眼睛靠在桶里,感受着温热的水面在自己的胸前推波荡漾,暖意沁入肺腑,欣然喟叹,就像曾经滞留在胸膛处暖融融的蠕动,娇小柔软,像是匍匐在自己身上的小猫,拱开被子,露出甜美的小脸,她有不安分的小手,将他的里衣揪的衣衫大开,还不甘心的在他胸前磨蹭脸颊,将口水留在上面,她睡得香甜安稳,从不考虑他的辛苦……   邢遮云微微苦笑,每每醉生梦死,换来的不过是更加的空虚和寂寥,于是如此,他便越是要迷醉自己,越是迷醉,精神上,却越是清醒,悲哀的他可以舍弃一切,却如何也弃不掉记忆,记忆里那些与如今相比堪淡似水,却是再多的姹紫嫣红也比拟不去的悠然馨香,那些记忆难缠的就像是曾经懵懂无知一味追逐的少女,总是时不时的就出现在他的脑海,扰的他心烦意乱。   沐浴在氤氲的浴桶里,邢遮云痛苦,他内敛真气,气运经脉,渐渐的摒去杂念,静默了。   朝中大臣陆适瞻,新婚之后近一年,小登科之喜并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的鸿运,而且听说他近来气运不佳,被皇上一再的训斥,有一次竟然勒令他回家休养几天再去上任,众人议论多说是因为他之前不顾皇上的反对一再的求娶那女子的缘故。   而朝堂上不顺的陆大人家中却甚是和美,不到一年,就听说他的新婚妻子有了身孕,陆大人体谅妻子的辛苦,连门都不让她出,休养的几日也是留在家中陪伴,陆大人的温柔体恤一时间倾倒了无数的怀春少女,竟然也陆陆续续的有了姑娘家上门提亲的事情,不过皆被陆适瞻一一回绝。   邢遮云在众多的密折里看到了简短的这么一个,浅浅一笑,便将折子合上,扔进了一推废屑里。   八个月后,陆夫人意外早产,陆家上上下下惊慌不已,幸好最后有惊无险,陆夫人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陆家老爷为长孙取名择澜,陆择澜。   邢遮云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想象着那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一定是白白胖胖的,睁着一双黑溜溜圆碌碌的大眼睛,他的父亲温文尔雅,他的母亲聪灵甜美,想必他也坏不到哪里去,邢遮云想了想,还是唤来章礼,让他视情况去准备一份贺礼。   章礼躬身询问是否就用西厂千户的名义置办贺礼,邢遮云沉默了一下,不禁好笑,想必,陆家若是收到一份西厂送来的贺礼,那大家的脸色一定很是好看,喜庆的日子八层就要在惶惶之中度过,邢遮云恶从胆边生的觉得这礼也不错,但他终究低下头,埋笔于密折之中,淡淡的随意道:“就以……佚人的名义送吧。”   “是。”垂目埋首的章礼便要躬身退下,邢遮云却手下一顿,道:“还是……不必送了。”   “是。”章礼的神情堪称麻木,应罢便立在一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邢遮云亦不再言语,沉浸在了一片密谋之海。   陆适瞻的仕途跌落谷底,只庸庸碌碌的撰写着国本著《朝堂诤谏》,若不是皇上看重这本书,还为其称谓国本著的话,想必连看都不愿看陆适瞻一眼的,邢遮云不再关注他,不知是有意无意,对他的消息是越来越少,他本为人中庸,也很少卷进朝争,再有邢遮云的刻意避让,倒也安然度日,相比起别人的大起大落,他这般的漫长失意,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适瞻在失意之中独自奋勉,坚韧的浮沉宦海,而邢遮云却一路攀升,渐渐成为西厂独当一面的人物,他不仅对立东厂和锦衣卫,凭借着西厂猛然崛起的权利尽显猖獗,将东厂和锦衣卫踩于脚下,倨傲的行事作风和狠辣的思维手段更让他八面临敌,就连梦里都恨不得有人噬其肉,饮其血。   又是一年春花落,陆适瞻的长子陆择澜将满周岁,陆家在低沉之际决定举办家宴喜庆一下,邢遮云意外的,收到了请帖。   请帖是陆适瞻亲自写的,邢遮云认识他的字,行云流水中透着一种‘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之境,尽显他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内心中清风明月的情怀,可惜事与愿违,他如今的境况与理想大相径庭,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让邢遮云感觉到手里的这份请贴上的字……隐隐的透着浓郁的郁结和化不去沉重。   邢遮云不知道陆适瞻此刻的心情是低落还是泰然,他得到了所谓的真爱却失去了他本来的高位,他或许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但这种打击到底会不会牵扯到他的感情,邢遮云不知道,他已经站在了那一高坎之外,无心亦无力去体会别人的境遇,至于少女现在是否幸福,也已经不是他有资格过问,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担负起责任,他是邢遮云,他正在默默的忍受着、承担着自己的因果。   邢遮云浅浅斟酌着那张简言短语的请帖,去,拾起了遗弃已久的牵扯;不去……   “大人!”娇俏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双柔嫩的璧藕随即缠上脖子,红酥妖娆的身子贴上邢遮云的,将他的意识从游离中拉了回来。   “怎的这般烦闷?让红酥给你解闷~”女子倾身滑到邢遮云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邢遮云垂眸一笑,揽住无骨的蛮腰,懒懒道:“你这小妖精该不是又给我拿来什么上等的佳酿了吧……”   红酥一听,佯怒的捶打邢遮云的胸口,邢遮云低笑,低头截住了樱红小口,将一干软语吞入口中,章礼在漫天的纱帐之外垂首而立,沉声问道:“主子,半月后陆大人长子满周的贺礼可须现在备下?”   “滚……”纱帐里传来邢遮云慵懒而不耐的声音,章礼无声退下,空余满室奢华……   此时的陆适瞻,独倚凭栏望月,醉笑苦冥中。   院落里忽然响起婴孩的哭号之声,惊了他的思绪,他挺拔的身形一晃,在这无人的院落里寂寥的夜色下竟然显得有些蹉跎,身后室内灯光亮起,有温柔的声音缓缓摇哄着哭泣的婴孩,陆适瞻的手缓缓的攥紧成拳,直到手心里有血水绽出,他浑然不知,目光呆滞了片刻,毅然的抬起了脚步,步伐却不是向着身后明灯的室内,而是凄冷的偏房。   次日,邢遮云便被西厂督公调派查办‘大案’,轰轰隆隆的掀起了一阵倭党的腥风血雨,几方朝臣的垮台,大大的肃清了朝堂,西厂的权势因此猛然崛起,东厂相比黯然失色,如日中天的西厂此番几乎已经到达了权利的顶峰,京城内外接在其的掌控之下,西厂内部的党羽横行到了极点,而外力者则恨不得蜷缩在家中整日不要出门,惶惶度日。   陆适瞻在下朝回家的途中被前方的混乱堵截不行,听说前方又是西厂捉拿要犯,闹出了很大的声音,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了都要绕道而行,唯恐自己跑的不够快沾染了晦气,那些被捉拿的要犯平日里亲友幕僚推杯助盏,到了这种时刻皆是明哲保身,哪有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满大道的诅咒怒骂,怨声滔天无人问津,被堵截在巷口的百姓们也是噤若寒蝉,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漠然,陆适瞻的车夫见状也不虚吩咐的直接将马车赶入僻静的巷口,等着风波过去好回家。   陆适瞻静静的坐在马车里,本是依着车壁看书,但此刻他执书的手在隐隐的发抖,书页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久久不翻一页,终于,他愤恨的一把将书甩开,扶住额头,沉沉的叹息了一声。   外面的声音越加的大了,似乎有人拿着鞭子抽赶着老弱妇孺,怨声载道让陆适瞻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紧紧闭起双眼,痛苦的拧起眉头,他开始怀念起儿时朗朗的读书声和满院的书香气息,那时的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呼吸中透着甘甜,周身的鸟语花香,他虽然家教甚严,但也是心如明镜意如鸿鹄,曾几何时,他只能看见身边到处的肮脏和腐朽,阳光中尽是浑浊和尘埃,空气中满是血腥让人窒息,曾几何时,他要面对着这些让人作呕的东西而连发出一声怨怼都不能……   陆适瞻倏地睁开眼睛,目光凌厉愤懑如刀光,他一把掀开车帘,探身下了马车。   “大人!?”车夫见状连忙低声唤他:“就快过去了,大人再忍一忍!”   陆适瞻完全不理会,一掸衣袍,向着前方堵满了人的巷口走去,车夫焦急不已,他已经扒开人群,站到了围观的前头。   大道上果然已经杂乱的不堪入目,漫地的碎裂的瓜果蔬菜,倒塌的摊子,委地哭号的贫苦百姓,还有被铁链链住仍旧止不住指天谩骂的‘要犯’,老妇人被殴打在地,女人们哀哀啜泣,男人们颓唐恢败,鞭棍扬起,怒骂驱赶,泥泥污掺杂着血水,宛若人间地狱。   陆适瞻愤恨的看着那些身穿黑色劲装的黑心番子,可惜他一介书生,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却无能为力,见要犯被押着走近,身旁的人立即惊慌的一阵拥挤后退,一个小孩被推倒在地拦住了番子的去路,面前的阵仗吓得他当即哭嚎起来,有官兵上前挥鞭打来,陆适瞻大惊,冲上去护住了那孩子,鞭子生生抽打在了他月白的锦袍之上。   众人惊呼,却无人敢出声,陆适瞻儒雅的样貌和上等的衣着打扮在一众百姓中间很是出众,官兵们不敢再动手,但是西厂的番子却不怕,有人上前大喝一声:“什么人!竟敢挡着押解要犯的去路!不想活了吗!” 第十四段:破茧的刀光   陆适瞻家的车夫见状惊恐的扑上前,慌张的扶起陆适瞻呼道:“大人误解!我家大人是翰林院的陆大人,途经此地,无意中……”   “那边嘈嚷什么!还不快走!”后面一声尖锐的喝声传来,面目秀美的办事走上前来,他身着二等厂服,看来也是个小头目,陆适瞻不认识他,只听一边得番子向他行礼,尊称他‘巳已大人’。陆适瞻看这办事的目光谈不上和善,不加掩饰的敌意和凛冽,巳已自然看出,他一双柔美的丹凤眼满是凌厉和煞气的看向陆适瞻,隐隐泛着阴狠,刚想开口说话,无料却再次被打断。   巳已被一声低缓深沉的声音打断,陆适瞻心中一惊,抬头看去,正见不远处站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出鞘之剑一般的人,紫青高腰皂靴,玄宗流云衣摆,琉璃镂空腰带,金铭金戈宝剑,玲珑璎珞黄,坠玉流苏红,黑色的锦缎使其刀削一般的眉眼、颜色淡薄的唇角显得更加的犀利凌人,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回应陆适瞻惊愕眼神的却是一双无比淡漠的眸子。   陆适瞻瞬间难以抑制的一阵欢喜,但下一刻便被无穷无尽的深渊给吞噬殆尽,他面前的这人,正被众人尊尚,齐声高呼着‘千户大人!’。   陆适瞻抿紧了微启的唇,目光冷厉下来,然而对面的邢遮云也不在乎,淡淡的移开眸子,说了句什么,便驱马向前走去,番子或是官兵没有再为难这边,人员匆匆流动,陆适瞻看着邢遮云挺拔的背影,心中复杂难捱,他知道西厂新的千户狠辣凶残,他也知道西厂新的千户名字叫邢九熹,但他就是无法将那个杀人魔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冷冷淡淡却是带着孩子气倔强的少年划为一谈,他曾经和那少年把酒言欢彻夜长谈,看进彼此的眸子和心,他看见少年心中那晦涩却纯净浓郁的袒护和爱恋,他也看见少年内心中的叛逆和坚韧,他自喻看见一切,却独独没能看见他灵魂里潜藏着得凶残。   这是婚后第一次见面,时隔一年,‘九熹兄’已然不在……   “那日……想必你也不会来了吧……”陆适瞻喃喃苦笑,痛苦的表情不堪遮掩,再度握紧了拳头,昨夜的伤口崩裂,鲜红点点。   邢遮云云淡风轻的一眼,已经看出了陆适瞻一瞬间千变万化的内心,他冷笑,他早就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如果眼神能当刀子,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一滩肉泥,不过,这匆匆一瞥,倒让他记起了请帖的事情,半月后,便是他儿子满周的日子,但看他刚刚那失望和憎恶的目光,邢遮云笑笑,还是……不去了吧……   邢遮云在西厂衙门的总督值事房拜见了西厂督公,理刑百户杜凉晨也在,对于邢遮云这次大案查办的快准狠,督公并不关注,他所关注的,却是朝堂上与他针锋相对的贞远将军,也是当朝驸马,秉着一介武将的直率作风,当众叱咤西厂督公的不是,皇上恼怒,但西厂督公已经算是朝廷的命官,若有不妥也不能善用刑罚,任何问题要提交刑部查办,说是刑部从中周旋,那事情就变成了相互的抨击推诿,没有个尽头。   朝堂上,乌烟瘴气。   西厂直接听命于皇上,皇上有心袒护,偏偏有些人要顶风而上,不给皇上面子,于是皇上甩袖而去,便又给了西厂独断的机会,西厂横行嚣张,却也不能就那么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拿了驸马大将军,大将军手握部分兵权,身后有着不小的势力支撑,他也就看准了这点,越加的耀武扬威,害得西厂督公几乎得了心悸症,这会抚着胸口幽幽哀怨道:“我这心呐,被大石头压的喘不上来气儿了……”   邢遮云面无表情,督公唤他来,无非就是要他搬开那压的他喘不上来气的石头,至于怎么搬,他还得考详一番,一旁的理刑百户杜凉晨躬身行礼,低声道:“卑职听闻驸马与公主不合,不仅平日里辱骂公主,有时言激过甚,还会牵连到皇上……”   “哦?有这事!?”督公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似人家言激过甚牵连到的人是他似的。   杜凉晨看了看垂目不语的邢遮云,朝着督公点头道:“而且,听说驸马对公主不仅侮辱谩骂,还会私下施暴,公主苦难堪言,唯有忍气吞声……但这些也都是卑职道听途说,具体,还要一查究竟。”   “辱骂皇室,对皇上视为大不敬!说不定私底下,还搞了什么某朝篡位的阴谋诡计,不可不防啊!”西厂督公一脸的堪忧,满面的忧愁,唯有那双不大却细长的眼里,流光闪烁。   “邢大人!”事后,杜凉晨在衙门的门口叫住了欲要离去的邢遮云,邢遮云停步,回头看他。   邢遮云的目光淡漠中带着疏离,疏离中还带着阴冷,纵使八面玲珑的人精杜凉晨每每面对他,也不得不收敛起多余的心思,就事论事,最好没事。   “邢大人,驸马的事情,卑职还要请大人多加协助。”杜凉晨俯首行礼说,邢遮云嗯了一声,杜凉晨悄悄挑眼看他,见他神情平淡,没有一丝情绪,于是开口道:“驸马虽为武将,但心思却也缜密,他的行径十分谨慎,多年来不曾出过大的破绽,近期内卑职无法抓到他的什么把柄,但听说有一事,卑职不确定,还要邢大人指点一二。”   “何事?”邢遮云说,他挑眉看杜凉晨,其实心知肚明,驸马的事督公交给杜凉晨来办,他是故意避之,但杜凉晨找上他,也在他意料之内,杜凉晨抬头道:“卑职听闻,十六年前,公主曾经私下诞下一女,而此女,就真的住在皇宫之中,卑职还听闻,一年前此女刚刚出嫁,而当时他身边亲近的人……唯有……”   “是我。”邢遮云说,邢遮云的配合让杜凉晨一喜,邢遮云心中冷笑,驸马就算再谨慎小心心机深沉,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身为男人他刚愎自用,自负自大,现在就有人要拿他的自尊来做事,他又能如何?   “那!不知大人手中可有那少女的物件?”杜凉晨喜问,他不知道那少女与邢遮云的关系,自然将邢遮云摆在自己一方的立场来讲,邢遮云沉默了一下,三口之家的欢喜景象在他的脑海间一闪而过,他淡淡的转身,道:“有一样物件或许你更需要。”   “哦?”杜凉晨没想到这么顺利,顺势问道:“何物?在哪?”   “栖夏宫……”邢遮云说。   邢遮云所说的东西,是一块锦布,是他入栖夏宫之前,照料少女的嬷嬷留下的,那嬷嬷本是伺候公主的老人,公主未婚生子的知情人当时全部被灭口,嬷嬷侥幸存活,她怜悯婴孩,自愿割去舌头以保守秘密,从此孤苦的与婴孩相依为伴,直至病哀而终,那块锦布,是她留给少女唯一的东西,那是一块用女子分娩之血书写的生辰八字,正是嬷嬷在少女出生时偷偷的用公主分娩时候的鲜血留下给少女的,她知道少女即将多舛的命运,这东西是少女与自己母亲唯一的牵系。   其实,少女并不在乎这件东西,这东西对于她的意义,只是嬷嬷留给她的最后关爱而已,邢遮云亲眼看着少女将这东西放入木盒,埋在了栖夏宫荒芜的院落,少女不知道嬷嬷死后的尸体被人弄到了哪里,她只将那当做嬷嬷的墓碑,依旧留存在栖夏宫,与她相伴。   少女曾久久的站立在烈风之中,看着天边翻滚的云海静默不语,邢遮云当时以为她会哭,但其实没有,少女的声音在狂风作乱中断断续续,邢遮云听的不是真切,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说:……就让那些身外之物随着我的记忆一同离去,我终将给那些美好的记忆自由,让它们任意翱翔到天海,给那些悲伤的记忆放逐,让它们肆意流落到贫荒,我离去的那一天,我的灵魂将无牵无挂,纯净到晶莹剔透,不沾染一片尘埃……   望着废弃的栖夏宫,邢遮云微微而笑,自己被她给予了自由,却被自己给予了放逐,那些曾经欢快游离的角角落落,都已经布满了荒草和尘芥,就像在他们珍惜的记忆上洒满了唾弃一般,无限讽刺和悲哀。   杜凉晨和两个厂役已经按照邢遮云的指示挖出了木盒,杜凉晨大喜,正要向邢遮云回报,外面却忽然响起了不小的声音,邢遮云和杜凉晨纷纷看去,赫然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那宫女穿着破旧的黑衣,让邢遮云的目光紧缩,一阵的心悸。   “小美人,你跑到这么个没人的地,难不成刚刚只是害羞?才特意引爷来到此处好办事?”一个浑厚而轻佻的声音随即响起,显然是追着那女子来的男人,邢遮云皱眉,这声音他耳熟,一旁的杜凉晨则大喜,与邢遮云对视了一眼,邢遮云立马明白过来,不仅心中叹道,真真是命该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声音,不正正是当朝驸马,贞远将军么!   此地虽然偏僻,但也是后宫,他竟敢在后宫之中明目张胆的行走,还做这种下作之事!看来内心中是真的不将皇帝放在眼里,邢遮云和杜凉晨以及两个厂役都默契的没有出声,那女子太过疲惫,还没靠近栖夏宫的大门就已经扑倒在地,试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驸马高大的身形转出假山,笑意盈盈的走向地上的女子,他们被栖夏宫院落里的假石山和树木阻隔,没能立即发现邢遮云一行。   “啧啧啧,真是可惜。”驸马爷走到女子的身边,蹲下身,挑起女子的下颌,摇头叹道:“这么甜美的一张小脸,偏偏被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摸样,真是可惜啊可惜,那些粗鄙的妇人就是见不得你比她们美是不是?所以才故意欺凌你,让你当下奴,做尽下贱,没关系,以后有爷给你撑腰,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原原本本的报复回来,如何?”   那女子咬牙不语,浑身颤抖,可怜至极,驸马轻笑一声,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女子的脸,待擦拭干净,他便满意的像是欣赏上等瓷器一般的欣赏着女子,目光是轻佻的戏谑和嘲讽,还有一丝迷惑和喟叹,捏着女子下颔的手指不知不觉间缓缓下滑,经过细嫩的脖颈,一下子挑开了女子的衣襟,顿时露出了大片莹白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柔软酥胸。   女子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像是不能说话,她双手无力而颤抖的紧紧抓着驸马的手腕,然而力量相差实在甚远,驸马的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而幽黑,他一把揪开女子的手,反手将她按倒在地,女子较弱不堪的身体受撞,痛苦不已,驸马邪笑出声,那声音停在人耳里变得阴森恐怖,几重遮障后的邢遮云面无表情的站立着,一旁的杜凉晨一双晶亮的眸子正闪闪发光,他估计在等待最有利的时机,做出最有利的事情,只不过这有利,却不是针对于驸马了。   “驸马好雅兴!”一个悦耳却透着刁钻的女声又忽然加入,看来今天这戏还真是丰富,杜凉晨往外一探,简直要躺在地上打滚了,最近定是他红星高照,这般的有运气,这现场观看的女角,不正是驸马的家中贤妻,公主大人么!   大红锦缎的公主雍容典雅,她依旧美丽的脸颊上带着浓浓的笑意,仿若怀春少女看见了歆慕之人,透着感染周遭的欣喜,不过那目光却是明晃的嘲讽与怨毒,与那满脸甜美的笑意是那么的融洽又怪异,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癫狂又可怕。   驸马却不甚在意,起身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冷笑道:“公主不也是么?散步御花园竟然也能散到这等荒芜之地,此地肮脏,小心脏了公主的华服。”   “驸马都不怕,妾身又怕什么?这肮脏之地只不过只沾了妾身的衣角,而驸马……”公主的目光阴森下来,语意怨毒道:“都快要沾到肉身了!”   “哈哈哈哈哈哈……”驸马不但不气,反而仰头大笑,他看向公主,目光凛然挑衅道:“公主越来越会逗为夫欢心了,不过你到来的巧,看为夫发现了什么宝贝。”说罢,驸马看向委身在地的女子,幽幽道:“这女子本是一介贱奴,可是,为夫竟然发现,她的容貌与公主殿下当年简直如出一辙,让为夫不由得怀念起公主年幼时的风华绝代,真真痴心难忘,为夫甚喜!决定就将这女子带回府中,与公主作伴伴于为夫身边,想必公主心中也甚是欢喜吧?”   公主咬牙切齿,一双美目如刀子一般的落到了地上女子的身上,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驸马不仅用贱奴与之相比来辱骂她,竟然还要收纳入怀,这般公然的作对,真让公主恨之入骨,暗中的杜凉晨听得欢喜,仿佛眼前是最精彩的一场戏剧,邢遮云只见公主越发的失态,眼看着濒临爆发,心中隐隐的不安,他以为公主应该立即反击,凭她尊贵的身份和恶毒的语言一定也能将驸马辱骂践踏一番,没想到这会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似是说不出话来。   “你……休想……”半响,公主才强行吐出了这几个字,她捂住胸口弯下腰,呼吸变得沉重,西厂的人依旧默不作声,等公主气死了更好,他们当即就可以办事了!   “公主若是不满,大可以到皇上面前告状,或者,干脆大闹一番,为夫绝不干涉,不过这女子,为夫是要、定、了!”驸马阴仄仄的笑声昭显他的张狂,他这般的有恃无恐,不知道自信来自哪里。   这时候,远处传来呼唤公主的声音,看来是她的婢女找她到了这里,驸马依旧泰然自若的站着,公主怨恨的看着他,却不出声,好戏就要收场,杜凉晨却决定出场,要不然,他怎么能亲眼目睹驸马对公主以及皇室不敬呢,杜凉晨摇头叹息一声,果然武场出身的驸马当即惊觉,朝着栖夏宫的院落大喝一声:“什么人!”   杜凉晨看了邢遮云一眼,邢遮云使了下眼色,杜凉晨便先一步走出院落,看见盛怒的驸马和公主,状似惊讶道:“咦?没想到巧遇公主与驸马大人,卑职失礼了。”   是西厂的人!?驸马和公主一见杜凉晨当即脸色就变了,知道一定没有好事,驸马冷哼一声道:“原来是西厂的杜大人,不知道杜大人神神秘秘的在这后宫之中是有何贵干啊?”   “这不,”杜凉晨笑脸的举起手中的木盒,说:“有件案子的要犯招供说曾经埋了东西在这荒凉之地,卑职正是奉命来挖的,可真不容易啊。”   驸马冷哼一声,道:“既然杜大人要务在身,那便不宜打扰,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杜凉晨哪肯放行,他笑着上前一步,看似热情的弓手行礼,恰恰不小心的掉了手中的木盒,那木盒材质陈旧,一下子便给摔了个粉碎,驸马哂笑一声,本不予理会,却见杜凉晨惊慌的拾起木盒中的一方绢帕,展开来,连连惊呼。   那绢帕上鲜红的字迹让众人无不转眼看去,驸马爷瞟了一眼,见是血书的生辰八字,这字迹让他身边的公主下意识的惊呼一声,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十五段:茕茕白兔   精明如驸马,顷刻间便变了脸色,虽不言语,但看着公主的眼神已然晦暗如深渊,想必,他十分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了,不仅清楚,而且敏感到了极点。   公主的目光闪烁,神情开始隐隐的惊慌,驸马仇恨的眼中忽然闪过嘲讽的笑意,他幽幽转向地上的女子,笑意道:“差点忘记了小美人,这便跟爷回去吧!”   说罢,驸马一把拽起地上的女子,女子呜咽一声被直接拎了起来,身形剧烈的颤抖,想必十分的痛苦,下一刻她便被驸马精壮的手臂牢牢的箍住,再难逃脱,眼看着驸马这就要走人,杜凉晨刚一急迫,那厢却有一个人的身影快他一步,只见大红的锦缎忽然就扑向驸马,同时公主失常的嘶喊声破空响起:“不行!放开她!”   驸马没想到公主会忽然扑上来,他的胳膊被一把扣住,他只下意识的一转身,那慑人的气场和力度一下子便将娇小的公主给甩了出去,看着公主扑倒在地难以爬起,驸马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便被嘲弄取代,他连一只手都没有出,她已经那般狼狈,驸马冷哼一声,半拖半搂着女子转身就要离去,一转身间,正撞见那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邢遮云。   驸马一怔,随即轻蔑的眯起眼睛,扬起他坚毅的下巴,满含嘲讽与鄙夷的与邢遮云擦肩而过,就像没有看见这么个人,邢遮云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他淡漠的声音却慢慢的响起:“贞远将军,你当众辱骂屈打公主,将皇室的颜面和尊严践踏在脚下,可是对当今陛下有何不满?”   驸马一惊,顿住脚步,回头怒喝道:“邢大人不要信口雌黄!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邢遮云也回身,看向驸马盛怒的面孔,淡淡道:“哦?公主殿下如今还伏在地上,难道贞远将军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要下官找来御医诊断一番方可承认么?”   驸马咬牙切齿,就要爆发,但看着邢遮云不冷不热的脸,他心中一凛,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于是强自忍下怒气,扯开一个哂笑道:“邢大人过虑了,本将军与公主是为夫妻,夫妻间的争执是常有的小事,床头吵架床尾和,都是这样,邢大人没有家室自然不理解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难道邢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还要无微不至的管辖到人家里去不成?”   邢遮云看着驸马狰狞的笑脸,也微微一笑,春风和煦一般,道:“贞远将军真是心思敏捷,将下官的话曲解的这般密封不漏,竟然将对国君的态度说成是家事,难不成……”邢遮云的目光猛的犀利起来,一眨不眨的看进驸马的眼睛里,幽深的瞳孔像是要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他沉声道:“难不成将军的话中隐含着某种深意?竟将这天下,也当成是自己家的了么!”   “邢九熹!!!”驸马大怒,对邢遮云恨之入骨,那目光像是凌迟的刀子,死死的绞住邢遮云,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口出狂言!我贞远站得直行得正!不要将你们那些卑劣的手段用在我的身上!小心引火烧身!最后落得个大不敬之罪,生生丢了脑袋!!!”   邢遮云欢畅的笑了,看着驸马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可怜之物,他幽幽如清泉一般的声音说道:“多谢将军提示,西厂听令!”   “在!”西厂的杜凉晨和两个厂役立即应和一声,邢遮云幽幽道来:“贞远将军辱骂屈打皇室,践踏皇室威严,目无国法家规,且恃宠而骄,口出狂言,跋扈嚣张,是为其一之大不敬之罪!”   “邢九熹!你胆敢污蔑朝廷命官!陷害忠良!我看目无王法嚣张跋扈的人是你!”驸马大喝,已经发现事态的严重,邢遮云无视他的挣扎,接着义正言辞道:“贞远将军言语放肆嚣张,无不透漏着对我朝的势在必得之心,在朝堂上分党立派,滋事生非,拥兵自重,野心勃勃,足可见其日里心机,不可不查!此是为其二之谋逆之罪!”   “邢九熹!你一派胡言!想要将我除掉还要看你们西厂的本事!如若不然我定让你对今天的行为加倍偿还生不如死!”驸马大骂,顾不得怀中的女子和伏地惊慌不已的公主,邢遮云已不再看他,对着西厂三人喝令:“将疑犯就地拿下!”   “遵命!”西厂的厂役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驸马一震,当即浑身一凛摆出了军人铿锵的架势,喝道:“谁敢!”   没人回答他,两个厂役已经飞身接近,完全拿着强行制服的架势,驸马健步生风,铁臂挥舞,啪啪啪啪的就与两个厂役当场交起了手来。   两个厂役捉拿驸马显然很是费力,杜凉晨眼中闪过狠厉,看准时机猛的冲上前去,驸马此刻全力应对两人,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偷袭,生生的将后背展露了出来,杜凉晨的疾风一般的速度让他来不及回头,只觉得身后一冷,腰间一凉,杜凉晨紧贴着他的后背将一把不长的匕首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后腰。   “你……”驸马咬牙,两只手瞬间被两个厂役掰住,狠厉的往后一背,腰间的痛苦让他顿时满头大汗,浑噩间被大力的按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两柄大刀压住了他的脖颈,抬不起头来。   “卑鄙!”驸马朝着杜凉晨大骂,杜凉晨却凉凉一笑,收起匕首,转向邢遮云道:“大人,犯人拒不伏法,卑职只好动用了强行手段。”   “嗯。”邢遮云有点心不在焉,杜凉晨见状道:“那卑职现在就将犯人押回西厂衙门了。”   “好。”邢遮云说,驸马忽的大笑起来,颇为癫狂的冲着邢遮云狠厉道:“邢九熹!我们等着,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好心替你收尸!不会太久!你别着急!”   “那就先谢过将军的惦念了,带走。”邢遮云轻笑一声,趴在地上的公主猛然回神,大叫一声:“站住!本公主在这里!谁敢妄动!”   杜凉晨为难的看向邢遮云,邢遮云懒得回应,杜凉晨压着人就走,公主大怒,爬起来指着邢遮云叫道:“邢九熹你大胆!敢违逆本公主!本公主诛你九族!还不快把驸马给我放下!”   “哦?”邢遮云不理会公主,反而嘲讽的看向困中猛兽的驸马,轻笑道:“将军是不是要和下官说,公主挨打,其实是她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下官多管闲事了?”   驸马被邢遮云暗讽成靠女人庇护的软脚虾,顿时暴怒,脸颊涨红气息大乱,他继而转向公主,用厌恶和愤恨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她,沉声道:“我不需要你施舍!我沦落至此全是拜你所赐!从我不得不娶你的那一天我就恨你!我就算死!也用不着你置喙!你少在此处厥词!毁我名声!污我视听!”   “你!”公主既窘迫又盛怒,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几乎昏厥,杜凉晨冷笑,趁机压着驸马就走人,同时引来了公主身边的婢女,待公主回神时,已经力不能及,她转而恶毒的看着仅留下来的邢遮云,咬牙切齿道:“我这就去禀报父皇,我等着看你被剥皮剔骨!届时就是你哭着来舔我的鞋!也妄想逃脱!下地狱去吧!”   邢遮云微笑着行礼,公主哼的一声,冲着前方那被惊吓的瑟瑟发抖的婢女大步走去,路经地上孱弱的黑衣女子,她目露凶狠欲要发作,终是碍着婢女和邢遮云,不得不咬紧嘴唇吞下即将脱口的恶言恶语,只狠狠的踹开那少女瑟缩的身体,大步离去。   婢女快步的跟着公主离开,很快,栖夏宫大门外就只剩下邢遮云和地上那瑟瑟发抖的黑衣女子,一下子,竟然安静的有点可怕。   邢遮云淡淡的看着女子,那女子的头发很长,已经及到了脚踝,柔软的铺洒在身上和地上,光是看那长发的曼妙就能下意识的想到这女子的容颜该是怎样的姣好,只不过此刻她有点脏,遮掩了预想中的光霞,而且她太瘦了,估计也失去了丰腴的美感,邢遮云看着她被垂落的黑发遮掩了的小脸,幽幽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出口才发觉语气有些飘忽,邢遮云看见女子更加的瑟缩,她抱紧自己的身体,半响才微微的发出了羸弱的声音:“茕……茕兔……”   “茕兔……”邢遮云的心中一惊,喃喃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女子颤抖的缩成一团,将身体远离邢遮云,似乎很是害怕,恨不得尽快逃离,邢遮云猛的回神,顿时发觉自己的胸膛内有点激荡难安,这样的他太失态,内心的恐慌让他自己开始害怕,他抬起脚步朝着离开的路经大步迈去,没几步便走出了这一方荒芜之地。   黑衣的女子松了口气,颤颤抖抖的爬起,忽然手腕被猛的拽住,她太过虚弱的身体经受不住这种冲击,重重的便向一边摔去,那一只大手用力的抱住她偏离的腰身,力度比驸马还要残暴粗鲁,女子感觉手腕和腰几乎都要断掉,剧烈的震荡过后她才正视了紧贴着自己的胸膛,那个抓着自己手腕的男人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瞠目欲裂。   去而复返的邢遮云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弱不禁风的身体狠狠的箍在怀里,瞠目欲裂,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嗯?夏!侬!语!!!”   女子惊慌,开始大力的挣扎,用手推拒着邢遮云的胸膛,然而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大力的推拒只让她自己承受了巨大的疼痛和窒息,邢遮云却顾不得别的,他一手箍紧她的腰,另一手放开她的手腕,有点慌乱的拨开女子面前的长发,赫然露出了一双惊恐如兔子一般蒙满水雾的大眼,邢遮云大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胸口处闷得几乎不能呼吸,一个无底的黑洞瞬间形成,吞噬着他的希望和感官,他一把将少女抱在怀里,大力的按住她乱动的身体,身体的极致紧贴依旧不能弥补邢遮云心中的空洞的慌乱,他无论用多大的力气想要感受少女的存在,却只让虚浮飘渺的感觉越加的深重,越加的让他无能为力。   驸马入了西厂衙门的牢房,公主去皇上处大闹了一番,却似乎并没有立即得到答复,朝堂上驸马一派立即掀起了党潮之争,争执愈演愈烈,皇上每每被座下两派吵得头痛欲裂,苦不堪言,然而驸马先前的作风就很让皇上憎恶,西厂又大张旗鼓的给他加了一顶欺君犯上、鬼胎谋逆的罪名更是触了皇上的大忌,就算不杀他,也要让他脱层皮不可。   杜凉晨得了大功,邢遮云并没有和他争功的意思,圆滑的杜凉晨当然要对邢遮云表示一番,知道邢遮云喜欢女人,特意挑了十名身家清白长相秀丽的女子,亲自送到了邢遮云在外置办的府邸,邢遮云的贴身内侍章礼和巳已接待了他,却说邢遮云正忙,杜凉晨旁敲侧击的从巳已处打听到,说是邢遮云带回来一个女子,几日里爱护有加,别的事,是不管不顾了。   杜凉晨心领神会的一笑,留下人,便以不便打扰的托辞离去了。   巳已得心应手的安排了那些女子,将她们安排进后院女人们居住的房间,女人们多的时候就合住,但是一直得宠的人就有自己的院子,巳已安排完人,回身迎面就碰上的这一位就是,一直得宠的妖艳女子红酥。   红酥将巳已请到角落,巳已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告诉了她那个新来的女子的一切事情,最后收下了红酥暗下里塞给他的东西,点头离去。   邢遮云一直待在主院的卧室里,几日来不许任何人打扰,他静静的倚在床边,看着床里昏睡之中的少女,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够真实,几日来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但仍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让他的心一直悬着,总感觉一切都是幻影,说不定哪一刻就都会消散,他不知道自己是会泰然对待消散后的结果,还是在一直恐惧那潜伏的消散的到来。   少女这一年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对侬语这个名字已经充满了恐慌,想必皇上的赐名对她来说并不是福兆,而恰恰相反,成为了一种扼杀她唯一所有的屠刀,她说自己的名字叫茕兔,茕茕白兔,她就像是一只孤独无依、盲目行走在一片黑暗中的弱小兔子,柔弱的活着,而她又将自己比作茕兔,是不是这一年里,她的内心对自己已经充满了怨怼,她认为自己抛弃了她,她变成了茕茕白兔……   几日前的驸马一事已经明了,虽然不是少女亲自诉说,但是以邢遮云的精明还是一点即通。驸马怨恨公主,他并不是看上了少女而欲将她收纳,而是在公主对少女的虐待中看出了端倪,少女长大后的容貌与公主甚为相似,驸马猜到了这少女便是公主的私女,于是便要将她收纳,用这种方式对公主进行最直接的报复和侮辱,母女共侍一夫,该是何等的悲苦。   邢遮云的心里一痛,他差一点,就眼睁睁的看着少女陷落那无穷无尽的深渊,万劫不复,后怕让他的身体变得冰凉,他轻轻委身,躺在少女的身边,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薄唇轻轻的贴在少女的额头上,闭上眼睛,贪婪这一刻安详的静谧。   满室的香甜和温暖,少女细微的嘤咛一声,幽幽转醒,轻轻的掀开眼帘,木然的看着头顶华丽的床帐,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发觉到身边有人,那暖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带起一潮蒙尘的记忆,少女轻轻喟叹,将脸微微的靠向临近那温暖而宽实的胸膛,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让人无比的安全踏实。   “你已经离开皇宫了,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看外面的风景……”头顶传来静静的声音,甘甜的清泉一般流入心田,少女的眼泪静默的滑落,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翘起,温软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轻柔的拭去眼泪,继而缓缓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少女便在这种爱抚中,再次安心的睡去。   夜幕降临,红酥的院落中传出了不小的声音,鸾帐浮动,隐隐约约勾勒出两具张狂的身体,邢遮云披散的长发垂落,在红酥白皙而光滑的身体上凉凉的掠过,他今夜格外的躁动不安,在红酥的身上落下一个一个通红的牙印,红酥感应到他情绪的波动,更加极力的表现与迎合,她心中却在暗暗的估量,一向淡漠的几乎如行尸走肉的邢遮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让他这般的失狂,不惜暴漏了他的脆弱,这时有人若想害他,把握可是平时的一倍,但是红酥不会害他,他的纵容与宠爱已经让她深深的贪恋,有些欲罢不能,若是今后就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就是背叛别人她也会在所不惜。   红酥迷乱的闭上双眼,双手轻轻的攀上邢遮云,抱住他坚实的身体,轻喃出声,邢遮云的呼吸沉重,像是被压了千金的巨石,他的肌肉隐忍而紧绷,有某种力量被他竭力克制却欲要崩溃,红酥讶异的睁眼,看见了邢遮云紧锁的眉头,和一双晶莹剔透,隐忍痛苦的眼。    第十六段:避迹藏时之苦   红酥无力窥探邢遮云的内心,邢遮云也无意对谁去述说自己心中的软弱。   清晨,阳光正好,邢遮云看了看窗外接近尾期的春花,再过几天,可能就要落没了,他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的唤醒了睡中的少女,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亲手喂了温热的粥和药,少女又要睡去,邢遮云却不许,这些日子他一直控制她的睡眠,她睡着的时候太安静,安静的好像没有了呼吸。   “今天天好,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邢遮云轻声的说,果然那昏昏欲睡中的少女睁开了眼睛,本来透着疲惫和不耐的眸子明亮起来,闪烁着兴奋和向往,邢遮云微微一笑,道:“想去哪里?”   “想去……那片花树林。”少女想了想说,邢遮云的笑容淡去,那片花树林承载了他们太多的记忆,让他想起了陆适瞻,少女本应该在陆府当她的夫人,怎么会出现在后宫之中,而且那般狼狈不堪,陆适瞻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种种,他没有问少女一句,但他终究会知道。   少女握住他的手,笑笑道:“你就带我出过那几次宫,我也不知道别的地方,不过那里我是想去,我有东西遗落在了那里,我要去看看……”   遗落的东西?是他们的缘分吗……   邢遮云痛苦的抱紧少女,在她的头顶隐忍的唤了一声:“侬语……”   少女抬头,看着他的下巴嬉笑道:“侬语侬语!我不要这个代号了!这个代号太可怜,爹不亲妈不爱的!我再也不做侬语了,我做了一年的茕兔,就当茕兔吧,你觉得不好听?”   茕兔……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邢遮云一听到这名字就心中抽痛,但看少女明媚的笑脸,如果她想这么报复自己,那好,自己受着就是,邢遮云苦笑一下,道:“好……”   徘徊在前院的红酥终于等到了邢遮云的出现,巳已将邢遮云的行程都告诉了她,她知道邢遮云今天要带那个女子出门,于是制造了个巧合,终于一睹那女子的庐山真面目,邢遮云把那女子放在正院里,别人不让进她也不出来,还真真是金屋藏娇。   听见脚步声的红酥转过身,愕然的看见简装的邢遮云怀中抱着一个娇小的少女走了出来,那少女被他护的严实,穿着水红色的衣衫,被裹在硕大的黑红披风之下,她的脸埋在邢遮云的怀里似乎睡着了,异常明丽的青丝被绾成了髻还几乎垂在了地上,但她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邢遮云看见红酥挡在门口,于是停下脚步,看着她似乎在问她要干什么,红酥一怔回神,盈盈的向着邢遮云行了个礼,她娇柔媚惑的声音成功的召唤了邢遮云怀里的少女,那少女从披风里伸出了小脑袋,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红酥,红酥这才看清,两个女子想比,红酥就是那怒放的牡丹,那少女则是颤抖的清莲,少女苍白中带着丝丝甜美的小脸和红酥明媚的一个笑容对比,立即就变得暗淡下来,像是一杯无味的白水,而且她这般孱弱,一扭就断似的,实在是不堪拿上台面。   红酥想到这里,笑容更加的妩媚了,少女清澈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就再度闭上,转脸又埋进了邢遮云的怀里,而红酥却隐隐觉得,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女眼中,有着敌意和不露声色的凌厉,看来,的确是来争宠的。   红酥退开,邢遮云便抱着少女出门上了马车,章礼驾车,平缓稳妥,马车到达时,少女已经在邢遮云的怀里睡着,邢遮云抱着少女无奈的站在花树下,看着落花洋洋洒洒的落在少女的睡颜上,一股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还记得当初他带少女来到此处,少女欢呼雀跃,但得知他是为了制造她与陆适瞻的相遇后,她大怒,仰着脸虎目怒视他,扬起小手啪啪啪啪的狠命拍打邢遮云的胳膊,边拍边大声骂道:“邢遮云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该死的负心汉!你这个该死的该死的负心汉!”   邢遮云想到这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少女委了委身子,嘟囔了一声:“傻蛋。”   邢遮云心情大好,走到一片细软的草甸处,躺了下来,将蜷缩的少女放在自己身上,情景温馨却可笑,章礼远远的背过身去,自主的环顾四周,适时的驱赶路人,邢遮云仰望着上方的流云和花冠,感受着从未感觉过的轻松和释然,风过花落,雨幕一般的落在二人的身上,如神手一样眷恋的爱抚,留下满身的花香……   半月后……   陆家门庭若市,一派热闹的景象,陆家的老爷和老夫人红光满面的迎接着客人,贺礼大片大片的被送入后房,今日正是陆家长孙的满周之日。   陆适瞻静静的坐在寝房的外室,身旁竹制的摇篮上睡着一个可爱的婴孩,婴孩俊秀的眉眼像极了他,微嘟的小嘴吐着泡泡,握成小拳头的小手就放在脑袋边,粉嫩粉嫩的,陆适瞻静静的看着,不由浮出微微的笑意,他伸出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婴孩的小脸,这是他的儿子,他今日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一事实。   “公子,老爷说让你带着夫人和小公子出去见客。”贴身婢女秀儿敲门进入,对陆适瞻说。陆适瞻轻叹一声,缓缓道:“让夫人带着澜儿去吧,我身子有点不舒服,就不出去了。”   “公子……”秀儿担忧的看着陆适瞻,欲言又止,陆适瞻摆了摆手,不欲多说,秀儿无法,只好上前轻柔的抱起摇篮中的婴孩,看了一眼陆适瞻,道:“那我先带小公子去夫人那。”   “嗯。”陆适瞻应了一声转过脸去,连婴孩都不去看了,秀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陆家的少夫人‘暖雨’第一次出门见客,众人只见一位妙龄女子怀抱着粉雕玉琢的婴孩款款而来,那‘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绝丽姿容让人无不倾叹,可惜却有些病态的苍白,据说这陆夫人身体不好,看来是真的,不过就算如此,也愣是让她将那病态给演绎成了‘弱不胜绮罗’的韵味,而且她的举止间恭谨贤淑,一时间迎来无数称赞,那些陆大人为了美人丢仕途的传言今日也算是得了验证。   一双冰寒犀利的眸子此刻正隔着层层人海落到了场中的陆夫人身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心道这女人可比真正的侬语要美丽贤惠多了。   “西厂千户邢大人送上贺礼!”这时候有门口的家丁颇为无奈的高唱道。   这家丁的一嗓子不好,来往熙攘的庭院顿时静了音一般,一众人鸦雀无声,陆老爷和陆老夫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担忧,门口的家丁哭丧着脸接过巳已递来的贺礼,邢遮云可不管那些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躬身走出锦轿,满脸的冰霜与漠然,看都不看前面傻了眼的领路,径自阔步走进了陆家的大门。   陆老爷脸颊抽搐了一阵,很快便换上笑颜,疾步迎了上去,站在少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秀儿见状大惊,悄悄退身,跑向陆适瞻的寝房。   噗通一声推开房门,不待陆适瞻反应,就急忙说道:“不好了公子,西厂的人来了!”   “西厂来人了?”陆适瞻一怔,心中凛然,问道:“谁?”   “是那个有名的大魔头邢九熹啊!”秀儿惊慌道:“怎么办啊公子!他不是来抓人的吧!咱们陆家可没得罪他啊!”   “无妨。”陆适瞻起身,黯然道:“我去见他。”   邢遮云很满意自己带来的气场,看着满园里里外外都定了格的人用各种目光看着自己,有的恨不得撒腿就跑的,有的满目仇恨的,还有各种不屑和惊惧的,好看的紧,邢遮云对着陆老爷微微一笑,搅了这处的热闹让他的心情很好,再看向那前来见礼的少夫人,怀中抱着婴孩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邢遮云就又笑了,缓缓开口道:“少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那少夫人明显的一抖,强颜欢笑道:“妾身之前可曾见过邢大人?”   “哦,少夫人贵人多忘事。”邢遮云微微笑着,但怎么看那笑容怎么的邪恶,他说:“曾经在公主身边见过少夫人,那时少夫人常常因为做不好事被惩罚,说实话公主御下颇为严厉,那时候少夫人很是无助呢……”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尤其是那少夫人,脸色已经苍白到极点,状似要昏过去了,邢遮云无视陆老爷的托辞,又笑着张口,然而他话还没说出,便被一个唤声打断,邢遮云缓缓回头,看见了站在他后方,正静静看着他的陆适瞻,陆适瞻的目光十分的复杂,布满忧伤与惆怅,偏偏没有冷漠,他见邢遮云看他,惨淡一笑道:“邢大人能来,陆府蓬荜生辉,邢大人舟车劳顿,就请内厅一叙,饮一杯薄茶如何?”   “陆大人客气了。”邢遮云缓缓说道,身形已经随着陆适瞻的侧身相让,向前走去。   陆适瞻的院子十分的清静,连一个侍从都没有,更没有一丝女人的气息,邢遮云稍稍寻望院落,心中对陆适瞻的境况有了大概的了然,现在就他们二人,陆适瞻显得十分的轻松自在了,他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执起桌上的壶和杯,斟茶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说起来,你现在是西厂的千户大人,我对你的一些事情也有所耳闻,而我……却如何也无法想象到那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清冷的少年……”   邢遮云幽幽浅笑,道:“的确,那时的小公公无权无势,为人清冷孤傲,却也还算是个人,而如今的千户大人杀伐凶残,却已经是个魔鬼……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陆兄……”   这一句‘陆兄’和邢遮云那番自嘲清冷的语气触动了陆适瞻,他定定的看着身影孤绝的邢遮云,喃喃念道:“九熹兄……你……”   “我本不欲前来!”邢遮云的语气突然凌厉,打断陆适瞻的话说道:“我的到来只会使得陆府不愉快,甚至还会让你受到某些牵连,但是,我若不来,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让我寝食难安,犹如心中芒刺,不出不快!”   陆适瞻低头苦笑,落寞道:“我请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一年前我就想找你,但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说你入了西厂,而且……你也有意回避我,不久你又升任千户,我再难接近你……我与你虽同仕朝堂,却已是天壤之别,恐怕相见那日也是我降难之时,我的事情…如今已成定局……我只求你找到她……恨我无能,辜负了你的心意和她的情意,你若想要报复,尽管前来,我绝无怨言……”   “怎么回事?”邢遮云冷冷的看他,问道。   陆适瞻淡淡一笑,无限寂寥,道:“我不知道,但这一切都是由公主从中作梗,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母亲能痛恨自己的女儿到如此疯狂的地步……”   那日漫天的红绸在邢遮云的眼前一晃而过,刺痛了他的眼,然而此刻,他只恨自己太过自以为是,那红绸遮掩下的已不是他的少女,他却只顾着逃开,连这都没有看出。   “那日,其实……我远远的看见了你……”陆适瞻摇头苦笑,邢遮云默不作声,听他说道:“我看见你匆匆而来,终究匆匆而去,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再出现了……但是那日我真的是很高兴,于是便喝的有点多,被送入洞房时几乎没有了意识,但我从没怀疑过睡在怀里的女子会不是她……直到次日醒来,我发现躺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我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问她是谁,她只说她是被皇上赐名暖雨的女子,我想遍各种方法寻找真正的暖雨,但是宫中已经没有这个人,我的行为太过激进,惊动了皇上,我无法,只好隐晦的向皇上讨人,皇上却因此事涉及到公主,有心袒护便装作不知,我一再追究,他终于盛怒,勒令我不许再追查,否则便治我个欺君罔上之罪……我的老父因此大病了一场……公主也对我暗中警告了一番,我……实在太过无能……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陆适瞻惨笑,满脸的痛苦不甘,他也因此被皇上看不顺眼,仕途不顺还要遭到皇族势力的压制,有苦无处说,有礼无处辩,对于一个意气风发的七尺男儿来说,简直是活生生的刑罚折磨,现世又太过残酷,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被东厂西厂盯上,在自己家里说话都要谨慎小心,到外面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瞎子或是聋子,这种日子太过疾苦了。   “我不喜那女子,她虽外表孱弱无辜,但却助纣为虐,她嘴巴严谨的很,颇有心计……”陆适瞻缓缓说:“但我的父母不敢招惹朝廷,且看那女子平日里贤惠得体,又长得极好,就让我隐忍下来……他们却不知,我求娶暖雨为的是什么,我求皇上给她名字,我力排众议想将她拉出那食人的漩涡,我只想让她在我的庇护下与我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以此终老……可到头来,终成空……两个月后,那女子忽然昏倒,郎中来看,说是……已经有喜……我一着不慎变成千古之恨,我虽不曾再碰过她……却也再难逃脱责任……这一年来,我身心都在炼狱中煎熬,不敢想象她已经不在……也不敢想象……将来会如何……”   邢遮云面无表情的看着陆适瞻的痛苦和忏悔,然而内心却也在无尽的自责,陆适瞻本就是备受拘束之人,他这处无能也情有可原,就算是他拼死一搏弄得家破人亡,估计也不一定就撼动的了皇室的威严,可是他邢遮云呢?他当时若是能不逃避陆适瞻和少女,肯理会一下陆适瞻,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至少他的少女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变成茕茕的白兔……   想要避迹藏时,就要忍受屈委之苦。   “我找到她了。”邢遮云说,陆适瞻猛的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看他,目光中忽然凝聚的神采和希望,让邢遮云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的那个儒雅肆意的书生郎。   “她不怪你。”邢遮云又说,陆适瞻的眼里浮出点点泪光,却一时间堵了喉咙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也可能是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邢遮云想到那少女却是一句也没提到过陆适瞻的,陆适瞻的愧疚和心伤,不知道值不值得,邢遮云勾了勾嘴角,心中不禁小骂那薄情的少女,对于她无心的东西,还真是绝情。   “她……”陆适瞻欲言又止,邢遮云垂下眼睫,说:“她若想见你,我便会安排,反而……也请你忘记她,你们的情缘已尽,再纠缠也无法改变什么。”   总之他现在有能力照顾少女,就不会再许别人从中生出是非,少女现在完好,但她若想报复,他也不惜仁慈,反正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是少女回到他身边后却不曾抱怨过任何人的任何话,她的眼中也没有仇恨和怨怼,依旧晴明朗朗,清澈的像是一汪泉水,这让他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但看陆适瞻一直以来的状态也遭到了不少的打击和劫难,对得起他的一颗真心,他的帐,暂且记下了。   “好。”陆适瞻终于轻轻的说了一声,他的神色凝重,似乎已看透了邢遮云的心思,却丝毫没有愤懑的情绪,有邢遮云在她身边,少女便一定无事,他太想见她一面,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第十七段:失败的争宠   就在邢遮云邪恶的去搅和了陆适瞻家喜庆的时候,他的后院,也意外的着火了,这是他万万也没想到的。   有巳已的照顾,红酥成功的进入了正院,邢遮云对这少女的态度不一般,连召见女人的时候都少了,红酥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女子哪里不一般,若说邢遮云被抢走,她心中还真是多多少少的不乐意呢。   红酥连门都没敲就直接进入了邢遮云的寝房,这房间她也熟悉,虽然没常住过,但也在此度过了几个夜晚,此刻她直奔内室,一开门,就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少女。   少女显然也没想到会有外人进来,她正准备下床干什么,听见门声诧异的抬起头来,正看见昂首挺胸的红酥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就是茕兔?”红酥展开一个高贵的笑容,漫步进来,打量着少女,成功的在少女大大的瞳仁之中看见了高雅如凤凰的自己,娇笑道:“真是好名字。”   “宫中虽然闭塞,但消息也还灵通。”少女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幽幽的说:“千户邢大人有很多女人,这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他的女人之一?”   “我虽是他的女人之一,却与你们是不同的。”红酥媚笑着看着少女,又成功的在少女的脸上看见了愤怒,少女握紧拳头,听到红酥刻意的‘你们’二字她就快要破功爆发了,再看红酥明艳的脸,她更是愤恨,心中第无数遍咒骂邢遮云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   “你也会知道我的不同!”少女忽然冷酷的说了一句,猛的站起身,‘啪’的一声,给了红酥一个实实成成的耳刮子,红酥会武功,却也没料到这么孱弱的少女竟然这么暴力,一着不慎就被挨了个正着,左边脸颊当即红肿起来,刺痛难当,少女身体弱,但技巧强,这一巴掌挨得真够结实,再看少女由于用劲过大,蹬蹬的倒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捂住胸口开始不停的喘气。   “你敢打我!?”红酥回过神来,捂着脸恶狠狠的看向少女,少女却是苍白一笑,缓缓道:“我不仅敢打你,你若再不识趣,我还会杀你!”   “你!?”红酥大怒,大步上前扬起手臂,她这一巴掌看着就狠厉,那巴掌带着疾风呼啸而下,眼看着便要成仁,忽然一杯滚烫的茶水啪的一声飞在了红酥的背上,红酥凛凛生风的手戛然而止,停在了半空,她身子僵直,面露怒色,背后被滚热的茶水烫得不轻,却连叫唤一声都不能,显然是被点了穴,少女正被吓着,已经有人快步走到床边,恭敬的一拂礼,才抬头看向少女道:“章礼照顾不周,让姑娘受了惊,姑娘可还安好?”   少女大喜,蹦下床揪住章礼,指着红酥道:“来的正好!我差点让这恶婆娘给杀了!你给我作证,让你家主子治她的死罪!”   章礼犹豫的称了一声是,但是心中却不完全认可,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对这姑娘怜惜有加,但是红酥跟了主子时间已久,一向得宠,后来知道她是别人派来的安插,主子也不舍得置办她,终于还是被主子收服,主子多少是喜欢红酥的,他不可能杀了她,恐怕这姑娘是要失望了,而红酥似乎也心知肚明,脸上毫无恐惧,反而那一边肿胀的脸,似乎更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邢遮云一回到家,就感觉到了一股阴寒之风,他先回到正院看了少女,这短短的一路已经足够他知道发生的事,伸手轻轻推开寝房的门,预料之中的看见了一脸委屈和怒气的少女,正身着白色单衣,愤愤的坐在床边。   邢遮云快步走上前去,握了一下她冰冷的手,一把将她抱起塞到床里,一边为她盖上被子一边轻声责备道:“怎么不多穿点,什么时候这么会糟蹋自己了?”   “哼!”少女冷哼一声,愤愤道:“自己糟蹋自己总比被别人糟蹋好!我先和你坦白了,免得一会有人和你哭鼻子,你还得来找我算账!”   “哦?”邢遮云好笑,她这不算恶人先告状?少女鼓着腮帮子,剜了邢遮云一眼,道:“我揍了你的女人!随你处置!”   “……”邢遮云看了看她的小身板,揍人?真担心她累着自己……   少女不依不饶的盯着他,他只好说:“不处置,我都向着你。”   少女心里高兴,脸上还要装死板,偏偏忍也忍不住的笑意浮了上来,邢遮云微微笑着,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少女却又严肃起来,说道:“你如果向着我,就把她处置了,我怕哪天你再不在家,我就要被她欺负死,你从哪弄来这么个恶毒的婆娘,耀武扬威的,好像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了!”   邢遮云面色严整起来,略一沉默,道:“我不让她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但是你不要再说这种气话,这府邸的女主人就是你,不会是别人。”   听了这话,少女不但没有高兴,心中反而憋闷起来,邢遮云果真如章礼所说,他不会处置那红酥,对于他来说,也许自己是特别的,但他的女人,却不止一个,他也有他喜欢的女人……   见少女沉默,邢遮云垂了眼,他心思剔透,怎么会不了解少女心中所想,但他已不是当初迷恋恋情的九熹,她也不是那一味无知执着的少女,邢遮云抬头,浅浅笑道:“我见到陆适瞻了,你可想见他?”   少女微微摇头,道:“你替我转告他,让他好好的,我与他终究有缘无分,是我没有福气,命定如此,他要释怀,好好的和妻儿生活,才是他的人生,我如此寡情薄性,不值得他挂念……”   “好。”邢遮云隐下心中的情绪,轻声道:“我会告诉他。”   少女终究与陆适瞻没有了一丝的关系,就连那唯一的牵系也无,陆适瞻的妻子是暖雨,而少女,终究只是侬语。   陆适瞻得到了少女的话,落寞中也带有了些许的释然,他的妻子如往常一样为他送来了亲手制作的汤羹,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第一次这般仔细的打量她,她真是很美,羞涩中带着娴静,大家闺秀一般,是最合适的□人母,与少女那般明亮跳脱完全不同,看来他注定一生束缚,脱离不了这种理所当然的桎梏。   妻子见他这般看着自己,有红晕悄上脸颊,继而回应他以盈盈秋水、脉脉深情,陆适瞻被那浓郁的情意惊痛了眼,逃避一般的错开眼睛,躲了过去,妻子见状,颇为伤心落寞的低下头,静静的退了出去,陆适瞻紧紧的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流逝,也许是一丝莫名的温度,也许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扯,也许是一丝自己抓不到却一直不愿放下的执着……   他,就快不是他自己了,但也终归就要做回他自己……   红酥没有再出现在少女的眼前,而少女却知道,她就在这偌大的庄园中的一个角落里好好的生活着,也许就在邢遮云夜不归宿的那些晚上,她就趴在邢遮云的身上也说不定,少女微微苦笑,邢遮云虽然对自己关爱有加,亲热却只到一定的程度,他甚至不曾碰触裸\露的自己,自己终归不是他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也许只是记忆中的一个小小的初恋,而他关爱自己,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人,还是对那一段破空的记忆……   章礼就被留在少女的身边保护照料,章礼很好,平时不多话,做事稳妥周到,又没有巳已的狡猾,很是得少女的心意,面对这样一个好的侍卫,不将他归为己有,少女都觉得不正常。   章礼成为少女的忠心手下,这事是连邢遮云都不知道的。当邢遮云知道的时候,章礼已经为少女做了太多的事情,而那时的邢遮云,除了懊悔和悲痛,再无暇顾及其他了。   几个月过去,少女的身体转好,可以活蹦乱跳了,朝堂上,驸马一伙与西厂的较量也有所定夺,西厂督公决定放那驸马一马,但是进入西厂能出去的,不死也要脱成皮,但是驸马若出去,势必与西厂更加的仇怨,这梁子是坐定了。   公主没能拿邢遮云怎么办,能够救出驸马她是施了不少的力,更无暇顾及少女的行踪,邢遮云这厢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难以近身,说他仗势藐人,实不为过。   西厂衙门,杜凉晨对于释放驸马一事唏嘘不已,二人站在大牢的铁栏前,看着那里面一动不动,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驸马,杜凉晨不禁打了个寒战,对身旁的邢遮云道:“邢大人,督公要放这驸马,却不知他若出去还了阳,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得是邢大人和卑职我啊!看他那气焰,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着了。”   邢遮云眯起眼睛看着牢笼中的半死人,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不,我要他死。”   听见邢遮云这淡淡的一句,不仅杜凉晨抖了一下,就连那大牢里的半死人的身体也明显抖了一下,杜凉晨一下子语结,那半死人是根本没力气说出话来。   杜凉晨怔了片刻,立即回过神来,看着邢遮云道:“邢大人有何想法?提点卑职一下,估计他若能死,督公也会高兴!”   邢遮云清浅一笑,素白的面颊上泛着盈盈的柔光,说出来的话却犀利如刀剑,道:“若是他死在我们的手中,皇上势必还要找点我们的麻烦,他的那些残党也要借此兴风作浪一番,着实恼人清闲,不如,就让他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中好了。”   杜凉晨大乐,笑道:“邢大人真是心思玲珑,不过咱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自己人下手呢?”   邢遮云不耐烦了,杜凉晨眼睛一转,道:“卑职有一方法,听闻兵部尚书陶大人与贞远将军相交甚笃,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手握兵权,两相勾结,着实为患,陶大人身为正二品官员,说话也颇为力度,不如咱们就请这位陶大人帮帮忙,如何?”   “哼。”邢遮云冷笑一声,幽幽道:“那便请陶大人来西厂做做客,顺便参观一下西厂的特色刑罚好了。”   “卑、职、得、令!”杜凉晨诡笑着一弯腰,打了个千,幽幽应道。   邢府正院中,少女正满面红光的扫荡着一圆桌的美食,婢女还在进进出出,桌上的餐盘甚小,美食多样,少女吃的不亦乐乎,对着身边的章礼说道:“这身子弱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下,这下好了,品尝美食着实是人间一大美事,不懂得享受的人岂不是白来了这人间一回!章礼,你说是不是?”   章礼好笑的应道:“是,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少女大笑,拽住章礼的袖子说道:“既然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就坐下来一同品尝这人间美事!”   章礼连忙后退一步,撤出了自己的袖子恭敬道:“姑娘不可,属下终究是个奴才,不配与姑娘同桌而食。”   “切!”少女见状小嘴一撇,不再理他,章礼垂着头,权当啥也没发生。   一会儿少女又不满了,挥舞着筷子叫道:“那个红酥的女人怎么那么听话!叫她不来就不来!她不来找茬!我怎么除掉她!看我现在身体好了!就是打!也能打她个半死,她不来真是便宜她了!狡猾的狐狸精!!”   章礼暗自翻了白眼,结果少女刚一喊完,邢遮云就走进了屋子,笑意盈盈的坐在了少女的身边,什么也没说,章礼暗自囧了一下,吩咐婢女添上碗筷,然后随着婢女一起悄悄的退了出去。   同席而食,执箸相交,顾盼间情意缠绵,娇羞处秀色可餐,邢遮云的温柔与少女的灵动勾勒出一幅无限美好的画卷,直至月上梢头,方结束这一处过于和谐的盛餐。   少女拉住邢遮云的袖子,不让他走道:“今夜不走,陪我睡可好?”   邢遮云头皮发麻,察觉到了事态的咄咄,但少女手上执着,邢遮云只好硬着头皮微微笑道:“……好。”   果不其然,邢遮云刚刚说了‘好’字,便只觉眼前一花,一软物扑来,结结实实的抱住了他,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他的预感灵敏,早便感应到少女看着自己的眸子里泛着狼光,这会不管是不是得到了他的首肯,都已经不是他说的算的了。   少女上下其手,对邢遮云开始明目张胆的摸索和骚扰,邢遮云颇为无奈的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大肆吃豆腐的小东西,一双手不知道是该抱住她还是该推开她,这一思绪间,腰带便被那小女子给拽了下来,外衣也被稀里糊涂的给扒了下来扔到了地上,邢遮云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眼前模糊不清,全身上下都紧绷到了极点,有虚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难道今日,漫步花丛、片不沾衣的邢遮云就要栽在这个野性的小女子身上了么!!!   少女将混乱不清的邢遮云推倒在床上,几下子爬到他身上,怒目而视道:“想什么呢?你怕我不如红酥好!伺候不好你是不是!”   邢遮云叹息的抬起手,抚摸着少女的脸颊,目露悲切道:“侬语,不要这样……”   少女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挥开邢遮云的手,叫道:“不要侬语!茕兔!我是茕兔!穷的要死没人要的孤单的该死的四处乱跑的破兔子!!!”   邢遮云苦笑,握住她颤抖不已的瘦削肩膀,轻声道:“侬语,乖,要侬语,不要茕兔……有我在,以后没人再能伤害你……”   少女愤起,再次挥开邢遮云的手,委屈倾泻而出,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邢遮云的胸膛上,哭叫道:“邢遮云!你这该死的陈世美!趁着我不在就在外边寻花问柳!你快活了吧你!你能碰她们为什么不能碰我!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厮!我嫉妒你那些该死的女人!”少女拼命的拿小拳头捶打邢遮云的肩膀,泪流满面的叫道:“我嫉妒我生气我咬牙切齿!我、想、杀、了、你!!!!”   邢遮云无暇顾及陈世美是谁,伸手拼命的抱住暴动的少女,哑声道:“我是一个阉人,又能做什么?你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就是仗着这个去肆无忌惮的!你这王八蛋!理由挺充分呐!挺感人呐!可惜你不能自己选择死法!否则你一定去选了‘精尽人亡’!!!!”少女奋力挣脱开来,跳下床板,用手臂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背对着床帐语气转冷道:“你走吧!本小姐没兴致了!”   “侬语……”邢遮云起身去抓少女的手臂,少女甩手挥开,回头恶狠狠的踹了邢遮云一脚,转身朝着门外跑去。   “侬语!?”邢遮云大惊,追出院子,只看见旁边的偏房的门板砰地一声摔上,落了锁,留下章礼一脸无辜的站在门口。   今夜的月亮只有一个弯钩,边缘犀利的像是一把纤细的刺刀,一碰就能被割出血来似的,邢遮云良久无声,终于后退两步,落寞的离开了院子。   章礼捡了少女的鞋,用匕首挑开门锁进了屋,见少女抱着蜷缩的双腿窝在冰冷的椅子里,脑袋埋在膝间,十分可怜,章礼想了想,上前轻声道:“姑娘,城外的那几片土地已经兑下来了,皆是以‘邢遮云’的户籍办的。”   果然少女听见后抬起了头,一双兔子一样的大眼在漆黑里闪着星光,她沉声沙哑的道:“将地以低价租赁给吃不上饭的百姓,让他们在上面种地,我会以东家的身份出面,那份户籍……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是……”章礼轻声应道。    第十八段:各种保卫战   邢遮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了正院,正寝房的门还开着,保持着昨晚上的模样,院子里没有章礼的身影,邢遮云走到偏房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吱噶一声开了。   入门的外厅里章礼猛然惊醒,他本来正坐在椅子上点着头打着瞌睡,一看见邢遮云,连忙站起身,邢遮云皱皱眉,他总感觉章礼有点变了,平时谨慎有度的他现在怎么看怎么有点那少女不着调的影子,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章礼颇为无辜的看着邢遮云,邢遮云眯起眼睛,不甚愉快的向内室走去。   少女还在酣睡,娇小的身体蜷缩在床里的一角,空出了四分之三的空地,看样子委屈的不小,邢遮云轻手轻脚的给她摆好睡姿,不由得坐在床边叹息,他真不知是上辈子欠了这女子什么,怎么现在就像是对待自己女儿似的这般尽心尽力,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参不透缘由,而羁绊就这么的难以割舍了,似乎为她做什么都变成理所应当了的。   少女早被他摆楞手脚的时候就十分不情愿的醒来,但看见是邢遮云,就又闭上眼睛,说死也不理会他,邢遮云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去了。   邢遮云一走,少女便跳了起来,光着脚丫就跑到外室,一把抓住章礼道:“我问你,他昨天晚上去哪睡的?”   章礼为难的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   “不知?”少女狠狠的拧着章礼胳膊上的肉,咬牙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说?是不是又跑到那个红酥那里去了?”   章礼愁眉苦脸道:“属下真不知,不过,大人昨晚心情不是很好,估计不会去谁那里……”况且,不是你自己把他弄走的么……   “哼!”少女终于放开章礼,眯起眼睛,一脸邪恶道:“那红酥不来,不如我去招惹招惹她!不然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能小三自己躲在老鼠洞里,我就拿她没办法而只能让老公养着!就是养!我也得在洞口给她下点老鼠药!”   章礼无奈啊,踟蹰着开口:“姑娘,那个……你还是消停点吧……”   “你让我消停点!?”少女大怒,再次揪起章礼的肉,狠狠拧道:“你怎么不让她消停点!住我的房子!睡我的男人!吃我的饭!虐待我的孩子(孩子????)!你怎么不让她消停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章礼欲哭无泪,只得低头受着。   邢遮云到达西厂衙门的时候,杜凉晨已经等候多时,今日‘请’来了兵部尚书的陶大人,自然是请,杜凉晨半路截住下了朝的陶大人将他恭恭敬敬的请来,使得陶大人盛怒,破口大骂了一道,直到进了衙门,杜凉晨亲自为他斟了茶,他才哼的一声,愤愤的拿起茶杯,算是歇会儿。   邢遮云坐在一边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杜凉晨陪着笑站在一边,直到陶大人喝完了茶,当的一声将茶杯墩在了桌子上,开口冷笑道:“怎么?西厂这就要对老夫我下手了?刑千户有什么招数,尽管上来吧,卖关子没意思!”   邢遮云垂着眼皮认真品茶,并不答话,杜凉晨嬉笑着嘴脸道:“陶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同为皇上办事,为朝廷效力,自当是一致对外才是,今日请陶大人来,也是为了共同商讨要事……”   陶大人哼的一声撇过头去,对杜凉晨的鬼话自是连听都懒得听,杜凉晨一阵尴尬,目光冷冽了下来,邢遮云方缓缓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今日请陶大人来,是为了贞远将军一事。”   陶大人一凛,转过头来看着邢遮云,满眼的戒备,邢遮云微微一笑,牲畜无害道:“西厂听闻贞远将军有逆反之心,并在府中私藏了大不敬之物,想必与贞远将军相交甚好的陶大人一定有所耳闻,西厂长只是希望陶大人能够为天下大义着想,不徇私情,为朝廷指出罪证,让罪恶绳之以法。”   当邢遮云说完,抬头看向陶大人的时候,只见陶大人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你……”半响之后,陶大人才颤抖着手指指着邢遮云道:“你阴险狡诈!欲要迫我助你等谋害忠良!你妄想!我死也不……”   陶大人话还没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霍然响起,那声音尖锐而血腥,充斥着最强烈的痛苦和恐惧,让闻者的心脏一下子挤到了嗓子眼,心胆俱裂,噩梦来临。   陶大人惊惧的睁大双眼,回头看着那声音传来的一帘遮掩处,正在他的身后,这凄厉的惨叫声,将陶大人吓傻了。   杜凉晨冷笑一记,张口怒叱道:“谁在干什么!没看见大人们正在商议要事么!出来领罪!”   语罢,那帘子一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西厂的厂役,那小厂役噗通一声跪在了杜凉晨的身前,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小的们只是执行刑罚,无料惊扰了大人,小的该死!”   杜凉晨却看向那厂役手中血淋淋的东西,不冷不热的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杜凉晨的话讲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厂役的手上,陶大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那厂役举起手中类似于大号的梳子,恭敬的说道:“这是铁梳,是从旧宫中翻找出来的,用这铁梳刷身,一梳子下去已经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刷遍了全身,犯人也能活上几日,如此刑罚,便不怕犯人不招。”   杜凉晨皱眉,刚要说话,那厢陶大人已经趴在椅子上开始大吐酸水,厂役举着那梳子就在他眼前晃悠,吓得他连滚带爬的往后躲避,那梳子上还滴着鲜血,上面似乎还有着白色的肉丝,陶大人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   陶大人虽任职兵部尚书,但他却不是战场上走出来的,有生能目睹这种残酷的刑罚,让他的神经几乎崩溃,杜凉晨见状,更是热情的上前邀请陶大人一起去看这场刑罚的盛宴,吓的陶大人跌下椅子仓皇爬走,于是两个人便一追一跑,疯疯癫癫的在西厂衙门里玩起了捉迷藏,邢遮云端着茶杯,一手执盖,轻轻的挂着杯中漂浮的叶子,神思早已神游到别处,直到陶大人一下子扑到他的脚下,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才让他回过神来。   再低头看陶大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已然被彻底的击垮了,杜凉晨笑着上来扶陶大人,陶大人却看着他伸过来的双手惊恐到了极点,大声嚎叫,他抱住邢遮云的腿不放,哭叫道:“我做我做!我什么都做!你让他走开!让他把那东西拿开!”   邢遮云看了一眼杜凉晨,杜凉晨讪讪一笑,陶大人又大叫:“把帘子放下!把帘子放下!”   邢遮云见他把鼻涕眼泪和口水都蹭到了自己的衣摆上,他厌恶的抽了抽腿,那陶大人更加用力的抱住,邢遮云冷冷的说道:“把帘子放下。”   杜凉晨一挥手,厂役放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的帘子,立即就遮挡了后面触目惊心的惨状,杜凉晨又让两个厂役上前用力扒开陶大人,挥一挥手道:“陶大人身体不适,将大人送回府邸。”   陶大人终于在凄厉的嘶嚎中被拽出了西厂的衙门,邢遮云懊恼的看着自己褶皱的衣摆,杜凉晨忍不住好笑道:“都怪卑职手慢,让他糟蹋了大人的衣服,没想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陶大人一身肥肉的,这一跑起来速度还真快!”   邢遮云冷冷的看了一眼杜凉晨,杜凉晨赶紧收回了笑脸,严肃道:“相信过几日,朝堂上一提到驸马谋逆之事,这陶大人就得胃里反酸水!”   邢遮云冷笑一声,道:“不想反酸水,就尽早让他的罪行落定,早死早干净,大家清静。”   杜凉晨嘿嘿一笑,觉得甚是有趣。   这厢巳已进来,走近邢遮云,低头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邢遮云垂了眼,默默无声,杜凉晨见状笑道:“大人不妨回去换件衣裳,衙门里有卑职待着,有事等大人换完衣裳便是。”   邢遮云嗯的一声站起身,看了杜凉晨一眼,离去。杜凉晨自己品味了一下他那一眼神,虽然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是应该是赞赏的吧!杜凉晨嘿嘿一笑,这邢遮云看起来古怪,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   邢遮云上了马车,巳已驾车,直奔城外,巳已禀报说,家中那不安分的姑娘竟然打扫打扫出门了,虽然身边跟着章礼,但若是随便在集市上玩玩也就罢了,偏偏她还跑到城外去,干什么?想跑啊?   马车远远的停在了不显眼的地方,邢遮云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下车,遮掩了一身的奢华光耀,他独自一人默默的出了城门,在巳已交代的地方驻足,果然看见了站在一干人等中间的少女。   少女穿着水红色的水衫,身姿曼妙犹如徐徐风中的娇花,轻风拂动她的衣衫和长发,又似要随时随风而去的浮水飘零,若隐若现的美好让人担心无法抓住,邢遮云隐下头,心中恼怒。   少女周身围绕着百十余贫苦百姓,他们似乎在听少女说着什么,脏兮疲苦的脸上布满了感激和泪水,有人带着家眷老小给她下跪磕头,引起了一圈的风潮,就在众人都跪下的时候,站在少女身边的章礼就猛然的看见了远处的邢遮云,他吓了一跳,再回头看看身边还一无所知的正忽悠着百姓的少女,当机立断的就伸手拖住了她,少女诧异的看向章礼,章礼哪敢多说,连忙将手中带着轻纱的帽子扣在少女的头上,趁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邢遮云清楚的看见那少女缩了缩脖子,竟然还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他!邢遮云的脸更黑了。   章礼连哄带骗,最后干脆上手,终于将少女给连拖带拽的弄到了邢遮云的面前,邢遮云瞥了章礼一眼,章礼就低着头乖乖退避了,这少女暗中咒骂了章礼一千八百遍,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他就能干净利落的撇下自己这个主子,让自己与狼共处呢!!!   邢大狼垂着眼睛看着闷头不语的少女,她越是这样,邢遮云便越觉得她没干好事!不由得眯起眼睛,用恐吓的声音沉沉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少女闻言抬起头,举起拳头在耳边,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信誓旦旦道:“我、在、招、纳、幕、僚!”   邢遮云的眼皮一抖,脑袋里顿时一团浆糊,头痛的要命,少女再接再厉,双手攀住他的双臂,凑上去道:“我有计划实施,一旦计划失败,我就要仰仗这些幕僚!你别看他们破破烂烂的无权无势!必要的时刻可抵挡千军万马!纵然你有破天之势,我却有裂地之攻!我要揽那瓷器活,势必要做好个金刚转!你……”   “我?”邢遮云打断少女的一通胡言乱语,眯着眼睛审视她,她话里行间的那个‘你’字语气都太过肯定,似乎说的就是他呢?   “你想干什么?”邢遮云谨慎的问,少女一把掀开面前的轻纱,露出白皙甜美的小脸,仰着头,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邢遮云,咬声道:“我要除掉你的那些小老婆们!捍卫主权、所有权!我要扫除你的后院!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妻管严!”少女一拍邢遮云的胸膛,十足的土匪气势道:“不成功便成仁!我若赢了,独霸后院,闲杂人等统统去屎!她们若赢了,我便自知之明,收拾包袱自己滚蛋!我滚蛋以后,我的幕僚们会欣然接纳我!别看我在你那里不是根葱,在别人那里,可是人争人抢的香饽饽!”   邢遮云头痛欲裂,少女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脑袋嗡嗡作响,就恨不得眼前窜花,一个猛子晕厥过去,少女说完,自己伸手放下了头上的轻纱,往那一站,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仿佛刚刚那泼女不是她似的,邢遮云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胸口处大乱的真气,他抖了抖黑色披风伸出了手,少女嗯的一声看去,就见那手猛地揽住她的小腰,不待她惊呼,就一个天旋地转被人轮了一圈,少女顿时头晕眼花,半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像猪一样被邢遮云拦腰扛在了肩头。   邢遮云闭上耳朵扛着小泼女大步朝着马车走去,少女大叫,叫声击破了他的闭耳神功,他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打在了那个不停扭动的小屁股上,少女啊的一声,手脚一瘫,一动不动的‘死’在了邢遮云的肩上。   当晚,邢遮云便潜走了后院中的女子,偌大的后院一下子清静了下来,章礼跟在少女的后面,在后院里一个屋一个屋的跑,直到满意的看见后院中所有的屋里都空了,从最后一个院子出来,章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惜好景实在太过短暂,只见少女一偏头,看见了旁边一处闭塞的独居,放眼望去,里面也是有一圈房屋的,章礼见少女的大眼滴溜溜的瞄着那,顿时又汗流浃背了。   少女哼了一声,冲着章礼道:“一看见你这熊样就知道里面一定住了人!估计是你家主子舍不得扔的货色吧!几个?”   章礼低头不语,少女又问:“好几个!?”   章礼抵死不抬头,少女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革命尚未成功,我等还需努力……放心,”少女拍着章礼的肩膀安慰:“只要有我一天在!这邢家大院的门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听了这话,章礼死的心都有了,这是十足的妒妇一只啊!!!   深夜的书房烛光摇曳,邢遮云浸身在暧昧的暖光之中,若隐若现的脸颊尽显柔和,他正垂眼翻看着成叠的密折,他淡漠平和的神情给人以错觉,让人实在无法想象他手起笔落的一瞬间将会牵起何等的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   巳已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邢遮云的身后,自从城外一别,他已经在外奔波了大半天,显然有所收获。   邢遮云放下折子,半闭起双眼,左手轻轻的拿捏着额角,轻声喟叹着,巳已见状,紧了两步靠上前,在邢遮云的而后轻声说道:“城外那一片土地都是姑娘买下来的,她将那些土地以低廉的价格租赁给了那些农户,并支助他们种子,让他们在上面耕种粮食,只说最后粮食的收成除去农户的食用皆归她所有……还有,不仅在城外,城内的一些隐秘的宅子也被姑娘低价兑了下来,她并没有照顾那些空出来的宅子……依巳已看来,姑娘手中已经握有不少的地契,这是目前知晓的,至于不知晓的……”   巳已余音淡去,点到而止,邢遮云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巳已打听到,姑娘一直以大人您的名义置办的这些土地,自然事半功倍,至于那些银票……印着关税的印子,似乎是大人您给姑娘的……”巳已小心的说。   邢遮云的确给了章礼不少银票,让他对少女的要求尽量的满足,没想到她拿着钱做了这些事情,置办土地,收纳地契和粮食……   “她想做什么?”邢遮云睁开眼睛,眸子里是摇曳的朦胧,他静静的问。   巳已躬身,轻声道:“没有查到明显的目的,巳已不知。”    第十九段:染色的温柔   听说邢遮云公办之后会来,少女很是高兴,一早就亲自下厨,章礼无奈的跟着少女的身后,看着她忙来忙去不亦乐乎,忽然之间感觉她就像是一个等待夫君回家的小媳妇,充满浪漫的幻想,满身满心的幸福,章礼觉得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跟随主子以来,知道经历的命运将会不一样,杀伐果断,沐浴血腥,也可能会横尸荒野,荒冢无碑,想到很多很多,却独独没想过这般情景,没想到过会有娇柔的小妻子日日满心欢喜的等待着他归来,没想到过要经历不曾敢想的感情纠葛,他以为这些无所谓,但当看着那娇小的身影为了一个他们这样的男人而庸碌的时候,他的心忽然有些悸动了,怀着一种想看她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的心理,不知不觉间就会关注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邢遮云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少女亲自跑去开门,一股寒风随着他的身形穿进屋来,少女打了个寒战,邢遮云笑着张开披风,她便毫不客气的扑上去抱住他里面温暖的身体,披风落下,她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进去。   今次巳已也跟着来了,据说吃过饭后还要走,章礼替邢遮云收了披风,和巳已安静的站在各自主人的身后,邢遮云则拉着有些闷闷不乐的少女坐到桌前,看着那一桌扣着盆子的盘子疑惑起来,少女见状,诡黠一笑,猛的掀起一只,赫然露出了一盘圆圆润润的水晶饺子。   “扁食!?”邢遮云吃了一惊,不禁说道,少女却是鼻子一津道:“是饺子!”   “饺子?”邢遮云呐呐的看向少女,这在他看来明明就是扁食,少女嘻嘻一笑,亲自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送到邢遮云的嘴边,邢遮云自然是微笑着吃了,这饺子甚小,一口一个,吃到嘴里滑嫩可口,馅满皮薄,而且味道浑厚浓郁,不似平常的扁食,邢遮云目露惊异,少女嘻嘻的举起双手在邢遮云的眼前晃动,道:“我亲手包的!了不起吧!”   邢遮云看着那一双小手,不由的就伸出自己的大手,手掌与手掌相合,大小相差巨大,邢遮云大手一合,就将那小手严严实实的包在了里面,怪不得这饺子这么小,还真是难为她了。   “高不高兴?”少女问,邢遮云点头:“高兴。”   “喜不喜欢?”少女问,邢遮云忍俊不禁,点头:“喜欢。”   “有没有奖励?”少女问,邢遮云当然点头:“你说。”   “一个饺子抵挡一个小老婆!吃一个休一个!吃两个休两个!吃三个休三个!”少女当即义正言辞,邢遮云一下子语结,手中的筷子是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少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饺子,邢遮云又一次头疼欲裂了,看着少女那灵动的神情,转来转去的大眼,代替了她说话一般,邢遮云噗的一声笑了,少女怒起,一拍桌子,喝令道:“吃!”   邢遮云微笑着放下筷子,那少女的目光狠狠的盯着那一双筷子的路线,恨不得当即一口吞了它们,邢遮云垂下眼睛,轻声道:“我正好有事要问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少女将目光从筷子移到邢遮云的脸上,邢遮云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不能。”少女倒是回答的干脆,邢遮云的微笑一下子淡去,若不是垂着眼睛,那里面的情绪估计早就表露出来,少女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一沉,以前的邢遮云就生性冷淡,少有惹得起,但也算是纯粹,现在的邢遮云多了一丝阴霾,少了那单纯,让人难以接近他真实的情绪,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已经缺少了那一份单纯的相互,一切都变得需要理由,需要合理,否则他便会质疑,便会渐渐放弃……   少女退缩了一下,目露不安,章礼见状,连忙上前说道:“主子误解姑娘了,姑娘所作一切都是对主子好的,只是姑娘想给主子一个惊喜,所以……”   “所以你便也想给主子一个惊喜?”截断章礼话得不是邢遮云,而是邢遮云身后站着的巳已,巳已的声音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章礼凌厉的目光扫向巳已,巳已却并不畏惧,反而偏头看向他,冷笑道:“内侍章礼虽然被主子派遣给了姑娘,也就是姑娘的人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谨守本分,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一个人若是这般的善变,是很难委以重任的。”   章礼看着巳已嘲讽的目光,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不惧怕巳已的挑衅,也不讲他放在眼里,但是让他心中沉重的是,邢遮云没有阻止章礼的无力,不管邢遮云是何原因没有阻止,都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他对姑娘的态度。   章礼的余光看见坐在自己身前的主子已经泪眼婆娑,她想必也清楚的很,她强烈的抑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但颇为冲动的性格已经由不得她作何掩饰,这招先败,真是掉价。   章礼站直身子挺拔的立在少女的身后,仿佛这样便能给前面那弱小如孩子一般的人以后盾和支持,他用清淡如往常汇报一般的声音缓缓说道:“主子不是不加追查便妄下指责的人,如今这一番话,主子就不觉得甚伤人心么。”   少女的眼泪随着章礼的话音一痛落下,邢遮云依旧半垂着眼睛,沉声说道:“出去。”   巳已浅笑着看了章礼一眼,转身出去,章礼却没有再看那少女,后退两步,躬身离开。   邢遮云半抬起修长的眼睫,少女的泪光一闪即逝,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麻木,此刻竟然能够对着少女的泪光无动于衷,暗战的沧桑已经将他的触觉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他以无法像当初那般敏感的去触碰心疼或是心痛,他只是讨厌未知的东西,那东西让他没有安全感。   “从前我喜欢挖掘不了解的你,现在,我只害怕越来越不了解的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邢遮云淡淡的说。   少女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理智告诉她此刻要冷静对待,但情绪已经先一步的让她恨恨的看向邢遮云,脱口而出道:“如果只凭借着记忆中的爱过活,那等待自己的可能将会是失望!”   邢遮云浅浅一笑,慢慢的拿起筷子,又慢慢的夹起一只饺子,再慢慢的送入口中,少女愤恨的看着那只饺子,口出恶声道:“一个饺子一个小妾!你若是不弄走我就替你杀掉!”   邢遮云仿若未闻一般,执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少女冷冷问道:“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有没有我都已经无所谓了?”   “……”邢遮云放下酒杯,暗暗的用心感受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记忆中的东西有多么的美好,现实中的东西就可能有多么的失望,尝试了真正女人的好,看着我就果真是青涩的菜瓜了,吃惯了荤的人,让他吃素,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少女愤恨,邢遮云轻笑一声,颇为无奈道:“你真是自以为是。”   “邢遮云,我有一些名言,你要不要听?”少女说,邢遮云执起了杯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少女说道:“第一句,孤独是最不会背叛的朋友之一;”   邢遮云无动于衷,少女仔细的看着他的表情,可惜他没表情,少女嗤笑道:“这句最恶心,你该不会有相知恨晚的感觉吧?”   邢遮云好笑道:“我没想过。”   “真是可惜。”少女转过脸去,看着桌上的盘子沉声说道:“我本来下一句要说的是:不再让你孤单……可惜你不稀罕……”   邢遮云轻轻晃着酒杯,看着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一时间不想说话,也就没说。   少女又说:“第二句,人只要相遇就一定会有分别;”   邢遮云的手上一滞,少女说道:“所以如果你不再需要我,我就离开。”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不都是在准备离开么?置办的土地和宅子,还用了多次转换的手段抹去痕迹,你这般小心翼翼,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一直以为,你只不过是太调皮,现在,你又为何反过来指责质问于我?”邢遮云淡淡的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那为何又不信任我?隐瞒我?”   少女张了张口,为难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件事必须不能由你插手,否则很可能会功亏一篑,我知道你置身于水生火热之中,很多时候和事情身不由己,所以我来做最好,你就不认为我这一切都是为你么?”   邢遮云微微动容,偏脸移开被少女直视的目光,轻声道:“我相信你的话,但是你若让我将后背直直的交给你,我却不敢,你身子太过弱小,不需要承担那些,也无力承担那些,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腹背受敌,不差这一时……你若爱我,就告诉我。”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少女急声说,邢遮云却更快的打断她:“章礼呢?”   “他不知道!”少女毫不犹豫道,邢遮云哧的一声笑,不再说话,少女心寒,隐忍了多次欲要张口,但每每话到嘴边都像是预感到危机一般的咽了回去,终于她沉声说:“好吧,即便是你我也不能信任,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为了我爱的人,我愿意坚守。”   “不惜一切代价?”邢遮云眯起眼睛看向她,少女的脸色苍白,邢遮云靠近少女,在她耳边轻声道:“侬语,爱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女的眼眶又红了,她咬牙痛恨自己这般的无能,她轻笑着看向邢遮云,道:“我还有第三句。”   “说来听听。”邢遮云的呼吸就垂在少女的脸颊上,暧昧的气息扑打在身,却只让身体由内到外的寒冷,少女轻声道:“人都说真正的爱情背后没有秘密,然而说这句话的人……既不懂得爱情……也不懂得秘密……”   邢遮云缓缓的直起身,目光朦胧的看着少女,屋内到处都是温馨的烛光,只将邢遮云的脸映照的更加温柔,然而那温柔却像被染了色一般,如何也看不透彻,半响后他轻轻一笑,道:“说的没错。”   邢遮云起身,挺拔的身形停顿了一下,他把所有的耐心和不忍都留给了少女,即便是这么不爽的一刻,他吝啬虚伪的温柔,也都下意识的留给了她,少女在他心中一直是不同的,只是他现在是在是找不出她到底不同在哪里,邢遮云起步离去。   少女娇小的身影孤单的坐在柔光里,看着桌子上的盘子,喃喃道:“吃了两个饺子,明天我就去杀掉两个小的。”   章礼轻声的来到少女的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心中不忍,隐忍了多次,终于轻声说道:“姑娘,主子这般对你,你……不值得。”   少女低头,黯然道:“值不值得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索性就做完了吧……”   章礼叹息一声,道:“属下不懂,请姑娘讲解。”   “没心情。”少女说,章礼却不管她说的,直接问道:“属下不懂,姑娘为何会喜欢上了主子?”   少女生气,抬头吼道:“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找死!”   章礼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女,道:“属下是个阉人,不懂得七情六欲,也不敢碰触□,但属下起码知道,姑娘家一生无非求个安定幸福,相夫教子天伦之乐才是道理,姑娘心里明知主子给不了你这些,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姑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就是想要他这个人!”少女愤愤起身,站在椅子上终于对着章礼居高临下,她恨恨的摔了筷子,叫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取舍!你以为我神经病!我喜欢他了就为他放弃了那些,而你们一个一个只是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怀疑我质问我瞧不起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章礼冷笑一声,一反往日的恭敬,冷问道:“属下想问,他哪里值得你喜欢?”   少女咬牙切齿,一把推开章礼,呼道:“要你管!你别得寸进尺!以为我不敢揍你!”   章礼只嘲笑一声,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就不值得姑娘喜欢,姑娘害怕了?怕什么!”   少女大哭,心中的委屈倾泻而出,竟像孩子一般发泄,她一下子扑到章礼的身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双脚圈住他的腰,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身上,章礼被冲的倒退两步,但是在不足以摔倒,少女紧紧的抱住章礼的脖子,张开大嘴向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咬了下去,章礼只觉肩上一阵尖痛,他闷哼一声,忍住了声音,只手轻轻的扶住少女单薄的后背,让她咬了个痛快。   少女咬了满嘴的血腥才肯罢休,松口时已经筋疲力尽,屋里的挂在章礼的身上,章礼却轻轻的抚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属下刚刚失礼了,只是不忍姑娘如此的委屈还要憋着,属下无权过问那些事情,属下也不懂,今后姑娘也无须介怀。”   这般的温言软语顿时让少女鼻子一酸,再次热泪翻滚起来,她抱住章礼的脖子大哭道:“章礼……你真是好人……”   这夜,少女在章礼的安抚中疲惫睡去,一双肿的桃一般的双眼很是难看,章礼轻轻的为少女盖好被子,看着她皱着的小脸,不禁轻笑,他吹熄了烛火,走到外室,看着一桌子几乎没有动过的饺子,不自觉的便伸手捏起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捏在两个指间那么的脆弱,就像那少女,回想起少女一下午在小厨房忙碌的身影,灵动而喜悦,连她做出的饺子似乎都沾染了她的心情,带着一种喜庆,那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喜欢主子吧……   章礼端详了那饺子一会儿,缓缓的递向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启薄唇,吃了下去。   虽然凉了,但依旧浓郁润滑,唇齿留香,没想到她有这般好厨艺,章礼仔细的咀嚼,就能从中体会到少女的心,他看向那一桌子的可爱小饺子,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主子就只吃了两个?难道真的是当事者迷?他就那般的看不清楚么?   邢遮云行走在黑夜之中,夜风冷冷的吹过,他走的时候心已经有些乱了,所以忘记带披风,现在被冷风吹在身上,神智也清醒了不少,少女的话萦绕在耳边,却是那一句:如果你不再需要我,我就离开……   触及离开,邢遮云的心微微抽痛,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自从少女回来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不是心中觉得理所当然的,所以就越加的不在乎了?邢遮云轻轻自嘲,原来不是自己不懂感情,而是自己薄情寡性…… 第二十段:道不算太高   贞远将军的府邸里被收出了谋逆的证据,他的权威好友刑部尚书陶大人称病在家,在对于将军谋逆一事抱着朦胧不清的态度,实则已经算是不敢否认的承认,皇上于是大怒,要将贞远将军收缰兵权、秋后问斩!   公主大闹乾清宫!皇上正恼,这厢又累加了这小女儿一再给他留下的麻烦事一起爆发,遂将公主大斥出宫,于是,‘秋后’就理所当然的到来了。   两个饺子换走了两个侍妾,邢遮云还是没有给小泼女大闹后花园的机会,日子状似和平的过着,那些被人刻意回避的话题却生根发芽,日渐茁壮,邢遮云害怕与少女独处的时候,他隐约担心自己会怀疑会失望甚至发觉自己已经不爱,所以他以各种理由不归,半夜归来也只会去红酥那里寻求放松和安慰,他企图用这种方法留住少女,或者说是……心中的渴望。   陆适瞻的妻子传出了又孕的消息,邢遮云看着这个已经陌生了名字,恍然如梦,又有身孕了,这么说他已经放下了一切,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生活,邢遮云将折子合上,扔在了杂堆里,那些过往的确已经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应付眼前,邢遮云叹息,刚一提笔,就听见门外的婢女急匆匆的奔走,扰的他心头烦乱,隐约听见侬语的名字,还说打起来了,邢遮云头疼的放下手中的笔,这日子真是越来越不清净了。   后花园里一团乱遭,少女啊的一声尖叫跑到章礼的身后,指着前面冲过来的一团火红的妖娆女子叫道:“章礼!她打我!”   章礼一把接住红酥强势伸来的手腕,甩开,冷声道:“红酥姑娘,请你自重!”   红酥冷笑一声,冲着章礼身后的少女道:“对付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出手,只要看你自己穷折腾就够了,直到有一天你把身上的毛都折腾的掉光了,露出了个秃鸡的模样,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被扫地出门!”   少女大怒,指着红酥叫道:“章礼!揍她!”   章礼头疼,那少女却已经先一步出手,她一把揪下腰间挂着的小布袋,伸手掏出了几个黑色的小药丸,冲着红酥狞笑道:“敢欺负姑奶奶!正好让你试试家伙!”说罢就将小药丸往红酥的身上摔,红酥连连后退躲避,那小药丸摔到红酥身边的地上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巨响,一时间吓得红酥和小丫头们惊叫连连。   传说中的摔炮,满地炸响,章礼本想阻止少女,但刚刚他目睹红酥嚣张的一幕,心中实在厌恶,索性就放人少女摔个痛快,然而就在他一闪神间,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少女激怒回头,一下子撞在了邢遮云的身上,邢遮云阴沉着脸,问道:“闹够了么?”   “是她先欺负我的!”少女伸手一指红酥,叫道:“她来花园挑衅我!说侍妾都走了只有她不会走!她说要看着我最后滚蛋!她还说我是脱了毛的鸡!”   邢遮云看向红酥,只见红酥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衣衫凌乱鬓角纷飞,显然刚刚被吓得不轻,一旁的小婢女也都嘤嘤啜泣,邢遮云又转头看向少女,少女干笑了两声,有些尴尬,邢遮云哂笑,轻声道:“你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叫嚣着,这会做了怎么反而不敢承认了?”   少女抬头,亦轻声恨道:“你知道我没说谎!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我发现,有的时候越是宠着你,你便越是一意孤行,这样对谁都不好。”邢遮云缓缓笑了,附在少女的耳边柔声说:“夏侬语,我就是想试试,没有你,到底行不行!”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对邢遮云半真半假的话既生气又伤心,眼泪不争气的打转,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声:“真、他、妈、的!”   眼泪汪汪的看着邢遮云松开她的手,走到红酥身边,轻柔的抬手去安抚她的脸颊,红酥泪眼盈睫,楚楚动人的依附让这厢观看的少女简直身心具裂,没想到这般赌气的表演也能让人心里这样的难受,谁说只要不是真的就能泰然的坐壁旁观笑看春秋?那些都是扯淡!就是假的也不行!何况这厢看邢遮云于红酥怎么看怎么真!   “你敢不敢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少女大叫一声,邢遮云无动于衷,任红酥轻轻的倚靠进他的怀中,少女愤愤的回头看了章礼一眼,章礼表示无奈,少女咬牙切齿,邢遮云本事了!奸猾了!沉得住气了!游刃有余了!反观她夏侬语一败涂地了,想当初将青涩的邢遮云气的面色铁青的时候已经成为不可回首的历史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少女大恨,转身叫道:“章礼!拿着银票!我们走!”   章礼急忙跟上大步离去的少女,将一花园的小柔弱们扔在了身后,邢遮云一手搂着红酥,一手轻轻抚摸着她苍白冰冷的脸蛋,看着少女慌张逃离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沉闷还是痛快,沉闷自己的幼稚和不知所谓,痛快自己的决绝不仅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以后再惹是生非,我便袖手不管了,可记得了?”邢遮云幽幽的说,红酥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抿开一抹娇娆,道:“奴家怕大人到时候心疼她……”   邢遮云轻笑,低头刮了一下红酥的鼻头,暧昧道:“我怕到时候我要心疼的人会是你。”   红酥闻言,立即迸出一阵花枝乱颤的娇笑。   少女果然让章礼带上所有的银票,换了一身轻便的行头,牵了一匹好马,大摇大摆的走人了。离开邢府,沉闷的心情一下子缓和了不少,章礼在身后不无担忧的说:“姑娘,这样走了主子会担心的。”   “他温香软玉!担心个屁呀!”少女大放污言,章礼不得不揉揉剧痛的额角,道:“事后被知道了,主子一定会生气。”   “就担心他不生气!”少女扬着马鞭叫唤道:“那狐狸精不是一副成事在胸的样子么!我就给她炫耀的机会!正愁找不到这么一个义不容辞的替死鬼!”   章礼闻言不禁隐头忍笑,语带调笑道:“既然一切都正合姑娘的意,姑娘又干嘛这般生气?是不是有点太孩子气?”   少女回头威胁的看着章礼,咬牙道:“好小子!敢调侃我!我正有气没地方发泄呢!”   “别别!”章礼后退着笑道:“属下不对,属下的错,属下的肩膀还疼着,就请姑娘高抬贵手,等那伤好了再下口吧。”   章礼的神情让少女心情转好不少,不由得指着他骂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原本你挺规矩挺不错的孩子!怎么跟了我几天就被教成了这样了!你说我是该说你孺子可教好呢?还是该说你朽木不胜雕呢?”   见少女似乎已经豁朗,章礼微微宽心,低头恭敬道:“属下不敢当,就孺子可教吧。”   少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将马鞭往章礼的手中一塞,颇为豪气的呼道:“走!出城!野马场!”   一马二人绝尘而去,空留一溜尘烟。   幔帐摇曳,红鸾浮动,邢遮云披散着长发,只着了件玄色的长袍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婢女,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小婢女噤若寒蝉,半响才瑟瑟的小声说:“姑娘……姑娘和……章……章侍卫走……走走了,他们只带走了一切银钱,其、其余的……什么什么也没带……走……”   这婢女是伺候侬语的,虽然侬语平日里也没什么需要被伺候的,对这小婢女也不是很熟,但是邢遮云还是觉得人没了这事与这伺候的婢女脱不开关系,他转身整理衣衫,淡淡吩咐道:“拉出去,杖毙。”   “大人饶命啊……”小婢女只喊了一声,便被进来的侍卫一把揪住脖领给拎了起来,吓得她只顾着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顷刻便被拎了出去。   红酥不明所以,从床上探出半个裸\露的身子,只看见邢遮云挺拔而冷酷的背影,对着一旁跪在地上的侍卫冷冷道:“找回来。”   “是!”侍卫应声退去,邢遮云却没有再回身,他不疾不徐的整了整衣襟,迈步走了出去。   直到夜半也没找到少女和章礼的消息,邢遮云静静的坐在书房,心中空荡荡的,相对起焦急或是生气,反而异常的平静,没想到那小女子竟然来了这么一手,她身边只有一个章礼,能走到哪里去?何况他们的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么?还有那个章礼,看来已经完全倒戈了,真不知道那小女子许了他什么好处……邢遮云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好处……   “大人?”巳已轻轻的叫了一声,邢遮云垂下眼睛,伸手接过巳已递过来的一盅夜粥,轻轻啜饮,巳已目光流转,慢慢的靠近邢遮云,他姣好的面容在烛光下透出一种柔媚入骨之感,不禁给人迷惑,巳已用迷离的声音轻声道:“大人何必记挂着一个女人,那些女人都只贪慕虚荣和享乐,还徒惹大人生气,巳已……愿意以身供奉大人……”   邢遮云半垂着眼睫,既没表现出厌恶,也没表现出喜欢,巳已心中忐忑,慢慢的靠近邢遮云,见他也没有制止,便大着胆子将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攀在了邢遮云的手臂上。   “滚出去。”邢遮云忽然淡声说,巳已一怔,猝然感觉到了邢遮云的冰冷,他心中难堪,缓缓的收回了手,低头道:“巳已告退。”便匆匆出了门去。   章礼载着侬语奔至郊外的野马场,除了看护的场工再无他人,场工们都已经睡了,这偌大的马场变成了二人的天然草场,布满夜空的闪烁星辰,像是讲诉着一个个星座的神话,辽远而美丽,深邃而神秘,少女欢快的蹦来跳去,快乐灵动的像是那天上不甚掉下的星,看着这惊奇而陌生的世界满是新奇和快乐,那柔长的黑发随风飞舞,与这夜色是那般的融合,美好的不够真实,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飞回那天上去。   少女欢笑的回头,看着远处宁静的马群,它们都睡了,有几匹被她吵醒,不耐烦的刨着地喷了几个鼻响,却连看都不屑看她这边一眼似的,章礼走上前,笑道:“这些马都比较烈性,虽是野马,却也是上等的好马,近来我朝对外还算太平,没有什么大的征战,军队久而久之也就怠慢了下来,闲置了这些上好的良驹,真是可惜。”   “听说驯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少女颇为感兴趣的道,章礼警惕的看她:“属下是不会让姑娘接近那些马的,还请姑娘收回心思。”   少女哧的一声,不以为意道:“我好不容易自由,可不想命丧区区马蹄之下!不过要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   章礼点头,很是自信道:“姑娘若是喜欢,属下明日便可驯服一匹为姑娘助兴。”   “不不不!”少女摇头,嬉笑着一指那马群道:“一共多少?”   章礼心中一凛,眼皮有些抖动,不情愿的说:“大概百余匹……”   “好!”少女一拍手,笑道:“我就要看那百余匹良驹追随你的英姿的情景!俯瞰天下!傲视群雄!”   章礼无奈道:“姑娘是在拿属下开心么?天色实在太晚,属下还是为姑娘寻一处住处吧。”   “胆小鬼!”少女大叫,章礼只牵了马回走,不再理会她。   两日后,邢遮云得到了消息,在西郊野马场有人出示了西厂的令牌,要求接手那百余匹的野马,这等无稽之事,也只有那人做得出来,但她要那野马干什么?   西郊的野马场上,侬语站在一棵参天大树顶端的枝丫上,眺望远方那百余匹野马追随着章礼的身影,只见那铁蹄踏践飞烟滚滚,一时间震天动地仿若金戈铁马百战齐鸣,顿时激起了胸中的豪气万丈,少女单手成阔,向着章礼的方向高声呼叫,任凭声音淹没在漫天的惊沙之中。   章礼御下头马,踏蹄如飞,身后烈马紧随,不离不弃,头马一声仰天嘶鸣,牵带起百余匹良驹的齐鸣应唱,波澜壮阔,果真如御着千军万马一般,非一般的豪爽。   待马群缓缓停歇,章礼趋着头马缓步来到参天大树之下,抬头仰望少女,神情是空前的畅快和欢欣,少女见章礼满面的大汗和红光,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大声叫道:“章礼!真爷们!”   章礼大笑,向着少女伸出手,大树里地下起码有十米多高,少女却一点也不迟疑,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只预备了一下,下一刻就倾身跳了下去,从没想过她这般的信任自己,章礼不由自主的展开欢欣的笑容,他本还想说几句安慰鼓励的话语,然而少女已经跳了下来。   章礼扬身双手一捞,就将自由下落的少女一把捞在了自己的怀里,少女也不差,娇小的身子灵活之极,在章礼的身前一个翻身,正正的就坐在了前面,章礼大笑,安抚了一下有些不安的烈马,让少女和自己一起握紧马缰,双腿一夹,烈马立刻奔跑了起来,这马太过矫健,刚刚跑了十多圈,这会丝毫不累,跑起来依旧劲力十足,少女又惊恐又兴奋,放声高呼。   “马儿!把你的兄弟们带起来!!!!”少女大叫,章礼大挣了一下马缰,烈马扬起前蹄仰天嘶鸣,顿时一呼百应,满场的烈马们呼啸着跟来,再次上演一番壮阔,看守马场的场工们远远的眺望,唏嘘不已,忽的听见身后有声,一回头,顿时吓得大失颜色,立马跪下,对着那前来的一对整装的黑衣呼道:“见过……西厂的……诸位大人……”   这是真真的没见过,所以就被叫成‘西厂的诸位大人了’,邢遮云抖了抖披风,勒住马缰,越过几个战战兢兢的场工,望向了前方那原野上的破浪席卷,浪头的前锋,是少女肆意开怀的笑声,冲破九天,欲要挣脱人间的束缚,自由翱翔而去一般。   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原来与自己一起,也并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不高兴的是章礼强行勒马,高兴的是看见了邢遮云。   跑到邢遮云身前一蹦,高兴道:“你来啦!”   邢遮云一笑,抬手擦去少女脸上的汗水,又捋了捋有些纷乱的头发,轻声道:“回家吧。”   少女摇头,避过邢遮云的手,邢遮云垂下眼睛,又不期然的看见远处,状似在安抚着马儿,实则无不注意着这边得章礼,皱了皱眉头,邢遮云道:“三天了,还没玩够么?”   “不是玩,不回去了。”少女说,邢遮云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皱眉问道:“怎么了?真生气了?你太不懂事,我不过是略略的惩罚了一下你,这就不干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能知难而退了?”   看邢遮云着急,少女心情大好,回头道:“那这些天,你想没想明白?没有我到底行不行?”   邢遮云苦笑:“你这方法倒是比我的干脆,我保证以后不再那样做,你也乖一点,好不好?”   “如果我要将那红酥置于死地!你心疼不心疼?”少女问,邢遮云皱眉道:“你真的只是揪住这一件事不放么?如果邢府的女人全被潜走了,你是不是还要我天天陪着你才肯?”   少女大笑,道:“知我者,邢遮云也!不过就算我肯,公务繁忙的千户大人怕是也不肯。”少女回身,朝着远处的章礼走去,道:“你走吧!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要什么!”邢遮云朝着她的背影沉声质问,颇有生气的余韵。   少女张开双手,举过头顶,大笑道:“我要一个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二十一段:不知道叫啥   邢遮云扶住额头,朝身后一摆手,立即上前几人拦住少女的去路,在少女惊愕的大叫中,将其架上了队伍后面的马车。   章礼放开马儿,想跟上少女,却被巳已拦住,在巳已似笑非笑的神情后是邢遮云的一记淡淡的眼神,和漠然的转身离去。   邢遮云上了马车,坐在少女的对面,面对被点了穴而坐的笔直的少女的怒火,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少女大叫:“我没有隐瞒行踪就是要告诉你我好来好走!咱们不需要来这套!”   邢遮云睁眼笑道:“我却觉得你此举是在告诉我尽早来带你回去。”   “你强行带我回去就是害我……”少女叫道,邢遮云一伸手,点了她的哑穴,车厢内一下子清静了。   “贞远将军昨天被处死了。”邢遮云说,见少女一怔,缓缓续道:“公主想要杀我,我索性亲自去见了她一面,她就疯了……”少女震惊,继而一副了然,邢遮云说:“她是你的母亲,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少女平静下来,垂下了眼睛,邢遮云微微偏头,任窗外的风掀开窗帘,吹乱了他的长发。   被强行捉回这事果真惊动了阖府上下,章礼心中焦急,几次求见都没能见到邢遮云或是少女,他在正院的门前站了一天一夜,无人问津,头顶的天由艳日朝阳转变成风云雷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如溪流一般流落,衣衫浸透,硕大的雨点实实成成的打在他的身上,他已全然无觉。   此时的邢遮云和少女却并不在邢府上,邢遮云端着一杯清茶站在敞开的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面漂泊的大雨,清茶冉冉升着暖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你怎么做的?”少女问,邢遮云淡淡的看着窗外的雨,轻笑:“没做什么,她的心中禁锢着一个魔,我不过是打开了那层禁锢……她便被自己吓疯了。”   屋子里装点典雅,靠里的一张硕大的檀木床上,正蜷缩着一个女子的身形,少女静静的站在床头,与那女子木讷的目光对峙了良久,终究垂下了眼睛。   “你不认得我了……你的眼中没有对我的厌恶或是仇恨,恐惧或是情感,其实你远远没有你表现的那么痛恨我对不对?”少女静静的说,声音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静谧:“你对我也没有太多的情感,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那一段孽缘……那便由我斩断这缘,放你离开吧……”   少女抬手,在那女子眼前轻轻摆过,轻声道:“睡去吧……”   那女子缓缓的闭上眼,瑰丽的容颜趋于平和,少女静谧的声音缓缓的说:“你置身于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你缓缓的走着,在你的前方,隐约有着光线,你寻着走去,直到走近,你看见你的面前是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它将你的身影倒映的完美无瑕,就像是另一个你站在面前一样……”   黑暗中,那女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那镜子中的影像笑了,邪恶而丑陋,她伸出双手,欲要穿过镜子抓住女子,女子一瞬间的恐慌,然而有一个静谧而安详的声音正指引着她,让她的心境再次平缓下来,她听从那声音的安排,缓缓的闭上眼睛,将面前的镜子隔离在自身之外,她听见镜子里的人在挣扎嚎叫,充满了不甘和怨怼,然而那些她都不必理会,她转身,起步离去,那嚎叫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的远离……   “……走吧,走吧,你终会看见光明,那时你会醒来,你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皇宫里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小公主,父皇宠爱你,大家喜欢你,你有很多的朋友,他们的身份不分贵贱,他们都亲切的唤着你……公主……”   那女子缓缓的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是不曾拥有的恬然。   邢遮云回身,静静的看着床前那少女娇弱的背影,在阴暗的房间内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外面风雨交加,她如那风雨中飘摇的小花,弱不禁风,却依旧倔强的直立着不肯倒去,邢遮云看向那床上沉睡的女子,那丑恶的嘴脸他不曾忘记,此刻却也不愿去想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邢遮云淡淡的问:“这叫做善良么?”   “没有,”少女在黑暗中静静的说:“我只是放走了一个迷途滞留的过客。”   “她之前对你的种种你都不记得了么?”   “我只挑我喜欢的记着,不喜欢的,便放逐……”   “……你从来就没当她是母亲。”邢遮云勾起嘴角,少女回身,轻笑道:“她从来就不是我的母亲。”   “我叫夏侬语,我的父亲爱我的母亲,因为母亲是南方人,讲了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父亲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生就江南的水秀,像那耳边倾述的温言软语一般美好……”少女恍惚的笑着:“我的父母,从来都是爱我的,无人能够取代。”   邢遮云一怔,看着少女朦胧的笑容,猛然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千年的纱,他永远无法触摸的到,邢遮云抬步缓缓的向少女走去,抬手,掀开那朦胧的纱,轻轻的抚在了少女的脸颊上。   少女微笑,闭上双眼,将脸靠向邢遮云温暖干燥的手心,缓缓的摩挲着,猫儿一样,她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看在邢遮云的眼里,却是带着一种模糊的神情,仿佛随时将要化烟而去。   “你不在的时候,害我牵肠挂肚,你在的时候,又闹我烦乱不安,我真不知要如何待你,是要这样生生的受着,还是要斩断这不明不白的牵扯,落得清闲。”邢遮云轻声说:“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也对我用了这种惑术,才让我的心这么的矛盾,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心意?”   “即便我对你用了,那也是想让你爱上我,你不会生气,对么?”少女睁开眼睛调笑的看着邢遮云,邢遮云叹息,少女立即笑道:“不带你这么瞧不起我的技术,我若是对你用了,结果却是这般的无效,那我还拿什么来炫耀,不要也罢。”   邢遮云松展眉头,微笑着说:“不论如何,上天让你回到我身边,我心存感激,我之前被一时混乱蒙蔽了心智,做了伤了你心的事情,谁知自己却也不好过,从此我便遵从自己的心意,不再亏待于你,我们……好好的在一起。”   少女闻言欢喜,一头扑进邢遮云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声道:“邢遮云,从你第一次抬头对我微笑时,我就喜欢你了,你的笑容暖暖的,像是晨时的熹微,那般美好,我好想牢牢的抓紧……”   邢遮云轻笑,缓缓的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道:“但也不要抓得我喘不过气来才好,不然要生生被你憋死了。”   少女抬头,却已是泪眼盈睫,大大的眼睛水雾朦胧的凝望着邢遮云,滤过千言万语,待邢遮云想仔细去看时,她却忽的一笑,道:“邢遮云,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记忆,我是多么的喜欢你……”   邢遮云皱起眉头,隐约觉得不安,少女笑道:“我此次离开,并不是真的离开,我本是以退为进,为了以后能够牢牢的抓住你,但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对你的爱,却是束缚你的枷锁,你可能永远也无法适应,就连委曲求全,也做得不够完好……”   邢遮云蹙眉看着少女,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少女摇头,再次依偎进他的怀中,轻声道:“我也遵从自己的心意,不愿意离开你便一刻也不离开了,我跟你回去,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邢遮云叹息,搂住少女,少女忽的语气严肃起来,颇为森冷道:“邢遮云,你记得,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杀了章礼!”   邢遮云一惊,心中沉重下来,听少女冰冷的说:“我对他用了催眠,暗示他对我忠心服从,有朝一日若他醒悟过来,将成祸患。”   “你让他做了什么?”邢遮云沉声问,少女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你很快便会知道。”   西厂衙门急事,邢遮云将少女送到了邢府的门口,自己连门槛都没有踏入便要前往衙门,少女站在门槛住默默的看着他,那神情温婉缠绵,仿若回到了两年前的栖夏宫,邢遮云微微一怔,这便是他的少女了,兜兜转转,他终于又找回了他的少女,邢遮云上前,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脸颊,手心处满是爱怜。   “等我回来。”邢遮云轻声说,少女点头,邢遮云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等一下!”少女忽然急唤了一声,邢遮云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天明时分,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昨夜的雨歇,空留今晨的露滴,晨风冰冷,打透了章礼的身体,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缓步而来的少女。   少女徒一看见门口站着一人便是一怔,待看清那落魄的人就是章礼的时候,更是惊呆了。   章礼连忙上前两步,僵硬的身体蓦地一停,半响方硬生生道:“……你回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少女大惊上前,上下打量了章礼,惊呼道:“你该不是昨夜淋了雨?难道你一直站在这!?”   章礼低下头,恭敬道:“属下不得见姑娘,着实担心,便在这里等着,姑娘也知道,这段时间实在不安全,属下便……”   “别说了!”少女大声打断章礼,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热得要命,她一把抓住章礼的手腕就往屋里拖,便叫道:“笨蛋傻瓜大白痴啊!快去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我去帮你弄姜汤!”   章礼任由少女拖拽着,昨日被冻透了的心缓缓的暖和了起来,对着前面的少女轻声道:“姑娘,主子不想让我留在你身边了,今次是我自作主张,主子很快便会知道,但这几日实在凶险,姑娘你一定要拖住主子,让我留下来,不然……”   “知道了知道了!”少女不顾别的将章礼推进温池,勒令他尽快洗澡,自己则匆匆跑去小厨房做姜汤,章礼无法,只好宽衣下水,水温正好,他在温池里运功发汗,渐渐的便好转了过来,直到少女在门外唤他,递来干净的衣衫,他换了后走出来,已和常人无碍。   少女惊叹他的身体强悍,还是强行的让他喝了姜汤,看着章礼乖巧的坐在桌边喝姜汤,少女的心中升起一阵内疚,章礼带她如此真诚,不管是不是暗示催使,她都备受温暖,而她昨晚,亲手将章礼的生命放到了屠刀之下,随时……   “你饿了吧?我也没吃!我去做点咱们一起吃!”少女连忙的说,迫不及待的打断自己的思绪,章礼从碗中抬起头,不待他说话,少女便闪开目光,匆匆起身而去。   饭上,也是不断的将菜推到章礼的面前催促他吃,章礼终是轻轻放下碗筷,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下,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少女心中一悸,敷衍的话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无法出口,良久,终于低落的说:“章礼,我怕有朝一日你会恨我……”   “我不会恨姑娘。”章礼忽的打断少女的话,语气铿锵,少女惊诧的抬头看他,他目光明亮的回视着少女,微微一笑道:“不管姑娘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即便是我死。”   少女感觉呼吸困滞,心中酸痛,颤声道:“为什么?”   章礼移开目光,盯着面前的饭碗,轻笑一声,道:“没有为什么,这是属下决定的事情。”   少女默默的转回头,盯着饭碗,忽然看见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尽了碗里,她猛然清醒,嗤笑道:“我真是个爱哭鬼……”没想到草菅人命的事情第一次做,就难受的受不了了……   “姑娘虽然爱哭……内心却也坚韧……从没有被什么事情打垮过……”章礼看着她的泪水,恍然的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沉沉的,脱口道:“这眼泪……便是为我流的么……”   少女连忙擦了眼泪,拿起筷子呼道:“快吃快吃!饿死我了!剩我的菜要你好看!”   吃完饭便听说邢遮云要回来了,他一早便被叫去了西厂衙门,只将她送到了邢府的门口就走了,这会临近午时才回,少女欢喜,亲自跑到前厅去接,章礼紧随其后,却没想到有人已经先一步等候在了前厅,少女欢快的脚步一顿,看向那端坐着的妖娆女子,正是红酥。   红酥正细细的品着香茶,看见少女,便向着她妩媚一笑,端了万种风情和若隐若现的蔑视,然后低下头,一点朱红微翘,细致的吹着杯里漂浮的茶叶,章礼看了看面前的少女,这种时候,她可要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找茬了,他虽然不赞同这种鲁莽幼稚的作为,却也不会让她吃亏,却不料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圆圆的眼中尽是好笑,好像一下子睥睨了天下一般,万般端庄的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与红酥遥遥相望,却是目中无她。   邢遮云还逗留在西厂的衙门,此刻正对着一卷案宗皱眉,一旁的厂卫们噤若寒蝉,杜凉晨看了看外面正当的日头,目光微沉,他举起一杯茶到嘴边,掩饰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邢遮云,眼底闪过一丝冷笑,邢遮云垂下眼睛,蓦地抬头看向杜凉晨,惊得杜凉晨手一抖,一半的茶水溢了出来。   邢遮云若有若无的瞟了他一眼,杜凉晨只觉得满身的发麻,隐隐生寒,邢遮云再次垂下眼睛看着案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杜凉晨再也按耐不住,将茶杯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干笑一声道:“邢大人看似很是疲惫啊,不如就先行回府歇息一下,卑职暂且处理这些杂事吧?”   邢遮云慢悠悠的抬起目光,投向杜凉晨,杜凉晨满脸的诚恳和关怀,尤其是那一双深沉的眼神,邢遮云脸上在笑心中却已经沉了下去,这个八面玲珑的杜凉晨这般说了就一定是在暗示,不管他存的是什么目的,此刻却不容他迟疑,邢府里一定出了什么事!   “既然如此,就拜托杜大人了。”邢遮云说,杜凉晨连忙乖笑着起身相送,直送到门口,看着邢遮云驾马而去,他方直起腰板,勾起嘴角,俨然一抹嘲笑。   邢府中的前厅,婢女刚刚端上来的新茶,轻轻的放在了少女的旁边,少女伸手执起,用杯盖轻轻的撩拨着杯中的茶末,对面的红酥疑惑的向着她看来,她却只是垂着眼睛视而不见,红酥垂下眼睛若有所思,而章礼却是皱了皱眉头,蓦地伸手拦住少女欲要去饮的茶水,少女诧异的抬头看他,他只取过少女手中的杯,放在鼻下微微一嗅,继而目光一凛,忽的将茶杯摔在地上,大喝一声:“来人!”   顿时几个侍卫应声冲进来,对着章礼行礼:“大人!”   前厅的几人皆是一惊,伺候的小婢女也吓得不轻,章礼目光狠厉的环顾了一周,喝道:“把这里的人全部抓起来!”   “是!”侍卫们一抱手中的长剑就要动手,红酥花颜失色,猛的站起身欲要辩驳,忽觉腹中绞痛,原来她的茶里也有问题!   少女和章礼对视一眼,不待有所交流,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刀剑声和交手声,章礼抽出腰间的长剑将少女拽到身后,只见门外已经出现了几个黑衣人,正与府中的侍卫交手,然而他们各个手段狠辣,一时间将府中的侍卫压在了下风,而且房上还不断的有黑衣人跳了下来,正奔着前厅杀来。 第二十二段:红色的沙漠之花   屋内的侍女哭叫着逃窜,却都没跑出几步便惨叫一声猝死在大刀之下,一时间满院满屋的鲜血飞扬,红酥会功夫,虽然腹中绞痛,但也可抵挡一阵,瞬间便被卷入战场,眼看着两个黑衣人冲破前院的阻拦正冲着少女这边杀来,少女大惊,紧紧的抓住了章礼的袖子,章礼却反手一把推开她,少女大退两步撞到桌子上,章礼目光一凛,身子前倾弓如豹子,猛的向前两大步飞身而起,手中的长剑凛凛生风,斜地里朝着跑在首方的黑衣人劈下,那黑衣人没想到对方的速度这么快,而且一下子就压在了上风,他紧的举刀去挡,章礼的剑锵的一声砍在了大刀上,哗的一声卷开了一溜的刀刃,火光四溅,呲鸣刺耳,大刀砰然折断,章礼的长剑巨势而下,朔风魄势,生生的削掉了那黑衣人的一边臂膀,那黑衣人凄厉的嘶嚎一声,便被接下来的一个千钧压顶给狠狠的惯了出去,落地划出四五米直接从正堂出到了院子,翻滚在地!   可刚刚如若不是大刀阻挡,章礼的长剑削掉的将不是臂膀,而是半个脑袋!   章礼却无暇顾及他,翻剑直刺第二个黑衣人,刀剑徒一交锋,便迸出了纷飞的一串火星,两刃交颈撕缠,只震得虎口剧裂,血光乍现,那黑衣人的武功显然不错,瞬间几十回合,竟能将章礼拖住不放,竟等着其余的黑衣人解决掉外面的侍卫,一齐冲杀进来,章礼自然看出他们的预谋,心中焦急万分,一个猛子窜身而起,游龙骇浪一般的乱剑翻飞,毒蛇一般狠辣的剑花直晃的那黑衣人睁不开眼,大刀失去方寸的一通阻挡,终究被章礼逼出了破绽,待他睁开眼睛时,只看见头顶的瞬光猝然降临,瞬间便落在了他的肩颈之上,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双眼,和面前罗刹一般的凶神景象。   少女骇住了,这方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已经里里外外横尸一片,漫地的鲜血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腥热的味道,屠场的颜色刺激着人的感官,少女胸腹翻腾,大脑嗡嗡鸣叫,一团慌乱,章礼一口气解决掉两个黑衣人,然而至少还剩余十多个,而且明显的府中的侍卫渐渐抵挡不住,境况十分的危机。   章礼一把抓住怔愣住了的少女的手腕,拽着她朝后院奔逃,然而刚刚出的前厅,头顶上就猛然跃下几个人影,章礼眼疾手快的抱住少女飞身后退,险险躲避了当头而下的大刀,后方又逼进来几人,章礼没有时间考虑,持剑飞身而上,顷刻间竟与四个人翻飞斗打起来,那四人想空出两人去杀少女,然章礼一夫当关难缠到了极点,任他们如何突破不得得逞,四人相视一眼,目光中皆是森冷的杀意,他们索性撇开少女,团团将章礼围住,全力攻其要害欲与杀之,章礼前后临敌四面楚歌,不一刻身上就多出数道伤口,新换的衣裳上尽是大片大片的血渍。   “姑娘!”章礼大喝一声,少女猛然惊醒,困兽的章礼双目赤红的看向她,他被打乱的长发翻飞,在刀光剑影中犹如疯魔,他愤恨的看着少女的骇然,咬牙吼道:“跑————”   少女大震,一把摸住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布囊,余光中一个黑影迅速的窜了过来,章礼大惊,挣开两柄大刀欲要冲过来,然而下一刻便被一脚踹在了胸口,他翻身躲开嗜血的刀刃,却离少女越来越远,少女抱头逃窜,刚刚扑身在地,身边的桌子便被一刀劈断,木屑飞溅了她一身,她顾不得看清,爬起来便跑,凭借着三脚猫的功夫和好的腿脚,一再惊险的躲过一次次的死亡,大刀的刀刃贴着她的身体吞杀万物,那刀刃上的血蹭到了她的身上,让她分辨不出那血是别人的还是她的。   “姑娘!?”章礼困兽一般的吼声指引着她,她拼了命的朝着章礼的方向奔跑,手中拽紧了小布囊,却因为双手的颤抖而一次一次的没能拽开,章礼奋力的将长剑刺进一个黑衣人的心口,却也因此挨了三下大刀,他大叫一声拔出长剑,对方心口的鲜血喷洒在了他的身上脸上,他抽剑回身,赤红的眼睛和身体犹如沐浴血海的魔鬼,三个黑衣人下意识的一怔,就听见少女凄惨的一声尖叫,章礼大骇的转头寻去,接连的炸声猝然响起,噼噼啪啪的震耳欲聋,黑衣人大惊失色,纷纷翻身退避,空出身的章礼一眼看见了趴在地上的少女,满身的鲜血几乎刺瞎了他的双眼。   章礼大骇,两步飞身上前,跪在地上一把扳过少女的身子,少女的脸色毫无血色,有血迹从嘴角冉冉流下,被章礼大力的扳起触痛了她的伤口,苍白着嘴唇痛吟一声,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掀开,一看见近在眼前的章礼,眼泪一下子奔流了出来,混杂着无限的委屈和痛苦,势不可挡。   “怎么了!!!”章礼大叫一声,少女揪住章礼的衣襟强行起身,哽咽道:“……死不了……”   章礼大喘一口气,一手箍住少女的身体,让她的后背紧紧的靠在自己的胸膛,一手执剑,猛的支起身体,那些黑衣人以为是炸药的东西并没有巨大的威力,于是他们小心翼翼的再次围了上来,外面的侍卫已经尽数覆没,十余黑衣人只留下一两个对付顽抗的红酥,其余的人皆奔着章礼和少女而来,慢慢的将他们围困在其中,势必他们逃不过了,章礼箍着少女的手腕紧的像是铁钳,他目露悲切,却又止不住的苦笑,他知道少女看不见他的表情,这一刻他太自我太自私,却也只有这一刻。   “不要怕。”   少女哧的一声笑了,止住了眼泪,将头轻轻的靠在章礼的身体上,背后的胸膛挺括而坚实,即便灼热的几乎将她烫伤,她却只感觉到了一阵安心,即使这安心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她却无比满足。   “我不怕。”   身后的胸膛一鼓,似乎也是笑了,章礼缓缓的举起右手,手中那把浴血的长剑横亘在他和少女的身前,少女定定的看着章礼被鲜血洗涤了一遍的手和臂,捏紧了手中的小布囊,浴血奋战,同心协力,她从来没有这般坚定过,她感觉到了章礼的坚定,从贴合的身体传递到了她的心里,让她也毫不动摇的跟着坚定,她错了或是对了,都已经不重要,少女目露铿锵,勾起嘴角,竟然凭空升起一股肆意的畅快,不由得哂笑出声道:“黄泉路上,你我做伴,一定不会无聊!”   “哼!”章礼哼笑一声,猛的挑起长剑,带起一道炫丽的血霞之光!!!   马速越来越快,渐渐的撇下身后的侍卫,烈风扬起邢遮云的长发,鼓起他的衣裳,阴凉的气流钻进他的身体,由里到外的发寒。大道四周依旧人来人往,不少行人被他的快马撞翻,无人敢说一句不是,看见的人皆皆仓皇逃离,一切如常,可他就是感觉到内心烦乱,意识竟然无法集中,脑海中一再的出现那少女含笑的面容,和那些说过却不曾深究的话……   ……邢遮云,从你第一次抬头对我微笑时,我就喜欢你了……   ……你的笑容暖暖的,像是晨时的熹微,那般美好……   ……我好想牢牢的抓紧……   ……我啊~我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详五百年,后溯五百载,手到擒来不在话下,我这肉身不过是禁锢我魂魄的枷锁,我要在世修行,强迫自己历劫苦难,直到修成正果得道升仙……   ……邢遮云,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记忆……   ……傻瓜!这世情缘便给你了,等到百年之后,我们会一同离去……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对你的爱,却是束缚你的枷锁……   ……我啊,是无神论者!不相信生生世世,我只看着眼前,应付着现世,这辈子没办法我只看上了你,我便倾尽一生来对你,若是不够,下一世再说……   ……我跟你回去,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担忧的那些东西,真的重要么……   “我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得到你,却只是不想把自己变得太过复杂,我便是我了,你觉得我任性也好,不懂事也好,无理取闹也好,我都不会怪你,如果有一天你真正的也爱上我了,你便也不会怪我了……”少女轻笑,神情是那般的模糊。   邢遮云那时没有说话,他不想说什么,便没说了,现在想来,他不说,在少女看来,是不是就是默认了呢……   默认了对自己感情的质疑,想来,她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你身处在尔虞我诈之中,累么?我给予你的,是你不需要顾忌的……”少女的神情依旧模糊,也许是邢遮云记不清了,他对少女的给予予取予求,那又可曾给过少女什么?那永远只对着他背影的弱小身影……那鲜红如血的嫁衣……那番海誓山盟的碎裂……那将别的女子揽入怀中时,少女盈盈流转的泪水……   她决心要离开,他看见了她自由的欢歌,连生命都在跳跃,像是天地间衍化而生的精灵,而他只是几句话,她便再次放弃了,她放弃的是什么,他渐渐的有点觉悟了,他犹记得她抬起头,用圆圆莹润的大眼深深的看着自己,轻轻的说:我也遵从自己的心意,不愿意离开你便一刻也不离开了……   “驾——————”邢遮云愤抽马鞭,烈马狂卷起尘飞,却如何也踏不平他心中的麻乱。   夏侬语,你说了一刻也不离开,如果你食言……我将让你万劫不复!!!!!!!!!!   邢府的大门紧闭,邢遮云飞身下马,一脚踹开大门,一个满身染血的侍卫尸体一下子倒了下来,邢遮云瞳孔猝然紧缩,微微的眯起眼睛,缓缓的抬头,看向了九曲回廊后的正堂。   一路上尽是尸体,有侍卫的,有黑衣人的,鲜血洗涤了青石小路,犹如春后的细雨,细细密密的滋润了大地,满院漂浮着一股血腥的味道,邢遮云透体冰寒,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向前方,那个坍塌了一半的正堂。   路上开始有人低声呻\吟,半死不活的蠕动的,邢遮云目光灰沉的走着,走过一路的残肢断臂血肉模糊,那残破的正堂硝烟未歇,一片灰土凝聚中缓缓的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那黑影屹立在残埂之间,一动不动的像是雕像,邢遮云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那立着的黑影,顷刻间,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几乎停止的心脏猛然大震!   “章礼!?”   黑影缓缓的抬起头,邢遮云终于看清,他一半的脸颊已经血肉模糊,杂乱的头发糊在脸上,十分的骇人,他双手在前支着自己的长剑,站立在残破的废墟上,似乎就是在等着他,只要他不来,他就会一直站着。   “……主子……”   邢遮云一震,大步上前,章礼缓缓低头,邢遮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猛然一惊,他立即蹲下身,一把翻开一块巨大的石板,露出了沉睡一般的少女,少女虽然浑身是血,但却不是被砸的,那块石板正好被支了起来,倒出了一块空间,少女就蜷缩在里面,邢遮云一把抱起少女,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还有微弱的呼吸,一朵朵红色的小花从她的身上滑落,邢遮云无暇顾及,只连忙脱下披风,将少女包裹在里。   侍卫们已经赶了上来,皆皆停在坍塌的屋子外,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邢遮云抱起少女,章礼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猛然倒去,邢遮云身子一挺,用后背支住了倒下去的章礼。   “你要活着。”邢遮云沉声说,声音却是淡漠冰冷:“至少现在要活着。”   章礼微微勾动嘴角,气若游丝,吞吐残雾,邢遮云却听清了他的话:“我会活着……”   有了这句话就够了,邢遮云不再多说,有侍卫上前,架起章礼,邢遮云直起身,低头看着无比乖巧的少女,他几乎忘了,她无时无刻不在顽强,虽然总是在哭,却从来不曾倒下……   邢遮云咬紧牙关,将那一口气牢牢的困在身体里。   “千户大人,这刀片拔的时候会有血喷出来,刀片临近心口,我怕姑娘会殂息,请您一定要护住她的心脉,老夫……尽力而为……”年迈的老大夫说,邢遮云垂着眼睛不语,老大夫心中忐忑,双手颤抖的伸向少女的胸口,邢遮云目光凛冽的看着他那双剧烈抖动的手,骇的老大夫几乎晕厥,且看邢遮云搂着的那少女,呼吸微弱,已然半死了,这碎裂的刀片正嵌在她的心口处,一个不好,可能就过去了。   西厂向来跋扈,尤其是邢千户最为出名,老大夫倒霉被摊上了,估计老命和这垂死的姑娘一样,不久矣。   邢遮云知道自己吓着了老大夫,他再次垂下眼睛,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嗜血的心思,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掀开少女身上的衣物,露出了一截刀刃,另一只手抵住少女的后心,老大夫见状,只好再次伸出手来,强自抑制着颤抖,一手持巾,一手轻轻的捏住了刀片,定了定心,眼睛一闭,猛的拔出了刀片,另一手迅疾的用白巾捂住了伤口,鲜血还是呲的一声喷溅到了邢遮云的手上,老大夫满头大汗,顾不得一边的邢遮云,手忙脚乱的处理起伤口,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刚刚拔刀时那么的剧痛,这姑娘连吭都没吭一声,实在是……   邢遮云默不作声,手心源源不断的传递着内力,他能感觉到手心处那微弱的跳动,只要那跳动在,他就知道她还在坚持着,即是她不出声,他也知道她还在。   “大人……处理好了……”老大夫低着头,颤颤巍巍的说,邢遮云依旧低着头不语,老大夫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偷偷的抬眼去看邢遮云,只见他冰冷着脸,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退下去还是怎么,内侍巳已看了看邢遮云,上前说道:“请大夫去旁厅歇息,这几日,就劳烦大夫亲自照看了。”   老大夫一听,差点摔在地上,可是无法,只好哭丧着脸跟着婢女退了下去,巳已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也悄悄的退到外厅,给二人留下了一个空间。   邢遮云静默的坐在床头,心中一片空白,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大海一般无限的平静,偶尔的沉浮,少女沉沉的睡在他的腿上,睡颜安宁,似乎并不痛苦,她的脸色苍白,唇角却调皮,邢遮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和眉眼,修长的手指从少女的衣襟里捏出了一朵红色的小花,那小花平平常常,却红艳似火,邢遮云一再错觉的以为那红色是被血液染成的,其实不然,它红的妖冶,红的着魔,像是沙漠里的一点艳阳,随风摇曳着它柔嫩的身体,却是无坚不摧的不惧怕那风沙的摧残和掩埋。   你经常弄脏衣服,这一次最脏,要不得了……   侬语……   我终于明白,你将你的生命交付与我,而我,却左顾右盼,没能紧紧的盯住你……   醒来吧……   你太过顽皮,这次,是真的累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小红花是罂粟。 第二十三段:不过是报复   章礼在生命的边缘垂死挣扎了三天才悠悠转醒,为他诊治的老大夫无不唏嘘他生命的坚强,但是邢遮云却知道,他是为了一个承诺,坚持着不让自己死去,邢遮云眯着眼睛,有些事情似乎不是他想想的那般简单了,超出掌握的感觉让他十分的无助,身边的人猛然间变得陌生,连心爱的姑娘都保不住,这些动摇了他坚定的信念,让他一瞬间变得颓败。   章礼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面色青灰犹如死人,感应到有人的到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朦胧中看见了站在床头的人,黑色的身影冰冷的气息,堪比死神。   “……主…子……”章礼张了张嘴,发出一句灰白的叹息:“……请恕……属下失礼……不能……”   邢遮云冷冷的站着不说话,章礼叹笑了一声,颇为无奈道:“姑娘……”   “还没醒。”邢遮云说,章礼似乎并不意外,也或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道:“主子知道……这次是谁……了吧……”   “是西厂?”邢遮云说,语气却是冷然,章礼轻微的点了下头,道:“主子……不应该……将……姑娘……带回来……”   “你们的离家其实是事先策划好的,而不是因为与红酥的争执?目的……就是为了这次刺杀!”邢遮云冷冷的看着章礼说,章礼轻笑了一声,邢遮云又说:“那为什么却回来了?不是应该坚决的留在外面么。”   “大概是……主子与……姑娘……说了什么……吧……”章礼苦笑:“……姑娘……太……任性……我说与她……她不听……只要主子的……一句话……她一定……肯冒险……”   邢遮云皱紧眉头,回想当天,他虽然说了很多感性的话,但都不至于破坏少女的计划,但是他却清楚的记得,少女在他的耳边冷然的叮嘱他一定要杀掉章礼……   ……邢遮云,你记得,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杀了章礼……   难道!?邢遮云大惊,难道那时候她就准备好了今日的局面,所以在向他交代后事,而他竟然没能察觉!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遵从自己的心意,不愿意离开你便一刻也不离开了,我跟你回去,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侬语……”邢遮云后悔莫及,只觉得心中无比的郁痛,床上的章礼咳了一声,缓缓的打断邢遮云的臆想,道:“……姑娘……是…让主子……杀掉……属下了……吧……”   邢遮云看向场上的章礼,不说话,章礼轻轻的笑了,闭上了眼睛,有丝伤感又有丝惆怅,道:“主子不明白么?不曾想过……这些……其实是……姑娘对你的报复么?”   “报复……”邢遮云喃喃的念着,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他或许想过少女会对他报复,但他从来没意识到过,因为少女总是无限的给他包容,给他最欢乐的自己,若是她的报复……那么似乎他有点明白了……   邢遮云苦笑出声,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那个整天叽叽喳喳闹得他不得清闲的小女子,原来……从最初就开始了对他的报复!!!   “主子一定想知道……她是如何……报复的……吧……”章礼咳咳笑笑,似乎很开怀,邢遮云默默的看他,他真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自己的主子身上也敢幸灾乐祸了,或许他本身就存着一种不甘,如今向他揭露谜底的时候自己心里一定爽的不行,他终于也有了他的优势,邢遮云虽然是少女名义上的情人,但这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少女身边的,却是他章礼,他参与了她的喜怒哀乐,他参与了她的报复和计划,他参与了最真实的她……   “……姑娘在她第一次……看见红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除掉她……了……”章礼闭着眼睛,回忆着某些让他好笑的记忆,轻轻说道:“她……有很多种方法除去红酥……因为……那个时候……主子对她简直……无微不至……咳咳主子不知道吧……姑娘其实是个天大的妒妇……咳属下从没……见过这样狠毒的女子……集那么多大的缺点于一身……简直……不能称得上……是个姑娘家……她喜欢主子你……便不能允许你……心里有一丁点的去喜欢别人……所以……她便搅闹后院的女人们……主子……遣送走的那些……算是得幸逃脱了……至于留下的……便是一定要……咳咳咳……一定要死的……”   邢遮云冷漠的站着,心中却是骇然,章礼说的这些,他真真切切的是没有想到的,在他头疼欲裂的那段日子,却是无形中涌动着这些暗潮,他的一举一动推波的暗潮,决定着一些人的生死,他那时只觉得少女太不懂事,无理取闹小肚鸡肠,总是在他背后做一些无知女人们做的争宠争斗,而且凭借着一时之快将后院闹得鸡飞狗跳,只让他无限的恼怒,却原来……她是在逼他退到极限!他忍让退却,最后留下来的女人们便一定是在他心中占有分量的,她在筛选自己真正的敌手!杀掉他心中在意的!!她在酝酿更大的复仇!!!   “她如此恨我……”邢遮云恍惚了一声,衣袖下握紧了拳头,章礼嗤笑了一声,道:“即便姑娘做的有多不对……但属下一直都说……不值得……现在看来,的确不值得……”   邢遮云的目光一凛,杀气毕现,对于章礼的无礼,他已经忍受了很久,章礼却不在意,只闭着眼睛,虚浮道:“……在姑娘看来,她只是在尽力的争夺自己的爱人……有些东西失而复得,便再也不想放弃……那些曾经的软弱……已经让她吃够了苦头……她说……她是一个心狠的人……要爱,就爱透到生命里,要伤害,就伤害到灵魂中去……”   “……其实……姑娘做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想必那东西……已经交到主子的手里了吧……”章礼说,邢遮云垂下眼睛,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没来得及交给他还是已经交给他,只是他不知道……邢遮云沉默着,章礼便以为他默认了,轻笑道:“……姑娘为主子做了一切的事情……却最终只换来了误解和质疑……姑娘已经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   西厂狠辣杀伐的千户大人为了一个女子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和机会,这事情已经不能再被忽视,同时夏侬语的部署大多完成,便想借机将这祸患的身份嫁接给宠姬红酥,自己趁机躲避出去,这样便使了借刀杀人的手段,既能让自己脱离禁锢和危机,又能趁机除掉嚣张的红酥,一举两得,邢遮云怀疑不到她的身上,那时的夏侬语已经将邢遮云烦透到了极点,正逢红酥的张狂也到了巅峰,她便顺水推舟的让红酥顺理成章的坐上了那个蛊惑迷乱刑千户心智的红颜祸水,一切只待西厂动手的那一时,江山便尽掌握在她的手中!   那日,她知道红酥在后花园休憩,便故意带着章礼游走到后花园,红酥对她侮辱和数落是必然的事情,她尽可以与红酥大打出手,这无非也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意愿,她不过是将这意愿更加充分的利用,看见邢遮云怜惜红酥,她是真的生气,听见邢遮云说不需要她的话,她是真的伤心,于是她便真的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站在邢府之外的大街上,她心中复杂难以名状,她是最出色的演员,欺骗了别人也欺骗了自己,她成功了,却也失败了,无限的落寞让她在大街上便不禁的哭泣……   章礼以为自己能够陪伴在她身边,哪怕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一般的进行,虽然章礼不能完全的相信少女一定会成功,但有他在身边,起码少女可以安然,去不曾想,在外的那短短三日,少女落落寡欢,邢遮云一日没有寻找她,她便一日比一日的憔悴落寞,她的整颗心都遗落在了别处,身体出来了,却失了心,没了魂。   章礼为了哄她开心,果真如她的意愿去征服那百余匹的烈马,他用了三天的时间,无数次被摔下马去,无数次差点被践踏而死,但他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他一定要守护着这个女子,他一定要成功,然后,他便成功了!   在头马上驰骋的那一刻,听着身后的万钧雷霆之势,章礼一度以为自己能够成功,只要他坚持不懈,只要他努力到最后,他就能够达成自己的意愿,他坐在头马上回身,看见那参天大树上的娇小身影,摒去了多日来的沉寂和伤感,她开心的狂呼着他的名字,无比的快乐,章礼心中说不上的欢喜,他驱马到大树之下,向她伸出了手,然后她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跳向了他,他以为他真的接住了……   “……咳咳咳咳咳……”章礼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急促的喘息,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至于……姑娘为什么……会……回来……那……便只有……主子你……自己……自己知道……咳咳咳咳咳……”   “你休息吧。”邢遮云冷声说,不再看章礼一眼,转身走向门外,章礼皱眉,苍白的脸上尽是痛苦,身体疼痛都比不过心中的疼痛,那疼痛让他窒息,有婢女忙乱的来回在他的床头,他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她们都在做什么,难道这就要死了么?   邢遮云快步走出章礼的屋子,里面的婢女们已经忙乱成了一团,章礼有可能就此死去,而他已经心乱如麻,逃避似的快步走出了那间充满嗤笑和嘲讽的屋子。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抓住了我,就不要放手,不然,我就拖着你一起堕入地狱,轮回不休……   ……好,如果你抛弃了我,我就用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你,报复你,亦,至死方休……   夏侬语,你竟是如此的泼辣凶狠!为何我就是这般的放不下你!你到底是不是给我用了惑魂之术!是不是!是不是!!   ……我此次离开,并不是真的离开,我本是以退为进,为了以后能够牢牢的抓住你,但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对你的爱,却是束缚你的枷锁,你可能永远也无法适应……   ……我跟你回去,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什么方式?就是这种方式么?你已经沉睡多日,是不愿醒来还是不能醒来?这是你在爱我?还是在报复我?   邢遮云步伐有些蹒跚,他渐渐的止歇了脚步,犹记得那日,他将少女送到邢府的门口,西厂衙门有急事招他,他必须尽快赶去,那时少女站在门口,回身望着他,目光是久违的沉静,就像两年前的栖夏宫,她决绝又漠然的看他离去的样子,只不过,这次却多了一些感伤,多了一些绵绵的爱意……   是他先转过身的吧,将背影留给了她……   正院的屋子十分的安静,几个婢女见邢遮云走了进来,便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邢遮云走到床边,看着依旧沉静的睡着的少女,一丝悲戚拧上心头,曾几何时,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伤心,为何他只能让自己冷眼旁观着,连想哭泣一下,都没有眼泪呢……   “侬语……”邢遮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额头,温润的柔和的,看起来哪里像是誓死要杀人的人呢。   “你成功了。”邢遮云淡淡的说着:“红酥死了……后院的女人们也都没了……现在就只有你一个,我心里也就只有你一个,我不再抛弃你,你对我的报复,又何时停止呢……”   少女毫无回应,邢遮云默默的转身,猛然想起章礼的话,少女一定留给他什么东西,邢遮云回身,努力回忆着,他伸手摸向怀中,正摸到一物,急忙取出,发现是一只镶嵌着金花的精巧发饰梳子!   这梳子本是簪在少女头发上的,那日他将少女送到邢府的大门,转身的时候少女叫住了他!?   “等一下!”少女那时急唤一声,邢遮云止步回头,少女冲下台阶,跑到他的面前,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精致梳子,交到他的手中,仰起头对着他嘻嘻笑道:“要想我!这梳子你要一刻不离的带在身上,睹物思人,梳子没了人就没了!我说话算数!”   邢遮云轻笑,将梳子仔细的放进自己的怀里,这才转身离去。   邢遮云看着手中的梳子,这是少女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可这不过是一只梳子,翻来覆去,还是一只梳子……   邢遮云看了看少女沉静的睡颜,又皱眉看了看手中的梳子,看得多了,他便一下子发现了问题,这梳子的梳齿仔细看来长短不一,是不是说明着什么?小梳子上共有三十个梳齿,长短排列规律,若是按照少女的玩转心思……邢遮云恍然大悟,将梳子紧紧的握在手中,他疾步走到床边,紧紧的握住少女冰凉的小手,轻道了一句:“等我回来!”   少女无声,邢遮云松手,转身离去,他步伐迅疾,心中冲动不已,然而走过内室的帷帐,却蓦地停住脚步,邢遮云怔怔的站在帷帐外,每每都是他转身,将背影留给少女,他从来不知道少女看着他背影的神情是什么,这一次,他终于停下脚步,缓缓退回到内室,回头看着床上的少女,少女的容颜苍白却甜美,仿佛没有一丝的痛苦,不过这次她也没有注视着他的背影,邢遮云垂下眼睛,没关系,这次换他滞留,换他回眸。   邢遮云转身,不再迟疑,起步离去。   内室的帷帐轻浮,一阵香风拂过,掀起床帐的轻纱,璎珞跳跃,流苏浮动,红色的娇艳小花缓缓的飘落,散漫在少女的脸颊旁,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的抖动了一下,缓缓的睁了开来。   入目尽是朦胧,恍惚中有一个身影就在眼前,却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不过那隐隐的花香提醒了大脑,少女又缓缓的闭上眼睛,苍白的嘴角微微牵起,启了启唇,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一丝甘甜的流水流进苍白的嘴唇,滋润了干涩的嗓子,少女又睁开眼,嘴边的水杯移去,一个虚弱而苍白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少女微微一笑,涣散的目光定定的放在前方模糊的身影上,耳语一般的声音沙哑道:“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   那黑影似乎轻笑了一声,颇为无奈一般,少女也笑,艰难的问道:“你呢?”   “前不久差一点死去的时候。”对方说,少女收回了笑容,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佯装的平静,空洞的瞳孔中是隐隐的哀伤,感觉手被轻轻的握住,本来冰凉的身体瞬间便有了知觉,一股温暖而安心的气息传来,少女垂下眼睛,幽幽喟叹:“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对方沉默,良久方道:“没有。”   “那我说。”少女轻笑:“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名字……是……霸王别姬……”   对方嗤笑一声,道:“不用了,我知道你的这个故事,不过可惜的是,他不是霸王,你也不是爱姬。”    第二十四段:揭开秘密   确认没有尾巴跟随的邢遮云只身来到一间隐藏在市集之中的宅子门前,这宅子看起来是有人居住的,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引起任何的怀疑,邢遮云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一个翻身就悄无声息的跃进了宅子里。   宅子里果真被打扫的很是人气,邢遮云小心避让的走进,却发现其实这宅子中竟然是没有人的,这也不奇怪,因为外表都应该是故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这里的布局竟然与邢府正院的一摸一样,邢遮云轻车熟路的就进了正室,心思灵透的邢遮云一眼便道出了异常之处,这屋子内有暗室,仔细搜索一番,终于找到了通融之处,有些物件和地方刻有不易有疑的花纹,但是邢遮云却认得出,这花纹与少女给他的梳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根据花纹的提示,果然在书桌上摸索到了一处机关,邢遮云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仔细研究那镶嵌在桌子暗处的机关,圆盘状的突起上有着不下五十个小孔,小孔的形状不规律的排列着,邢遮云拿出梳子,根据上面长短不一的梳齿与不规律的小孔对比着,终于找到了通融之处,将小梳子顺利的嵌入机关之中,轻轻转动,立即就传来了一声隆隆的震动之声,邢遮云回身,见那身后的一面墙大的书架缓缓的移动开来。   让邢遮云诧异的是,书架移开并没有露出什么暗门一样的入口,或是书阁一样的暗藏,而是露出了一面墙的文字!   邢遮云起身,站在文字前仔细研读,发现这些文字都是写上去的,是一篇民间志怪,实在看不出异样,若说能够引起人主意的,就数钉在墙上的一些形状怪异的金属物体了,这些物体本来成棍条状,后被弯折成不同的形状,杂乱的立在墙上,有的扭曲成圈,有的弯曲的看不出形似,似乎都是随手掰出来的样子,然后被恶意的擦在墙上了似的。   邢遮云皱眉沉思,慢慢的退到桌子边,静静的看着这面古怪的字墙。   几个时辰过去了,一无所获,邢遮云叹息一声,开始在屋子里徘徊,正午强烈的阳光照进屋子,将他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在地面上,邢遮云慢慢的走动着,绞尽脑汁想象着若是侬语的话,她会用什么方法来告诉自己秘密的信息呢?地上的影子紧密的跟着他的步伐,一快则快,一慢则慢,邢遮云定定的看着影子,恍然觉得,曾经也有一个少女,如影随形的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那影子竟然也遗失了……   正午的艳阳高照,陆府的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在大道上,今日是陆适瞻与妻子去寺庙进香的日子,他们的小女儿已经出生四个月,长子也已经近两岁多,一家算是和美了,如今只为小女儿求得一方平安符,陆适瞻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支在马车的窗子上抵着额头,一只手轻握着一卷书册,这一道来他看似读得认真,其实只是目光落在了书页上,那书页一页未翻,神思已不知去向。   如今的陆夫人暖雨怀抱着幼小的女儿一路满面红光的哄着,不时的抬头看看自己的夫君,神情娇却,溢满了幸福。   马车拐入巷中,忽的一阵颠簸,陆夫人轻呼一声,连忙抱紧了怀中的孩子,陆适瞻回神,查看了母女无恙,透过窗子望向车外,原来是巷子狭窄,而恰巧迎面也过来一辆马车,两车竟然错到了一起,车厢与车厢几乎挨上,于是陆府的马车停了下来,等着对方先过,对方的马车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显然是车夫,还有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有点古怪,却不知怪在哪里,陆适瞻叹息一声,收回视线,脑海中隐隐有些烦躁,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夫君?”妻子轻声呼唤他,陆适瞻抬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转头再次朝外看去,目光不由得一紧,赫然的看见那马车上刻着的是邢府的标记。   陆适瞻心中一紧,恰那马车行至中途,车厢的窗子缓缓靠近,可惜窗帘是落着的,陆适瞻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车子里坐的人,或许……   一阵风过,窗帘浮动,陆适瞻睁大了双眼,那一晃而过的素颜,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甜美的落花之女!   “留步!”陆适瞻急唤一声,惊了车内的妻子,那马车仍旧晃动着前驶,陆适瞻大急,扶住车窗朝着对面唤道:“请留步!邢府的侍卫小哥请留步!暖雨小姐请留步!暖雨!”   车厢内的妻子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然而陆适瞻无暇顾及,邢府的马车根本不听他的呼唤,直到那车厢内缓缓的传出一声叹息,马车才蓦地停了下来。   陆适瞻难以置信的看着一帘之隔的窗子,触手可及,那帘子之后,铭刻心里的人儿啊,他只要伸手,就能将对方的帘子掀开,甚至能抓到对方的身体,可是这一刻,他却没有了勇气。   一只细白的小手捏住帘脚,缓缓的掀开了窗帘,渐渐的,露出了双方的视线,一个是素净苍白的容颜,一个是倦怠忧郁的面庞,相视,激起眼眸中的一丝涟漪,荡起心中的一丝回声。   “真的是你……”陆适瞻张口,声音竟然忽的沙哑了:“你……”   少女缓缓而笑,苍白如白色的莲花,盈盈的目光柔柔的掠过他的身后,那妩媚女子惊恐苍白的神情尽数眼底,陆适瞻恍然意识到了身后的妻女,神情窘迫了一下,继而苦笑着摇头,垂下眼睫沉声道:“我都忘记了,你本不想见我……”   “没有的事。”少女轻轻笑着,声音虚弱的可有可无,陆适瞻抬起头,担忧的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少女摇头,安抚道:“没事。”   “你病了。”陆适瞻紧皱着眉头,神情万般不认同道:“病成这样是要去哪里?他呢?”   少女又摇头,她无力说话,只能斟字酌句,道:“陆适瞻,你可还记得我传达的话?”   陆适瞻凝重的点头,苦笑一声道:“我记得清楚,而且也照着你说的做了,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对待自己,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妻儿,好好的对待关爱自己的人……我都在做……”   少女欣慰的笑,点了下头,陆适瞻亦笑,眉眼间已是化不去的凝结,平添了一味沧桑:“我已放下,我终了解,上天将真正的缘分给了你们两个,我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寻找,最终终将错过,而他,无论如何漫不经心,甚至中途离开,最终,也还是他找到了你,不管他拥有什么,失去什么,上天都厚待了他……我……想再深深的了解你,可惜上天已不再给我机会……我此刻,唯有祝福你,祈祷你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都好好的生活……”   少女的眼中有着盈盈的泪水,再抬头看向陆适瞻,盈动了一双漆黑的大眼,良久,还是勾起雪白的嘴角,苍白的笑着,轻轻道了一声:“再见……”   陆适瞻的目光波动,默默的垂下眼睛,掩盖了其中深沉的复杂情绪,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唯有化作一丝轻笑,再见……恐怕不会再见了吧……   窗帘缓缓落下,陆适瞻微微抬眸,只是看见那厚重的窗帘将视线渐渐的阻隔,将一切化作无声无息。   邢府的马车再次驱动,陆适瞻落着眼睛,握着书卷的手紧紧的攥着,车厢相错,擦肩而过,这回,总算有个了解,一切该过去的,终于就过去了。   马车很快出了小巷,车帘一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微微摇晃着进来,坐在边上喘息,半响之后方平复了内息,轻声问了一句:“哭了?”   少女抬头,昏暗中闪烁着她明亮的眼眸,她微微一笑,看不出难过,章礼见状,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   少女垂下眼睛,心中喟叹,她在这个世界的牵挂似乎越来越少了,不知是该安心,还是该茫然,陆适瞻一再的强调天意,他说天意让她与邢遮云在一起,他说天意让他与她失之交臂,但其实,她最不信的就是老天了。   老天将她孤独的扔在这一片荒芜之地,她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坚强的走了下来,她坚信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有着因果循环,她只要修行够了便会得知这一切的原因,直到她看见那少年抬起头,向着她微微而笑,他的笑容是那般的美好,温暖宜人,像是清明的晨辉,暖暖的熹微,让她的前途忽的有了温暖和光明,一切似乎不只是漫长的等待,而是平添了色彩,变得有了目标,有了意义。   她曾经是真的想离开他,她自知自己的余热改变不了庞大的轮回,时光的齿轮终将将她碾碎在无形的缝隙之中,她无能为力,却不知上天对她开了一次一次的玩笑,将她渴慕的玩具递到她的手边,在她欣喜的想要伸手抱住的时候又迅速的拿开,一次一次的重复,让她有点身心疲惫,索性,就放手吧,让自己在因果中沉浮沉睡,直到尽头……   陆适瞻可知,当她终究没能被拉住那漆黑的漩涡之时,她愤怒了,她没有放弃,而是没日没夜的都会到栖夏宫等待,她逃避不了母亲的虐待,却可以逃避一切其他的迫害,那驸马不止一次的抓住过她,只是那傲慢的男人太过轻视女子,没想到这柔弱的小女子能过一次次的逃脱他的魔掌,陆适瞻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公主自然防备着他,但邢遮云却不同了,那一日她实在体力不支,再次跑到了栖夏宫,终于等到了邢遮云……   这些都是她不懈得来的,与上天无关。   但是……   ……小姐便是我寻觅已久的有缘人,我愿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任弱水三千,独饮一瓢,小姐可愿意……与适瞻厮守……   ……我从小严谨祖训,也做不出离经叛道之事,唯有余生不堪敷衍,独求佳人相携相伴,适瞻不才,小姐的曾经沧海,巫山之云让适瞻甚是倾仰与嫉妒…如若适瞻倾心相待,绝不辜负,不知小姐……是否可将那遗落之情转赠于在下……   ……你的心,我帮你找,找到了,就寄放在我这里,不会再丢了……   少女的眼泪不堪重负,在昏暗的车厢内闪落,徒留一道晶莹的痕迹,一瞬即逝。   “陆适瞻……你是多么的好啊……”   马车摇摇而去,陆适瞻回神,看向自己的妻子,安抚的一笑,他回过身,刚要开口勒令车夫前行,忽的迎面来了几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严阵以待的黑衣人,陆适瞻心中一震,认出这些是西厂的人,但是邢遮云并没有在他们之中,几个西厂的人拦住陆适瞻的马车,一人毫不客气的唰的就掀开了车帘,惊得陆夫人当即尖叫了一声,陆适瞻薄怒,那人却无视的很,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陆夫人,然后冷声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一个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有病在身,身体虚弱的很。”   陆适瞻心中凛然,预感这些人并不是邢遮云的人,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下意识的不想告诉他们,陆适瞻垂下眼睛,掩饰住眼中的凛冽和厌恶,刚欲启口,那对面坐着的妻子却已经颤颤巍巍的说了话。   “奴家看见……”   “夫人!!!”陆适瞻大惊,厉声制止,然而为时已晚,那黑衣人冷冽的目光转向他,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大刀,呛的一声就架在了陆适瞻的脖子上,陆夫人大声尖叫,怀中的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更惊得人心惶惶,一片凄嚎,那黑衣人冷笑着看向陆夫人,幽幽道:“夫人,你看见什么了?说出来吧。”   陆适瞻无力阻止,那陆夫人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惊恐的低着头,颤抖着声音说:“看看……看见……一……一辆……一辆马车……刚……刚刚……刚刚过去了……”   那黑衣人轻蔑的扫了一眼马车里的人,收回大刀,转身下令道:“走不远!追!”   七八匹大马当即奔腾起来,陆适瞻大骇,奔下马车,看着那几匹大马朝着邢府马车的方向而去,想必很快就会追上他们!陆适瞻回身冲着车夫大叫道:“你快驾着马车去城桥邢府报信,就说姑娘有危险!叫刑千户派人来!快去!”   陆家车夫一听,当即吓得坐在了地上起不来,哭丧道:“邢……邢府……公子……小的不敢去啊……”   陆适瞻大怒,车夫吓软了腿,孩子不停的大哭着,那夫人浑身颤抖不已,只狠狠的低着头不敢看他,陆适瞻心中恼恨懊悔,他一提衣袍快步朝着邢府马车的方向跑去,抛下身后的一阵惊呼,陆适瞻一介书生,身体不说多弱,就跑这一条街也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刚刚跑到街头转弯处,就看见前方停着一辆马车,赫然正是少女坐着的邢府的马车。   陆适瞻扶着墙上,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远远看见少女弯腰下了马车,她身体太过虚弱,被那黑衣大汉一只手就给拦腰揽了起来而毫无反抗,那些人手段粗鲁,丝毫不顾及一个弱女子如何,只将她往马前一坐,拉起马缰就快跑了起来,陆适瞻大急,他刚刚就见少女病的严重,恐这一阵颠簸会要了她的命,陆适瞻强忍着胸腔的难受,小步奔到邢府的马车前,车夫已经倒地身亡,身下是一片血泊,章礼昏死在车厢里,斗笠已经掉到一边,露出章礼一半毁了容的憎恶面孔,他气息微弱,可还活着,那几匹大马早已跑没了踪影,陆适瞻一把抓住昏倒在车厢内的章礼,一阵猛烈的摇晃后他终于醒了过来,陆适瞻大唤:“那些是什么人?将暖雨小姐带去了什么地方?”   章礼欲要起身,无奈身体无力,陆适瞻忙扶住他的后背,章礼爬起身还没等说话,就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陆适瞻这才发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冰冷的身体,似乎他也重伤不轻,章礼咳完一回,嘴角已经沾了血,他仰身靠在车厢上,闭了眼睛,虚弱道:“有劳……陆大人……将……我送回到……邢府,主子不在府中……但……只有他知道……去哪……”   陆适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身上了邢府的马车,拽住缰绳,然而他哪里会驾马车,两匹大马嘶鸣着躁动,将马车咣当的咯咯作响,章礼差点被咣的吐了血,幸好陆府的车夫远远的追了陆适瞻而来,陆适瞻当即让车夫驾着马车赶往邢府,自家的马车便只能搁在了半路。   邢遮云还没有回到府中,他忘我的站在那无人的屋子中,怔怔的看着阳光一点一点的斜下,忽然,他猛然惊醒一般,快速转身,睁大了眼睛的看着身后那面写满了字迹的墙面,太阳正热,将一切事物都投射除了影子,包括那些横七竖八的立在墙上的不规则金属条,那些金属条在墙面上投射出影子,本来乱七八糟的弯曲形状投射到墙上,赫然就变成了特定的指示,甚至是一些简单的文字,邢遮云惊骇了,他恍惚的走到那面墙前,原来真正的钥匙,就在这里!?    第二十五段:最后一搏   这些影子指引着墙上的文字,邢遮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墙上的文字,不对!邢遮云惊觉,他退后两步,果然得知了那些金属影子的意义,但是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的影子,指引的字也会不同,那么到底什么时间的影子才是真正的提示呢?   她会选在什么时候?邢遮云垂眼沉思,一个词汇不期然的闯入他的脑海……   熹微……   邢遮云舒展了眉头,若是她,果真有可能,理智的时候偏偏任性,认真的时候也会参合着自己的喜恶,真假参半、竭泽而渔向来是她擅长,那么在这么严肃较真的事情上偏偏投入了自己的喜好是十分有可能的,邢遮云抬头望天,正午时分已过,如果正确的时间是晨明,那也要等到明日了……   邢遮云用小梳子启动机关,将屋子恢复成原样,确认无误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府邸。   没想到一回到府邸就见到了陆适瞻,邢遮云一怔,继而感觉到了一丝凛然,果然又有事情脱离掌控了,尤其是他看见半死不活的章礼后,一股破天的怒气几乎砰然爆发,陆适瞻心惊,邢遮云冷冷的看他,没有回应他的担忧,只冷冷道了一声:“送客。”   陆适瞻被赶出了邢府,邢遮云便将犀利的目光投射到章礼的身上,那一瞬间的阴毒狠辣,让人毫不怀疑他会伸手就杀掉章礼,邢遮云缓步上前,一把扣住了章礼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谁让你带她出府的……只要不出府,我不信哪个不要命的赶来拿人!你这不要命的奴才,是不是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属下……也是这么和……姑娘……说的……”章礼脸色顿白,几乎窒息,邢遮云眯起眼睛,缓缓的松了手,章礼失去支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连忙扶了桌子,喘息片刻方道:“姑娘……说,如果……她继续留在……府上,有些人……就会……想方设法的……置她于死地……她只有,与那人……达成协议……那人,便会想法设法的……让她活着……”   邢遮云平复下来,目光阴狠的眯着,章礼缓过劲来,直起身子轻声说:“姑娘有话……对主子说。”   “讲。”邢遮云冷声道。   章礼心中叹息一声,道:“姑娘说,分别只是为了再次相见,在这段分别的日子里,她会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   ……分别只是为了再次相见,在这段分别的日子里,我会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吃的饱饱的,睡的好好的,天天会笑,会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直到他来,还给他一个完好无损只与思念为伴的自己,所以,他也要这样回报我,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吃的饱饱的,睡的好好的,算了,他不会笑,只要他健健康康蹦蹦跳跳,拿一个完好无损只与思念为伴的他自己来接我……   邢遮云无声的坐在椅子上,缓缓的闭上眼睛,半响后沉声说道:“你退下吧。”   章礼回身,脚步虚浮的向外走去,与少女见面言谈还是今晨的事情,他却像是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一般,这一切将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将永远不会忘记了。   回想今晨,他走进少女的屋子,看着她安详的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他伸手,轻轻描画着她的眉眼,指间的余温尚在,这是他窃取的一点温暖,他取出怀里的红色小花,放在鼻翼下轻嗅,然后慢慢的松手,人花瓣散落在少女的脸颊旁、秀发边,少女缓缓醒来,章礼收起目光中的沉迷,垂下眼睛,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少女轻笑一声,道:“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   章礼心中惊诧,继而也不再怀疑,少女却又问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异样,他说,就在前一刻自己将死的时候,那一刻他的心中空前的清明,他知道,自己已经恍惚了太久,那时他不是自己,只是一个别人手中用丝线操纵的玩偶。   章礼冷笑,对自己和少女之间多日来的情愫抱着一种嘲讽和嗤笑,少女的目光却黯然了,蕴含着无限的悲哀,章礼心中一滞,渐渐的失了笑意,他又开始恍惚,如若之前的他不是他自己,那么现在的无比失望和疼痛的心情又是谁的?   少女似乎了解了他不曾言明的心思,于是垂下眼睛,问他有没有什么药对她说的。章礼心中嗤笑,他能说什么?说出来,无非也是得到一个堪比羞辱的答案,他不过是一个奴才,于是他说:“没有。”   少女轻笑一声,不再追究他的想法,只道:“那我有,我要给你讲个故事,名字是,霸王别姬……”   章礼的心一阵抽痛,果然,她的目光和心思都紧密的牵系在一个人的身上,即便有所回顾和停留,也不过是片刻的怜悯,章礼嗤笑一声,故意道:“不用了,我知道你的这个故事,不过可惜的是,他不是霸王,你也不是爱姬。”   少女微笑,睁开眼睛看向章礼,朦胧的神情蓦地怔了,她伸出手,缓缓的摸向章礼的半边脸颊,凄声道:“这是……被我……炸的……”   看来她的视力终于恢复了,刚刚她看不清来人,现在看得清了,却看见了他身上的丑陋,章礼偏头,避开她伸来的手,冷声道:“你还要说什么?趁着我还没变卦,就快说吧。”   少女苦笑,缓缓的放下手,再次闭上眼睛,仿佛平复了一阵,她的语气冷静了下来,甚至带着一股无情的味道,沉声说:“现在府外是不是已经埋伏了众多的豺狼?”   “只要一出这个门,必定凶多吉少。”章礼冷漠的回复:“你最好不要想着出去,首先你的身体不行,虽然你的昏迷并不是因为伤口造成,但也经不起折腾,其次,你就不为主子着想一下吗?难道非要他绑着你才肯老实?若不是因为你昏迷着,你以为他不会把你绑在床上?”   “他以为我们两个,一个残着,一个晕着,所以就干不了事情了?”少女睁眼,好笑的看着章礼,章礼别过头去,冷声道:“不要指望我。”   少女当即苦了一张小脸,哀求道:“就你一个人了,不指望你我还能指望谁?如若我只身出去,必死无疑!难道你现在就想下手了?这个功劳可不算大呀!”   章礼恼羞成怒,狠狠瞪向少女,少女嘻嘻一笑,章礼无奈,恨声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啧!”少女紧了鼻子道:“你家主子太过寡断,瞻前顾后的,指望他半天也放……吭不出个声来的!我得给他下剂猛药!”   章礼嘲讽一笑,道:“这药味是够猛的,可惜你早便拿了自己做药引,现在怕只剩下药渣了,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话说起来!那些女人都已经回老家了吧?”少女忽的问,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着章礼,满是期望。   “你……”章礼气不过,咬牙切齿道:“如、你、所、愿!”   “大战初捷啊!”少女喟叹一声,不顾章礼恨恨的目光,挪了挪僵硬的身子,幽幽道:“你家主子罢工这一遭走的还不错,既坚持了对小女子我的深情,也让那老家伙掂量着办事,也不枉我为这一点深情差点香消玉损啊!”章礼快要受不了她,少女盈盈一笑,道:“这次,我都已经安排好,也要在落幕前出出场,露露脸不是!”   “就怕你不慎谢了幕!”章礼冷声打击道,少女冷哼一声说:“一会你我便出门,亲自会会这BOSS去!免得他们日日夜夜蹲坑累得慌,反正这边的事情已经完结,剩下的就交给你家主子,我正好上前线去吸引一下敌人的视线,为他做个掩护,顺便,也要和那贪心不足的老家伙谈谈条件!”   章礼倒吸一口冷气,担忧的问道:“姑娘就这么有把握?恐怕那人太过狠辣,他的想法不是姑娘能够左右,他也不会轻易的就被人参透心机,说不定姑娘的所作所为会适得其反,引起了他的顾忌,他反而就会杀了你!”   少女微微笑道:“他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可惜已错过了时机,他还不舍得放弃你家主子,否则当初就不会派人来杀我,而如今我没死,他就不敢再让我死!除非……”   “放弃主子就等于增加了个敌人!”章礼接道,继而沉思:“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女笑道:“你这么了解他,不如就先去为我探探底,也好为我一条小命多争取些把握!”章礼又怒了,少女连忙告饶,章礼隐忍下来,就听少女幽幽道:“他认为还不是时候,可我们的时间却不多了!我们没有必要为他的野心陪葬,他既然这般的孤傲,就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战死在所谓的倾城之巅吧!没人稀罕陪他。”   “这就是你所说的霸王别姬?”章礼冷声问道,少女又笑:“你也说了,他不是霸王,我也不是爱姬,所以,我怎么肯步上那傻傻的后尘,我们还没有到绝境,不是吗?”   “你就没有想过,你一切都计划的妥当,想了个透彻,但是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那一招,便是你不曾防备的主子,如果主子没有按照你的计划走,那……”   “那便大家一起死个干净!”少女朗声一笑,豪迈道:“也不枉笑傲江湖一遭!”   “真是疯子!”章礼咬牙低喃,少女道:“如若那样,就让我为我的爱情陪葬!我做了这么多,畅快高兴!了无遗憾!也死的痛快!”   “你这般孤注一掷,仿佛倾注了一半的信心,我越来越好奇,你到底给主子留下了什么……”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只希望成功的那一天,你能继续跟随他……”   章礼冷哼一声,别过脸去,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你……我将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   “你有什么话要留下?”章礼落寞的说,少女沉默了一下,抬起头,肃穆道:“章礼,你告诉他!分别只是为了再次相见,在这段分别的日子里,我会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吃的饱饱的,睡的好好的,天天会笑,会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直到他来,还给他一个完好无损只与思念为伴的自己,所以,他也要这样回报我,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吃的饱饱的,睡的好好的,算了,他不会笑,只要他健健康康蹦蹦跳跳,拿一个完好无损只与思念为伴的他自己来接我,否则,我就不跟他回去!他就配不上我!”   “……还有么……”   “他曾对我说,他不会再抛下我一个人,因为这个世上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而我,只相信他!……只相信这个男人!!……我的男人!!!”   “…………”   “……我等着他来接我。”   章礼蓦地起身,转过身去,背对着床榻站了一会,他□的脊梁竟然有些落寞的弯曲,少女张了张嘴,最终吞下了要说出口的话,章礼沉声道:“我去准备马车。”   章礼与少女出了邢府,很快就感觉到身后的尾巴,那么明目张胆,章礼没想到的是,半路居然遇上了陆适瞻,然后,少女便被带走了。事到如今,他也已没有退路,唯有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不是为了计划,不是为了领赏,现在,反而是为了见证,见证那最后,是谁的输赢。   邢遮云静静的坐了一个晚上,少女的任性和一意孤行已经让他有些筋疲力尽,他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来生气,只被迫的让自己清醒,没错,他现在不能放松一丝一毫,一旦他的态度有所松懈,那少女的生命将会立即终结,这个喜欢挑战他的丫头,似乎总是想不停的挖掘他的底线,他本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但此刻他却只想为了她去做一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被驯化成了这样,真是疯了么?   邢遮云叹息一声,抬起头,外面已经清月高悬,这个夜晚里没有了少女的体温在身边,似乎气候也变得凉了,似乎偌大的院子也变得寂寥了,似乎他也变得茫然了,既然少女不甘愿被他完全保护着,怀疑他的能力让他很是生气,但现在他也不能做出什么,唯有被牵着鼻子走了。   邢遮云起身,一个轻越飞出院落,悄无声息的隐没在夜色之中,再次回到那个充满秘密和解答的院子,启动机关,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那一墙的文字和金属条,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传来的清晨的鸟叫声,还有一丝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似乎不足以投射出影子,那光线清清凉凉的,又带了一点点的暖意,邢遮云恍然回神,心中有个声音轻轻的回荡着,这就是……熹微……吧……   据说自己的笑容就像这熹微……   邢遮云怔怔的看着窗外的晨辉熹微,恍惚了,自己的笑容,真的有这般美好么?   他回身,看着那一墙文字,那微弱的熹微之光果真在墙上投射出了微弱的影子,邢遮云的目光一凛,立即清明起来,他一点一点的牢记那些影子带给他的数字和信息,跟随着那会移动的密码,轻移步伐,在屋子中缓缓的挪动着精确的尺寸,半个时辰后,那光线已经偏离的看不出次序,邢遮云的额头隐隐冒汗,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迅速的走完了最后的几步,已顾不得似乎不是准确,他蹲下身,右手握拳猛的一敲地面,哐当一声,那块地砖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根据记忆中那墙上光影的数字打开暗格,中间有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邢遮云伸手取出匣子,将匣子放在案桌上,那匣子上竟然也有机关,这会一目了然,邢遮云用小梳子开启机关,匣子便呛的一声,弹开了盖子。   匣子里躺放着一些纸张,邢遮云伸去的手有些迟疑,不知怎么,心中竟隐隐的有些害怕,他定了定神,取出纸张,上面的是一些各处的地契,地方已经延伸到京城意外,手伸的甚是长远,然后便是一个描金册子,邢遮云修长的手指翻开册子,目光一下子凝住了,那册子里面不是别的东西,赫然是一份完完整整的户籍,户籍的名字,正是方方正正的三个大字:邢、遮、云、邢遮云惊骇的一时间忘记呼吸,这个名字他想都不敢想过,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代号,却再也不会是他的身份了,而现下,眼前,正有着一个活生生的存在,那代表着一个生命,一个认可,一个存在,一个主体,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他吗?   邢遮云惊喘一声,快速翻动匣子,接下来是一些通关文牒,这写东西加在一起就是一个新的人生!邢遮云的双手有些颤抖,除了邢九熹,他还可以做回邢遮云吗?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他?记得邢遮云这个人呢!!!   终于,在底层翻到了一封书信,邢遮云将其他的放下,快速的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纸张,那文字,正是少女的笔记无误,她要告诉自己什么?她会在这里留下什么?她要说的话,可会改变什么??? 第二十六段:浑水一起趟吧   偌大的扇叶旋转着,将厂房外打进来的阳光搅得细碎,厂房内大多的地方处于阴暗之中,显得潮冷而诡异。   “督公!那女子言行太过乖张,督公真的打算救她?”杜凉晨弓着身,悄悄的抬眼打量面前督公的脸色,西厂的督公委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着扇子,除了半闭着眼睛一副懒散的样子,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   “嗯……”督公懒懒的嗯的了一声,方道:“这事情我自有打算,你下去吧。”   杜凉晨暗中咬了咬牙,表面上仍旧一副恭敬的样子,俯身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杜凉晨转过身去的表情虽然没有让西厂的督公看见,但不等于别人没有看见,有一个人就看的清楚,待杜凉晨完全消失在厂房之中后,那人漫步走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是一抹天生的妩媚,妖娆的眸子里尽是冷冷的嘲讽,他走到督公的身边,轻声哂笑道:“百户大人未免过于心急了,这短短的几日都等不了,巳已斗胆说句心里话,与千户大人相比,他真是差的远了去了。”   西厂督公闭着眼睛哼笑一声,懒懒道:“杜凉晨不过是一只舔鞋的狗,你想让他办事,就得给他骨头,有一天你用不着他了,就杀来吃肉,至于他怎么想,我又何必关心。”   巳已垂下眼睛暗笑一声,恭敬的轻声道:“看来督公还是没有放弃千户大人,那么督公决定和那女子做一笔交易了?”   西厂督公挑了挑眉,满脸沉重的褶皱蓦地灵活起来,颇为兴致道:“杜凉晨自然无法同九熹相比,我看着九熹长大,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那颗心眼守的太牢,可他现在还是不太懂事,随便的就想将心交出去,最后遭殃的只有自己,他不懂这个理儿,所以只好由我来帮他守一守,说起来那女子也颇为有趣,难怪九熹喜欢的不得了,身边有这么个不着调的活宝,日子也蛮有趣的,不妨就同她先玩一玩,既然结果都是一样,咱们也不必太认个死理儿。”   巳已勾起嘴角,惑人一笑,幽幽道:“督公大人英明,巳已受教了。”   “嗯。”西厂督公幽幽的喟叹一声,道:“你去吧,这段时间要紧紧的跟在九熹的身边,免得他钻了牛角尖,再做出什么异动来。”   “巳已遵命。”巳已双手一抱拳,退身下去。   良久,厂房中安静了下来,唯有巨大的扇叶呼呼作响着,西厂督公睁开眼睛,从厚重的眼皮缝隙中看着悄然出现在面前的人,那人一身劲挺的黑衣,长长的黑发垂下,几乎遮住了半面脸颊,见督公睁眼看他,他便一打千,单膝跪身在地,低沉着声音道:“属下参见督公。”   西厂督公轻轻眯了眯眼,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合,突然间就向那跪着的人袭去,那人一惊,瞬间翻飞起身体,一个回合转瞬停歇,那人依旧跪在地上,扇子依旧拿在督公的手里,只是那跪着的人身形移后了半寸,左脸颊缓缓的流下了一道血迹。   “你的右眼瞎了!?”西厂督公吸了一口气,说。   跪着的人一阵,抬起手缓缓的擦去左脸颊上的血迹,西厂督公轻笑一声,道:“你右边的眼睛瞎了,所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右边的耳朵上,我左右一齐进攻,你那完好的眼睛和耳朵反而不如一只耳朵灵敏,你越是极力想掩饰,就越是暴漏了破绽。”   跪着的人把头压得更低,沉声道:“属下无能。”   “不,你做的很好。”西厂督公站起身,缓缓的走下台阶,走到那人的面前,执扇勾起那人的下颌,让他抬起了头,面前的长发划过脸颊,露出了右面那丑陋的伤疤,正是章礼。   西厂督公细细的打量着章礼的伤脸,眉头紧锁着,仿佛很是忧愁,然而当他的目光划过章礼的眼睛时,却蓦地怔了一下,章礼的样貌本平静的很,放在人堆里也不出奇,然而他却有着一双隐晦下场的眼睛,他通常将那犀利的目光隐藏起来,让别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目,然而此刻他的眼神看来,却独有一番沉淀的魅力,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内力的翻腾汹涌已经被完全覆盖,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那股子蓄势待发的魄力。   西厂督公略略吃了一惊,继而勾起嘴角,收回手,又回身坐在了椅子上,缓缓道:“这张脸虽然不出奇,但就这么搁着也着实可惜了,我有意提拔你,它会毁了你那一股子隐晦内敛的气质,皇宫御医中有一位专门医复容颜的,过段时间我叫他给你瞧瞧……”   “谢督公恩典,属下铭记在心。”章礼低头说。   “嗯。”西厂督公满意的闭上眼,神情享受道:“你这次做的甚是完美,已经完全取得了那边的信任,以后你就留在九熹的身边,相信他会对你另眼相待,你办起事情来,也会方便的多,你要谨慎小心,九熹心思缜密,并不会因为一件事情就认定什么,所以你更不得大意,免得让他起疑。”   “属下明白。”   “嗯,此次你功劳最大,可想要什么奖赏?”   章礼一怔,低下头,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虽然属下所为浅薄,不足嘉赏,但属下的确有一样东西想要,而且那东西事后对督公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属下恳请督公能够成全。”   “哦?”西厂督公睁开眼睛,颇为好奇的看着章礼,道:“说来听听。”   章礼沉淀了一下胸膛内的气息,缓缓的沉声道:“属下想要那夏侬语。”   “哦!?”西厂督公大吃一惊,怔愣的看着章礼,章礼低着头,看不出是否忐忑,但表面上至少是理直气壮外加镇定冰冷的,西厂督公怔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章礼依旧一动不动,督公笑着拿扇子点了点他,好笑道:“你小子真是在九熹身边待得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真说的没错,你虽已经不是个男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倒是可以理解你……”   督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幽幽道:“九熹喜欢一个女人,那万万不是好事,但是你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却恰恰是件好事……”   章礼暗下皱了眉头,知道西厂督公画中的意思,他既然公然说出这话,也不过是将自己交在了西厂的手里,同为一个女人,却会是不同的效果,他与邢遮云差的,就是一个铿锵,邢遮云将会羡慕他的命运,而他将一直羡慕邢遮云的骨气。   “好。”西厂督公长叹息一声,道:“你若做得好,事后那姑娘,就是你的了,好好干,以后百户的位置,也将是你的……”   章礼嘴角淡淡一勾,低头道:“属下明白,定不负督公所望。”迟疑了一下,又说:“属下还有一事,想……”   “想去见见那姑娘?”西厂督公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展开扇子轻轻的挥着,一丝莫名的笑意爬上满是褶皱的脸上,慢声细语道:“去吧,现在交流一下感情,以后好办事……”   章礼于是看见了少女,通过重重的关卡,只有他有这一番特权。   少女静静的坐在塌上,歪头看着细小窗外的一缕阳光,宁静安详的不像是真人,听见门声响动,她慢慢的转过头来,那一缕阳光便正正的打在她的脸颊上,沐浴在暖光里的甜美容颜,异常的温暖柔和,章礼在门口怔了一下,垂下眼睛走了进来。   “你竟然被允许进来看我!?”少女缓过神来,惊呼一声,将那份美好打的细碎,章礼叹息一声坐在塌边,少女凑过来,拽住他的手臂,仔细的查看他受伤的脸,忧伤道:“一定很疼吧,我以为我们会死,若是知道要活着,我一定不那么下死手了,还害了你……”   章礼嗤笑一声,道:“你若不很下死手,怕是我们果真的就死了,一张脸比一条命,又能算得了什么。”   少女闭上嘴,当初那一兜摔炮里确有炸药,是章礼当初准备摔炮时一并弄来的,少女在被黑衣人围剿时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于是炸掉了半个房顶,将那些人炸的支离破碎,但她万没想到,章礼会拼了命得将她救出来,也因此,被炸伤了脸。   “你能经常来看我么?”少女抬起头,颇为委屈的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真是怕怕的。”   章礼缓缓的笑出来,揶揄道:“怎么?起初逞强的时候的气焰这么快就被磨没了?那可糟糕了,这才刚刚开始。”   “死奴才!又调侃你主子!”少女怒吼,章礼淡笑道:“我的主子不是你,以前不是,现在就更不会是。”   “哎呀……”少女哀叹一声扑倒在塌上,哭丧道:“真是反了反了,你一翻身就开始尽情的报复我……我以前没虐待过你吧……”   章礼收回笑容,低声道:“我此来,就是告诉你,你暂时是安全的,我今天向督公要了你,他答应了……”   “啥?”少女惊悚,章礼轻轻嘘了一声,打了个眼色,少女安静下来,章礼接着说:“现在,督公用你牵制主子,所以你性命无忧,事后,督公会用你牵制我,你也会性命无忧,但是这期间事态变化多端,难免有变故,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少女委下脸,瘪着嘴道:“章礼,我不放心,不然,我再给你来个催眠?”说着,伸出一双小手在章礼面前乱抓,章礼一巴掌拍下她的手,又生气了。   之后的邢府恢复了之前的正常,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少女,也不曾发生过什么大的事情,邢遮云一如既往的冷淡,西厂衙门和邢府两边忙碌,身边还是跟随着巳已和章礼二人,只是后院的女人们没有了,府里的小厮婢女们也都各个噤若寒蝉,偌大的府邸冷清异常,让人一时间恍惚,之前的种种,是不是真正的发生过。   唯一意外的是,陆适瞻的到访。   那日邢遮云正在书房办公,巳已和章礼安静的伺候在两旁,就有侍卫敲门进来,说门外有翰林院的陆学士来访,章礼和巳已都一怔,邢遮云皱了皱眉,手上的笔没停,连头也没抬的说:“说我公务繁忙,无空招待,送客。”   “是。”侍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巳已眼珠转了转,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幽幽道:“这陆大人还真是有趣,别人都对咱们邢府避之不及,他倒好,还找上门来,真是不知道,是该说他勇敢呢?还是说他太自以为是。”   章礼皱了皱眉,敛下眼睛不予理会,邢遮云的笔锋一顿,蓦地想起什么,掀起眼睛瞟了眼下方的章礼一眼,章礼受到感应,回视过来,却只来得及看见邢遮云嘴角的一丝诡笑,凉薄而狡黠,异常的诡异,只是视线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落到了桌上的册子上,就连心思精明的巳已都没有发现,章礼转回视线,心中莫名的忐忑,总觉得某些地方有些不祥,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若说陆适瞻壮着胆子找到邢府这件事请也有情可原,陆适瞻是亲眼看见少女被几个不善之人带走,而且他一直对这件事抱着一种愧疚心理,但邢遮云并不愿与他多说,这让他更加的焦躁不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到访,只不过都被请吃了闭门羹而已,邢遮云抬头,清淡的说:“巳已,你亲自去吩咐下面,如若陆适瞻再来……打出去。”   巳已嘴角一勾,弯身幽幽道了一声:“巳已遵命。”   巳已出得门去,屋子里只剩下邢遮云和章礼,章礼暗下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向邢遮云,这回邢遮云并没有掩饰,正目含笑意的看着他,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   “主子可是有话要对属下说?”章礼低下头,问道。   “你当真以为……我会彻底的相信你了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不感兴趣。”邢遮云冷下眼神,凉薄的说,章礼的心猛地一缩,沉默了一下,才沉声问道:“是姑娘告诉主子的?”   邢遮云眯起眼睛看着章礼,细密的眸光中进士杀意,章礼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下一刻就死,邢遮云却蓦地一笑,道:“你犯了两个错误,你不该太小看我,你也不该觊觎那些本不属于你的,这其中任何一个,都足够你死无葬身之地!”   章礼暗暗握紧了拳头,轻轻后退一步,低头沉声道:“属下该死。”   邢遮云睁开眼睛,将目光移回到案几之上,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册子,淡淡道:“侬语让我答应……要带着你去见她,但前提是……”   章礼平静的眸子骤起波澜,他努力的压制了下去,低声道:“陆大人此番之举着实不够明智,但想必主子理解陆大人的心情,他亦是孤注一掷,只是……已经不能被忽视,恐怕陆大人将遭遇不测,还望主子能够沉得住气。”   邢遮云幽幽的看了章礼一眼,两人算是达成了一致,邢遮云懒懒的‘嗯’了一声,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巳已回来时,章礼还是那副垂着头落着眼的样子,邢遮云挥笔如飞,生杀淡漠于寥寥数笔之下,一切都如往常。   三日后,龙颜大怒,明地里因为南方灾情遍布、饿殍遍野引发暴乱,朝堂上人心惶惶,暗地里,邢遮云却接到了西厂督公的指派,缉拿翰林院学士陆适瞻,搜出乱文《朝纲诤谏》,据说是因为《朝纲诤谏》里涉及到了皇权的利益,对皇上的言行造成了阻碍,皇上大怒,借用西厂之手,除掉陆适瞻一等迂腐官吏和原本的国本著《朝纲诤谏》。   西厂督公在指派任务的时候随时垂着眼皮,但下方邢遮云的动作神情却是一丝不落的囊括进了眼底,可惜邢遮云淡定的很,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的领下了命令,对此西厂督公是十分满意的,只恨掉了一旁杜凉晨的槽牙。   出得西厂衙门,巳已紧跟着邢遮云的身后,轻声道:“巳已还真心惊,深怕主子一时用气了,主子不愧是主子,那杜凉晨,恐怕又要被气掉了底。”   邢遮云嘴角一勾,目光暗沉,那日书房中,巳已出言讽刺陆适瞻,其实无非是向邢遮云做出提示,陆适瞻病急乱投医,看不清时局,自己往火坑里跳,如若邢遮云对他有一丝的袒护甚至不同,都可能遭来两方的厄运,此刻,只能怪陆适瞻自作自受,太过愚笨了。   章礼默默的跟在邢遮云的身后,平静无波的瞳眸里,又是一波暗沉的凛冽,深黑的犹如深渊。   当日,邢遮云带人闯进陆府,以陆适瞻私传祸乱朝纲言论的理由,将陆适瞻逮捕,投入西厂大牢。    第二十七段:逼疯陆适瞻   邢遮云带人闯进陆府,陆府上下一片惊慌悚动,陆适瞻走出书房,看见昂然站立在院落中的邢遮云,不免苦笑了一声,转头安抚了惊慌失措的老父老母,已然的走下台阶,坐到了邢遮云的面前。   邢遮云面无表情,连看都不曾看陆适瞻一眼,陆适瞻轻笑出声,道:“又是这般情形才肯见我么?现在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吧?”   邢遮云看向陆适瞻,目光冷漠如水、波澜不惊,淡薄的嘴唇轻启,说道:“我还没有找到她。”   陆适瞻惨笑一声,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叹息一声:“九熹兄,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能折磨我……可惜……”   邢遮云移开视线,冷声命令道:“将疑犯陆适瞻缉拿归案。”   身后的厂卫当即领命上前,将粗大的锁链狠狠的套在陆适瞻的脖子上,陆老爷和陆老夫人立即哭嚎了起来,对着西厂的众人跪地求饶,西厢卧房中的陆少夫人冲了出来,她美丽的容颜尽是苍白,自从上次惊吓后她就一直病着,却没想到忽然听说西厂的人来捉拿她的夫君,她顿时吓飞了半条魂魄。   “夫君!?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夫君!”陆少夫人失控的大声哭叫,一改往日温婉的样子,上前去抓牵扯陆适瞻那厂卫的胳膊,那厂卫只一甩手,少夫人便被一下子甩到地上,丫头们立即上前搀扶,那孱弱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陆适瞻悲哀的看了一眼卧地不起的夫人,沉痛的在邢遮云身前低声道:“不要为难她……”   邢遮云冷笑一声,幽幽道:“不得伤了陆夫人。”   “谢谢……”陆适瞻气若叹息,邢遮云幽幽的看向他,笑道:“不必,我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陆适瞻皱眉,他终于从邢遮云的话中听到了一丝诡异,再抬头看向邢遮云的时候,在他淡凉含笑的眸子里,完全看不到一丝犹豫,陆适瞻的心沉到谷底,他开始深刻的明白,眼前的邢遮云,不会是他记忆中那固执而义气的少年,他是西厂的魔鬼千户,他将是他的死神。   陆适瞻被关入西厂的衙门,动用了一些刑罚,陆适瞻拒不招认,他或许知道,这些都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他们想要国本著,他是不能叫出来的,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留下的了。   这期间,陆府的人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企图能挽救一下陆适瞻,陆适瞻人缘还算不错,真的有些义气人士从中阻断,结果因为皇上的漠不关心,实则是默认的状态下,那些替陆适瞻讨公道的人皆皆消声在西厂的胁迫利诱之下,陆家的老爷和夫人半路拦截御驾,遭到了一顿毒打也没能见得皇上,差一点就被关进了大牢。   邢遮云将这些事请都告诉了大牢中的陆适瞻,陆适瞻悲痛欲绝,请求邢遮云,让他能见得父母一面,以便劝说他的父母。   西厂的大牢昏暗无光,空气中都隐隐的飘散着陈年的血腥味道,陆适瞻被吊在一面漆黑的墙上,身上已经被鲜血染尽,漆黑的长发披散着,越发的托显出他苍白的脸颊,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只恳求邢遮云哪一个条件,邢遮云垂下眼睛,默默的不知道是在考虑还是在犹豫,身后的章礼一皱眉头,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陆大人,你想的太多了,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如若你舍不得自己的父母,不如就将国本著交出来吧,这样一举两得,大家都好办事。”   邢遮云嘴角一勾,知道这是章礼在提示他不要心存软弱,他的一丝波动都可能害了自己,将一直以来维持的平衡局面弄得功亏一篑。   陆适瞻咬烂了嘴唇,看见邢遮云那幽幽的笑意,只好苦笑一声,他也知道,自己着实有点妄想,但他一直感觉,站在他面前的人还有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总是让他恍惚间忘记现状。   “你可否答应我……这只是我们之间的较量……你……不要伤害我的父母亲人……一切手段,都只冲着我来……”陆适瞻艰难的说。   邢遮云一挑眉,不顾及章礼欲要阻止的意图,微微一笑道:“好,我答应你。”   陆适瞻如释重负,残破中竟然释然的笑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极乐,感激的看着邢遮云,邢遮云淡淡的看着陆适瞻的神情,他感觉到神奇,陆适瞻的心中似乎从来没有过仇恨或者怨怼,只抱了感激,整个人都是温润的,真不知道他疯狂起来回视衣服什么模样。   “谢谢你……”陆适瞻说,邢遮云没有回应,转身走出大牢,章礼很不赞同邢遮云的一意孤行,二人刚走至内庭,迎面巳已便招呼而来,走到邢遮云的面前行了一礼,抬头道:“主子,陆适瞻的父母求门无望,刚刚,在衙门的门口撞墙死了……”   邢遮云的笑容一滞,章礼也暗下无奈的叹息,看来,就连老天都不允许邢遮云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知道是邢遮云的宿命太过坚硬,还是陆适瞻的大限将至,邢遮云垂下眼睛,掩饰住心中的懊恼,一言不发的朝门外走去,西厂衙门的门口,正遇见了东厂的人。   东厂的千户东甲正带着几个厂卫观摩着西厂门口的一对老夫妇的尸体,看见邢遮云走了出来,不禁冷笑一声,嘲讽道:“刑千户好手段,不费一兵一卒的就能解决掉这些杂碎的麻烦,正巧西厂衙门门口的这把大鼓颜色淡了,正好漆漆红。”   邢遮云轻蔑的看着东甲,一个眼神就胜过千言万语,东甲被那漫不经心的藐视神情激的恼羞成怒,刚欲言辞争辩,邢遮云却已经不给他机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擦身而过,东甲一行看着邢遮云的背影,恨得磨碎了槽牙,那东厂的厂卫在东甲的身后嗤道:“大人莫急,那邢九熹也咋呼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大人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他那一双眼珠子是白长的。”   东甲残忍一笑,没错,国本著的这一功劳怎么会白白让给西厂,此番两厂终于能来了一番正面的较量,届时他就有机会会一会这个西厂的魔鬼千户!   东甲是东厂的千户,与邢遮云身份能力都是相同的,但他的名气就是没有邢遮云来的响亮,四下里好像总是低了邢遮云一等,东甲哪里甘心,不讲邢遮云侮辱弄斩于刀下,他势必不会痛快!   “主子,这时招惹东厂,势必不好。”章礼在邢遮云的身后低声说,邢遮云知道他又在提醒少女的事情不容差池,此刻不应该节外生枝,邢遮云浅笑,这段时间他越发的嚣张,好似本身并没有被胁迫一样,做起事情来更加的行云流水毫无顾忌,但实际上,他自有他的打算,这打算,会让他事半功倍,章礼做事瞻前顾后,自然不会理解……   “哼!”巳已冷哼一声,鄙夷道:“咱们西厂会怕了东厂去!且不说现下里谁的势力庞大,就算他东厂能咋呼个浑浊,也不过是讨了一些蝇头小利,他们还能有什么本事!尤其是那个东甲,看着就是一个酒囊饭袋!”   章礼皱眉,实在不愿意理会巳已,巳已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同样章礼也不知道邢遮云做的是什么,巳已冷冷的瞥了一眼垂目不语的章礼,对邢遮云建议:“主子,依巳已看,那个东甲心怀叵测,时候可能是个绊手绊脚的麻烦,不如赶早解决了,也好的在耳朵边嗡嗡的讨人厌的!”   章礼厌恶的皱了皱眉,邢遮云勾了勾嘴角,不加言语,巳已还要开口,却正被对面而来的一对人马吸去了注意,那队人马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衣着劲挺,气势凛然,行止间有着一种浑然铿锵的军人气息,俨然不是一般的人,此刻,他们也正向着邢遮云一行看来,为首的那个大汉面相严肃得很,一看就是个硬朗的汉子,所谓人可不貌相,一般这种人反而都是直率且心肠软的,此人一眼就看见邢遮云,相比邢遮云白皙的脸上那一副款款的温柔诡魅,他那粗狂黝红的脸上尽是直腾腾的厌恶和鄙视,目光中看着邢遮云甚至带着愤恨,让人绝不怀疑,如若他有机会,绝对不会让邢遮云好过!   邢遮云盈盈浅笑,视若无睹一般的与那队人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吝啬一回,他的刻意无视让那方的人更是各个愤恨难当。   “哼!锦衣卫的。”巳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那为首的汉子,嗤笑道:“莽撞无脑,不正是锦衣卫的荆骥荆校尉么!他这是要往哪里去?”   邢遮云不语,却知那队锦衣卫是冲着西厂去的,如若他们有本事进得西厂……那便进吧!邢遮云止不住的溢出一丝决绝的冷笑,此番正好将陆府老爷和老夫人的事情告知陆适瞻,这次无论如何都算是他邢遮云失信,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邢遮云如鱼得水,少女却是搁浅的小鱼,尤其是面对那一脸褶子的老督公的时候,气氛紧张的简直让人窒息,偏偏那老督公不知不觉,有事没事的让她陪着逛逛花园、听听小曲什么的,真真是个没眼力价的。   不过,督公每次的到来都会带着一些邢遮云的消息,例如这次,他就将邢遮云是如何如何抓住陆适瞻,并逼死了人家的父母这件事,描述的详细到‘回首间踩死一只蚂蚁’的地步,少女听闻,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像是塌了一截似的,世人都看出来陆适瞻对邢遮云态度的不同,按理说他性情耿直单纯,应该是厌恶邢遮云这种人的,可他偏偏还是执着与自信的人,凡事都相信自己的心,他确定邢遮云良心未泯,就不顾世俗的眼光我行我素,着实可佩又可恶。   少女低头不语,心中忐忑不安,担忧陆适瞻之余,又不得不仔细的去想督公来告诉她这些的用意,督公一定知道邢遮云于陆适瞻之前有往来,而少女又曾经许配给陆适瞻,现在邢遮云因为少女接受督公的胁迫,这之间的来来往往已经昭然若揭,邢遮云眼下之举,无疑表明自己是已经六亲不认,就他此时的状态,就是他反过来咬那督公一口,也是不无可能的。   “九熹是个冷血的孩子,有一天他尝到了至尊荣耀的味道,就会发现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有些东西,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时蒙蔽罢了。”督公喟叹的说,少女暗下咒骂:你这个万年老枯知道什么!烧在这里唧唧歪歪了!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心理变态的老顽固罢了。   “丫头,问你个事儿。”督公看向少女,颇有兴致的说,少女抬起头,提溜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一副乖巧的样子道:“爷爷何事要问?小女定当知无不言!”   西厂督公幽幽一笑,也不计较她的虚伪和做作,道:“你知道章礼对你有意,如若有一天你自由了,你是会选择章礼,还是依旧追随着九熹?”   少女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选章礼!”   “哦?”督公仰天笑了一声,似乎很是好笑的看着少女道:“为什么?”   “跟着刑千户,不仅没享受到锦衣玉食,而且差点死掉!所以有朝一日我重出江湖,就换换!选个章礼!说不定就能转转运!”少女信誓旦旦道。   督公哈哈的笑了,蓦地笑声一止,目光直直而锐利的看着少女,幽幽道:“你这丫头真是没个觉悟,说话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真当杂家老糊涂了么!当真以为自己不会死?”   少女低下头,老实的喃喃道:“不敢,我错了,您就让我多活几天吧,我吃的不多……”   督公一听,又哈哈的笑了,着实被愉悦了,少女暗下咬牙,终有一天,她要让这老家伙看看,如今被他玩耍的小丑,也有是利爪和獠牙的!   邢遮云再次进到西厂大牢的时候,陆适瞻已经神形俱损,他破衣烂衫的被吊在墙上,身上是血水汗水和污水的混淆,脏乱残破的几乎认不出人样来了,一个人一旦失去了信念,往往就会迅速的枯萎衰败,听见声音,他缓缓的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看向邢遮云,本已经失去了焦距和光泽,但一接触道邢遮云的目光,便瞬间清明起来,陆适瞻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邢遮云,目光中是惨痛和怒火,他咬了咬牙,如野兽一般的声音从胸膛处低吼出来:“你、骗、我……”   邢遮云不说话,巳已在他身后接口,语气悠闲道:“陆大人,千户大人没有骗你,是陆老爷和老夫人不听劝阻,自己装在墙上死的。”   陆适瞻的目光惊痛的闪烁了一下,愤恨沉暗成无敌的深渊,他死死的看着邢遮云,狞笑一声,道:“我不会把书交出来的,即便我死,你想得不到!”   “你认为那本书比你的命还重要?”邢遮云眯起眼睛,冷冽的看着陆适瞻,陆适瞻闻言,仰头嘲笑数声,凄厉道:“不!我的命没有它重要!我卑微卑贱犹如蝼蚁,这是我的报应!我只是在临死之前!决不让你如愿!以祭奠我对你的那一番信任!我只当从不认识你!!!”   邢遮云沉默,章礼沉默,巳已狠毒的眯了眯眼,毒蛇的信子已经舔向了陆适瞻,陆适瞻毫无畏惧,哈哈大笑,邢遮云暗下叹息一声,凉凉道:“你的父母已故,但你还有妻子、儿子和女人,他们,你都不管不顾了么?”   陆适瞻没听见一般,依旧的大笑,笑声凄厉的回荡在整个牢房,陆适瞻是个孝顺的人,父母的惨死相当于自己间接的下手,他无法原谅自己,伤心和痛苦,无助和悔恨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已经没有理由坚强,他的执着此刻在别人眼里,可笑的像是一场闹剧,笑着笑着,笑声变成了哭声,笑声疯癫,哭声嚎啕。   “进了西厂大牢的人没有活着出去的,陆适瞻,如若你说出国本著的下落,我就放过你的妻子和孩子。”邢遮云毫无情绪的说。   陆适瞻止住哭笑,头颅一垂,昏死过去,邢遮云皱眉,看向一边的看管大牢的厂役,那厂役浑身一抖,战战兢兢道:“回,回大人,奴才们已,已经掌握了分寸,犯人,犯人本来身子就单薄,这会,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了……所以才,所以才……”   邢遮云颇为不耐烦,微微转过脸颊,对着身后的厂役说:“将那孩子带来,吊在陆适瞻的旁边。”   “是。”身后的厂役领命,带来的那孩子才两三岁的样子,倔强稚气,伶俐可爱,正是陆适瞻的长子,陆择澜。    第二十八段:最后的交集   陆适瞻疯了的消息终于传来,邢遮云略微思绪了一下,他没见陆适瞻已经有整整五天。   五天,那三岁的孩子,被吊在陆适瞻的旁边,无食无水,被活活饿死了。   邢遮云的避而不见,使得陆适瞻哭求多日无望,终于在那孩子无声无息的一刻,彻底的疯狂了。   月圆星稀,邢遮云裹着黑色的披风,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沉黑的夜色里,半垂着头颅,毫无声息的走在无人的径向上,章礼紧随其后,见四下无人,紧上几步,在邢遮云的身后低声道:“主子为何不见陆适瞻,他已求饶,国本著势在必得,现在他疯了,也没有顾虑了,我们岂不是自封其路,难道主子根本不想得到国本著?”   邢遮云修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不语,章礼无奈,只好轻声道:“督公很看重国本著,东厂也为此开始蠢蠢欲动,还望主子三思,怕是督公今次召见,就会提及此事。”   邢遮云抬头看了看圆润的月亮,忽的问道:“快十五了吧?”   章礼一怔,也抬头看了看天,看见了明亮的月盘,他心思一动,不期然的想到了那少女,再看邢遮云料峭的背影,心中沉沉,月有阴晴圆缺,大概,大家都感觉到了寂寞。   想着,就到了一双朱漆大门的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高悬在两侧,寂静的悬挂在深沉的夜色里,犹如引往忘川的指明灯,邢遮云上前扣动门板,门扇很快便吱呀一声的开了,没有人带领,邢遮云倾身闪了进去,章礼紧随其后,大门随即合上,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是西厂督公暗地里密谋的地方,常常出入一些就连邢遮云也不全认识的杀伐人物,做着一些就连皇上也不尽知道的地下事情,白日里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大宅院,暗夜里却是批阅生死册的阎王殿。   见了督公,果然提及了国本著的事情,但重点不在于邢遮云的失职,而在于东厂的挑衅,西厂与东厂一直明里暗里的不对盘,凡是西厂有点什么甜头,东厂势必要来搅和搅和,即便得不到好处,也要让人不尽然的舒坦,典型的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进来西厂的势头已经超越了东厂,东厂的挑衅也越加的猖獗,这次国本著的事情,东厂晚了一步,实际上是皇上暗下里本就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西厂,但皇上明面上只能装作不知道,东厂也就借着这个势头明目张胆的来找茬抢生意,还在皇上的面前多次弹劾西厂,皇上不好维护,使得西厂憋了不少的哑巴气,于是西厂的督公就怒了,甚至将邢遮云办事失利的事情放到一边,全力的要对付东厂这一遭。   章礼暗下叹息,看来免得了挨骂,邢遮云真是有运气,对于对付东厂的事,邢遮云自然毫无异义,出个阴招来个暗算的向来都是百户杜凉晨的事情,至于杀个人越个货的就都是邢遮云的事了。   督公问邢遮云有何好想法,邢遮云自然就说:“我想杀个人。”   杀人的确简单,但足不足以撼动人心就说不定了,督公问他想杀谁,邢遮云垂下眼睛,将东厂的人过了一遍,想起了那日在西厂门口数落他的东甲,东甲是东厂的千户,身份的地位与他持平,武功也不错,于是邢遮云说:“就东千户吧。”   “东甲?”督公皱起眉头沉思起来,章礼在身后闭了眼睛,杀了东甲,可不,够有响头的……你怎么不直接杀了东厂的厂公呢!更直接!   杀东厂的厂公,是铁铮铮的硬汉,杀东甲,就是赤条条的向人家竖起了中指,士可杀不可辱,找死的捷径。   督公睁眼,暧昧的笑道:“你倒可以试试。”   低着头的章礼皱眉,督公又在试探邢遮云了,如若邢遮云此举成功了,那势必要成为众矢之的,邢遮云低头称是,抬起头来,视线忽的定在了桌案上的几只插花上,督公看见了邢遮云的失神,顺着他的目光缓缓的看向了自己身边的桌上,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瓶,瓷瓶里插着几只插花,这插花精美鲜嫩,但仔细看来却是假的,花杆呈不同的曲折状,摆出了各种造型,使得插花更加的新异别致,工艺味十足,这是少女平日里无聊做的,她狗腿起来功夫了得,与西厂的督公还算合得来,所以平日里被允许在院落里走动,到处留了这些小玩意。   西厂的督公见邢遮云的神情已经飘忽起来,想必他认识这些东西,并且神往了,他之所以给他看了,也是为了警告他,他要的人在哪里,是否还活着,他该怎么做。   “九熹喜欢这些小玩意?”督公笑眯了眼睛,想起那少女和他闲聊时落寞中念过的诗,随口回忆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章礼浑身一震,继而是无边无际的酸楚,邢遮云垂下眼睛,便听督公笑道:“九熹喜欢,便拿回去赏玩吧。”   “谢督公赏赐。”邢遮云毫不扭捏掩饰,在别人微微诧异的目光下走上前,默默的从瓷瓶中取出一支绢花,随后退后两步,低声道:“天色已晚,九熹这便回去了。”   “嗯。”督公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邢遮云和章礼退身而下,走出前厅,邢遮云的脚步明显匆忙,黑色的披风在章礼的眼前翻滚猎猎,章礼紧步跟随,行至院中的青石徜徉小道,邢遮云的脚步一顿,蓦地停了下来,章礼没有提示,差一点撞在邢遮云的身上。   “主子?”章礼轻呼一声,邢遮云不理,兀自的举起手中的那只绢花,流连在眼前,章礼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着他料峭的背影,清风吹拂起他的长发和衣衫,仿若在也中飘摇的荆棘,难以靠近又孤独寂寥。   手指一松,绢花掉落在地上,章礼一惊,就见邢遮云已经恢复如初,举步向前走去,章礼默默地跟随,走至那遗落着绢花的地方,目光静静的注视了那绢花,久久,起步离去。   孤零的绢花被风吹拂,滚落进小道外的草坪,静静的摊在那里,有如凋零在即。   那只绢花很快便出现在了一张檀木的桌子上,昏暗的屋子里,少女捏起那只绢花,绢花的花杆是九曲百回,刻意的形状,正是被邢遮云丢弃在地上的那只,不久前,少女在督公暧昧的笑容和目光中,含泪捡回了那只绢花,此刻,绢花静静的绽放在少女的眼前,少女的目光滞留,脑海中浮现出一面写满了字迹的墙面,墙面上不规律的穿插着一些形状各异的金属条,少女的思维迅速的在那面墙上搜寻一遍,蓦地停在一只形状一模一样的条上,日升影斜,那金属条所投射的影子,正正的圈在了一个字上,那字……少女一惊,瞳孔猛地收缩,再次确认一遍,没有错,那个字体清晰起来,正是一个正正的‘死’字。   死!?少女慌乱的站起身来,在不大的屋子里焦躁的踱步,邢遮云到底想告诉她什么?谁死?怎么死?死了之后又如何?她不相信邢遮云是让她死,她也不相信邢遮云是自己要死,而这个死字,足以让人辗转反侧,日夜失眠……   窗子突然叩的一声,少女一惊,停住脚步看向窗子,又没了动静,想必在督公的地盘也没人敢不轨,少女安下心来,刚幽幽的叹出一口气,那窗子竟然就忽的开了,少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继而一个黑色的人影翻进了窗子,干净利落的落在了屋子里,回手就将窗子合上,毫无声息,少女大惊失色,上前两步出手就向那黑影打去,啪啪啪的几掌落空,少女的心情失落到了谷底,果然只要会武功的功夫就一定比她三脚猫的水平强,索性也不抵抗,后退两步沉声问道:“谁?”   那人不说话,风一般的刮到了少女的面前,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扑鼻而来,少女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轻唤一声:“邢遮云!?”   邢遮云还是不说话,伸手去抱少女,少女连忙挣脱,急着低声道:“不能走,还不是时候。”   邢遮云一顿,不动了,少女的眼眶一红鼻子一酸,一下子扑上去抱住邢遮云的身体,哽咽道:“死鬼!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   感觉到一双手臂轻轻的环住自己,少女不满意,脑袋用力的往那胸膛上拱了拱,果然邢遮云领会她的意图,双臂收紧,牢牢的抱住了少女,将下巴垫在她的头顶,轻轻的摩挲着,这个臂弯坚固而牢靠,少女依偎在里,合了眼,无限的满足。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半响,少女闷闷的声音传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邢遮云的声音低沉的凉凉的说:“我便在那花丛中,找到了你的图腾。”   “你终于机灵了一回。”少女轻笑,抱紧邢遮云,无限撒娇,邢遮云叹息,道:“是啊,我太傻,如若以前也能在那花丛中找到你的图腾,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少女知道邢遮云说的是与陆适瞻成亲后那一年的栖夏宫,邢遮云终于理解了她,看明白了那一段纠结的往事,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甜蜜,少女将脸埋在邢遮云的怀里,深深的吸吮着他的气息。   “对了,”少女忽的抬起头,急问道:“你说的‘死’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吓我!?”   邢遮云轻笑一声,道:“侬语,你我就如这一个月中的新月……”话未说完,就听见外面有穿杂的脚步声,邢遮云和少女一惊,少女连忙推拒邢遮云道:“你快走!若被发现就功亏一篑!”   邢遮云咬牙,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将她猛的拽向自己,冰薄的嘴唇毫不迟疑的落了下去,含住了少女樱红甜美的嘴唇。   哐的一声,门板这踹开,几个侍卫冲进屋子,随即灯光大作,少女被突然的光亮刺得眯起眼睛,瞬间就被包围了起来,巳已阴沉着脸色步进屋子,四处打量了一下,不见任何异样,他将目光幽幽的转到少女的脸上,阴笑一声,用尖锐而潮凉的声音问道:“人呢?这么快就跑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少女哼的一声撇过头去,巳已眯起眼睛,眼缝中流离着危险的光芒,咬牙道:“给我搜!”   “是!”一干侍卫当即里里外外的搜了起来,自然没有一丝成果,巳已负手幽幽的环顾了一周,再次将目光移到了少女的脸上,他缓步上前,伸手捏住少女娇小的下颚,强迫的抬向自己,目光晦暗的打量着她的嘴唇,忽的冷笑道:“百密一疏,再精明的人被你这种蠢女人熏染之后,都会变得愚蠢!”   少女惊愕,被巳已冷冽的目光盯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那是什么目光?怨毒?嫉妒?愤恨?不甘?嗜血?吃人?整整的太邪恶了……少女大大的打了一个寒战,巳已冷笑一声道:“带去见督公。”   于是,少女便被几个大汉强行压着出了自己的小屋,前往前厅。   督公这个晚上似乎就没打算睡觉,少女被压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穿戴整齐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少女噗通一声,被一把推得跪在了他的面前,立即龇牙咧嘴,只感觉一双膝盖都要碎裂了。   “好手段。”西厂督公放下茶杯,幽幽笑了,那脂粉味浓重的声音高调的说:“你们两个好胆量,竟然敢利用杂家来传话,杂家谨慎一生,没想到被你们两个小辈给戏耍了一回,真真是有趣的很。”   “有趣吗?”少女嘿嘿干笑一声,心肝颤颤道:“你若是让我活着,会更有趣的。”   “放心。”督公又执起了茶杯,幽幽道:“我还没想让你死,不过,既然他今天已经找到了你,你为何不跟他走?”   少女嘿嘿笑道:“督公真会说笑,这月下相会一回,不也是督公您暗下首肯才得,我们哪敢不识好歹呢。”   “哦?哈哈哈哈哈~”督公听了,仰头粉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让人心底生寒。   “如此甚好。”督公笑够了,拿起茶杯,刮着水面上漂浮的沫子说:“看你的身体也结实了许多,你回去收拾一下,今夜便启程吧。”   “启程!?”少女大惊,道:“去哪?”   “你需要的那种花不多了,正巧下面寻到了一处花园,你正好就过去。取材也方便。”督公说。   少女沉默下来,她需要那花来修复残破的生命,但有那种花园的地方,想必很遥远吧,遥远到……若不成功,便再无可能相见……   咕噜噜的马车碾碎了寂静的夜色,少女掀开车帘,只看见漆黑中的一轮明月,圆圆的,苍白的,快到十五了吧。   你说我们就像是一个月中的新月,初一的新月是全缺的,象征着完全的离别,而十五的新月却是全满的,象征着完全的团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们将会像新月一般,在经历了完全的离别之后,将会永远的相依相守呢……   当夜,书房里的邢遮云也得知了消息,消息自然是巳已明晃晃的告诉他的,言语间还在暗讽他做事的慌张和幼稚,邢遮云暗中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扣进皮肉,他用刀子一般凌厉的目光看着巳已,巳已却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低下头,视若无睹,邢遮云压下心中的怒火,转眸看向另一边章礼,章礼皱紧了眉头,看见邢遮云看他,暗暗的点了下头,巳已看向章礼,目光中尽是阴毒和警告,而章礼回巳已的眼神却只是无穷无尽的冰冷,三个人已经不需要语言,三个人之间,只剩下犀利的刀光。   次日,邢遮云照常的做着他的西厂千户,牢房中看了一眼陆适瞻,陆适瞻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了人形,脏乱的长发披散着,遮掩了一张鬼一般的脸,他耷拉着头颅,不知生死,邢遮云冷漠的看着他,狱卒上前,小心的道:“千户大人,小的们下手分寸的很,犯人这些日子一直是这样,其实还活着……”   邢遮云充耳未闻一般,只冷漠的看着那个吊在墙上鬼一般的人,狱卒的话音一落,那个一直动也不动的人忽的有了声息,着实让大家都吃惊不小,只见他缓缓的抬起那个杂乱的头,麻木的对着牢栏外面邢遮云的方向,含糊的道:“……谁……九熹……兄……”   狱卒们一听,皆又惊又诧的头头看向邢遮云,邢遮云不语,就听陆适瞻呵呵的笑了起来,囫囵不清道:“……你……来报仇了?……现下……可满意了……?”   邢遮云微微的笑了起来,凉薄的笑容在他白皙俊朗的脸上绽放,竟有一种孤凉狠绝之美,十分的邪恶,陆适瞻的浑身一震,猛的疯狂起来,顾不得手脚被镣铐禁锢的皮开肉绽,奋力的挣扎,一味的想冲向邢遮云,吃了他一般,怒吼道:“魔鬼!你是魔鬼!你来自地狱!你是地狱的恶鬼!邢九熹!我……噬骨……吸血……吃肉……恨你!我恨你————————”   “大胆!”狱卒大吼一声,扬起鞭子啪的抽在了陆适瞻残破的身体上,本已血肉模糊的身体看不出痕迹来,邢遮云清楚的看见那一鞭子卷起的血沫和残肉,陆适瞻疯狂的嚎叫起来,俨然已经不知道了疼痛,身体上的剧痛和灵魂上的剧痛他已经分不清楚,只是嚎叫,响彻牢底的凄惨嚎叫声。    第二十九段:梭回   邢遮云不再看疯狂的陆适瞻,转身向外走去。   “他疯了。”巳已跟在身后,嗤笑道。   “……”邢遮云灰暗无光的眸子毫无感□彩,冷冷道:“你留下来,负责逼出国本著的下落。”   “巳已遵命。”巳已在邢遮云的身后邪笑道,折磨人的手段愈加的娴熟多样,已经是巳已的拿手绝活,西厂的行为宗旨他领悟了十成八,做起来得心应手,将陆适瞻交到他的手里,果真是再无回天之日了。   章礼跟随邢遮云走出牢房,徒一出门,浓烈的阳光便正正的直泄在他们二人的头上,章礼猛的闭上眼睛,眼球被刺痛的直想流泪,蓦地由阴湿的黑暗踏入到纯粹的光明,托显的他们猥琐的像是从地府中走出的罪孽,一时间难以承受这份突然的热烈,几乎被灼为灰烬。   邢遮云眯起眼睛直视那刺眼的太阳,灰暗的瞳仁中却没能映进一丝颜色,他嘴角勾起,轻声嘲笑道:“连沐下阳光都会被刺痛,头上偏偏顶着这片烈日,真不知道能够走到多远……”   章礼适应了阳光,看向邢遮云的背影,在烈日炎炎下越发的孤寒料峭,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完全的将他浸透,他身上的温度,只能由内向外的散发,如果他不愿意,谁也暖不了他,章礼沉吟了一下,平静的声音低沉道:“属下想知道,主子故意不见陆适瞻,以至于饿死那个孩子,目的……难道……就是想逼疯陆适瞻吗?”   邢遮云收回仰望烈日的目光,冷冷道:“你想知道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在属下看来,疯了,总比要生不如死的好。”章礼自嘲的勾了一下嘴角,低下头,默声道:“只是,属下愚笨,越来越不明白主子,属下真的很想知道主子内心的想法,那样也就能知道姑娘的想法,因为姑娘的心思总是围绕在主子的身上。”   “你倒是不加掩饰了。”邢遮云冷笑一声,语气透着莫大的冷冽和不满。   章礼垂下眼睛,眉宇间是一抹化不去的轻愁,轻笑道:“事情一旦变得与自己无关,顾虑也就自然而然的没有了。”   邢遮云的背影静默了,看来,不相干的人已经陆续的自动退出,剩下的,便是他们两个,抉择的,也是他们两个,世界里,唯有他们两个。   邢遮云不知何时起已经变得灰暗的眼珠幽深莫测的望着远方,那一虚空之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归途。   ……侬语,为了你的愿望和我的渴望,我开始抛弃一切,唯那一点点尘封已久的良心也已经被我出卖,你若是知道,一定会怕了我吧……章礼以为我是帮了陆适瞻摒去痛苦,其实,那是我们站在风尖浪口,我毅然的将他推下悬崖,得以自保,侬语,我们都是自私的可怕的人,除了彼此和自己,吝啬于任何感情,不珍惜任何所有……陆适瞻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你可怪我……   ……那个孩子,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因为我曾经一段时间一直以为……他是你生的……我杀死了孩子,逼疯了陆适瞻,断绝了自己的祸患……   ……侬语,我生命里的光亮一点点的消失了,我处于黑暗的深渊之中,你的那盏盈盈的明灯,又在哪里等候着我呢……   三日后,西厂得罪了东厂提督的一个宠护的亲戚,双方的机会便来了,双方相约在城外的荒沙坡相聚,谈一谈息事宁人的条件,至于西厂的督公为什么要前去,其目的和邢遮云的思想有的契合,那就是赤果果的放纵,明晃晃的挑衅,将一切隐晦的退路排除,将所有可能推向战场。   城外的荒沙坡,东甲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邢遮云的身上,邢遮云半垂着双眼,神情淡漠宁静,放佛他此刻不是身在黄沙纷飞的战场,而是凄凌遥遥的商女河畔,有迢迢的流水,哀哀的晚唱,殊不知,其实这场争斗的生死,早已在他的眼中决定,一切不过是景象的回放,他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手起刀落而已。   “刑千户,今天我便用这沙来掩埋你,想必刑千户这么优秀,这沙该是百般眷恋你了,如何?”东甲终于站在邢遮云的面前,傲慢而怨恨的说。   “这无情无义的沙估计也记不得谁,埋的换作是你,想必它也不会在意。”邢遮云冷冷的回道。   一番决斗中,邢遮云生生斩杀了东甲的四肢,让他生不如死,将东厂一干人等震慑当场,他屹立在黄沙席卷的修罗场,仰首沐浴血雨,血雨纷飞,让他恍惚的回到了几年前的那场邂逅,少女欢乐的在花树林中旋舞,绯红色的花瓣翩飞,围绕着她蹁跹的身姿,美轮美奂……   邢遮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最近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将与少女相遇相知到如今的不得不分离,一切一切回顾了一遍,邢遮云方发觉,这期间自己的双眼总是蒙着一层薄纱,很多显而易见的东西,他当时确实怎么也看不透,一头扎进了牛角尖,还兀自的得意,其实,少女身上有太多的神秘他不知,现在想来,也许很多事情的缘由都来源于此,而他只是一直将那当做是少女的欺瞒,如今他想到了,只是不知,上天还会不会给他重逢的那一天。   侬语……你在哪里……   “啊!?”少女一个不稳扑倒在地,凹凸不平的地面将她的膝盖和一双小手擦出了血丝,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木椅,一张木床,其余一无所有,少女爬起,身形摇晃步履艰难,窗外的花田红彤彤的,她想扑过去,然而已经没有力气。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砰地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两个长满了胡须的粗莽大汉,是这一队看押少女中的老大和老二,二人看见地上虚弱的少女,面面相觑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猥琐,老大走上前,一把拽住少女纤细的胳膊,少女立即呜咽了一声咬住嘴唇,大汉的魁梧将少女的娇小托显的更加夸张,而他不知轻重的下手似乎能将少女的胳膊顷刻就拧断一般,少女被动的被拎了起来,嘴中嘤咛道:“花……”   “想要花?”大汉□一声,打量着少女的身段坏笑道:“伺候好了爷们,就给你花,否则……你就只能看着!”   说着,一把拽开少女的衣襟,露出了桃色的肚兜和粉嫩的肌肤,少女尖叫一声,另一个也上前,一把揪住了少女的长发,强迫她扬起了脖子,两人上下其手,发出一阵阵恶心的笑声,其实外面还有几个,只不过这会不在近处,这两个就起了歹心,少女内齿紧咬,至多若是一会那些个也回来了,她可能就要被侮辱至死,这些人都是西厂爪牙下的低等奴才,督公将她扔到这些人的手里,应该早就料到这些,却不知也是将生死扔在了她自己的手里。   “等一等!”少女死死的抓住一个大汉的手不放,将身体依向他的怀里,躲避着另一个大汉的粗手,冲着他喊道:“你是什么东西!要我伺候也可以!我只伺候强者!我只伺候你们的大哥!”   “臭娘们!想挑拨离间!”那老二的大汉大怒,一巴掌裹了过来,少女孱弱的身子经不住这一巴掌,早早的就被煞气冲的向那第一个大汉的怀里扑去,她一把抱住那大汉的腰身,将整个身子都委在他怀里,对面的大汉暴怒着伸手来抓,无料却被那第一个大汉伸手拦住。   “大哥!?”被拦住的大汉大叫一声,那大哥哈哈笑道:“我知道她的小心眼,你放心,我只是看她长得太小,经不住咱们两个,咱们一个一个来,你先出去!”   老二还想说话,那老大眼珠子一瞪,老二便噎了回去,狠狠的看了一眼少女,转身出了屋,现在屋中只剩下一个大汉和少女,少女死死的抱着大汉的身体喘息不已,那大汉似乎也蛮享受被这么个弱小的人儿抱着的感觉,大手向着少女的腰身就摸了下去,几下子拽去少女的衣衫,轰的一声将她压倒在木床上。   少女只感觉身体犹如泰山压顶,差一点就吐了血,少女慌得双手抓住大汉袭向她胸口得一只手,抬起梨花带雨的泪眼,我见犹怜的颤颤道:“你……你真的……你真的要让我……去伺候你的……那些兄……兄弟……”   大汉大笑道:“那要看你把爷伺候的如何!”   少女长出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双手,搂住大汉的脖子,弱弱道:“好……我就好好伺候你……”说着,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努力的推那大汉的身体,大汉畅快的顺势倒下,少女便磕磕绊绊的爬上他的身体,兔子一般战战兢兢的大眼怔怔的对上大汉淫邪的眸子,蓦地闪出一个媚惑的微笑,那微笑在无法掩饰的恐惧之下犹如飘摇的沙漠之花,单薄而娇艳,禁不住棘手摧残,却又坚韧的蛊惑人眼……   大汉的目光邪肆的看着少女的脸,渐渐的朦胧起来……   “你看我的眼睛……美吗……”   “……美……”   “我的眼睛里有一汪春水,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你走进去……小心会溺在里面哦……”   “唔!?”   大汉浑身一震,迷离的神情猛然抽搐起来,双手拼命的握住口鼻和脖子,似乎无法喘息,少女目露凶光,骑在大汉的身上,双手紧紧的掐住他的脖子,用力的收紧,中燃她现在毫无力气,然而那大汉却已经面色青紫,似乎马上就要窒息,他挥开大手拼命的挣扎,少女不妨,一下子被他挥动的大手大力的掀翻在地,噗通一声。   门外当即传来一声大笑,有人喊道:“大哥,小心留着床!”   少女被这一吼声蓦然惊醒,大惊失色,她能骗了一个,却不能骗了一帮,这个人死了,她就得陪葬!   大汉还在挣扎,少女慌张的爬起来,扑在床边一看,那大汉已经两眼翻白,眼看着就要被憋死,少女连忙按住他的心口,深呼吸了几环,伏在大汉耳边,低下声音道:“一个人抓住了你的手,将你拖上岸来,你呼吸到了空气……”   大汉全身脱力了一般,猛的大口喘气,好似真的刚从水中爬上来一般,少女压制着剧烈的心跳和胸腔的闷燥,续说道:“救你的是一个少女,她穿着水色的衣衫,长及脚踝的头发,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体十分的孱弱,就要死去,她是你心中的仙女,她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要救她!你要保护她!你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伤害她!谁若违背你!你就杀死他!!!”   大汉的表情冰冷而凶狠,真的下定决心一般,少女疲累的靠坐在床边的地上,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刚刚的行为已经是她冲动的爆发,如今镇定下来,便感觉一阵一阵的晕眩,几乎昏厥,大汉还在昏迷,门外传来了粗声粗气的询问声,少女紧着吸了几口气,转身趴到大汉的耳边,轻声道:“你将……少女带到了她需要养伤的花田,可是……你的兄弟们觊觎……她的美色……趁你睡着后……欲要不轨……你快……”说着,少女猛的一拍手掌,床上的大汉蓦地张开眼睛,目光中尽是杀气,他转头,看见了伏在床头几乎晕厥的少女,双目圆瞪,大呼一声:“仙女!?”   少女心中一喜,眼前便一黑……   “大人!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巳已尖锐而惶恐的呼声划破清晨的熹微,沾着昨夜的雨露,湿湿凉凉的在邢遮云的府邸上空焦躁的盘旋开来。   院落静谧,草木上还凝结着露珠,清新的泥土芬芳扑面而来,巳已却感觉不到那香甜的意境,只冷冷的打了个冷战,止步在那两扇紧关的桐木雕花门前,看着那一对尚还余温的大红灯笼微微摇曳,巳已弓要垂首,谨慎而规矩的站立,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几只晨起的小鸟叽叽喳喳,再无他声。   “大人!”巳已沉定下来,垂首对着雕花门说:“锦衣卫今个一早便不顾阻拦闯进西厂大牢,为了找到翰林院的陆适瞻,不惜打死了我们三个人,将大牢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一片乌烟瘴气,他们却还不罢休,说如若千户大人您不交出人来,他们便要杀到您的府上了!”   屋内,章礼垂目,前段日子这个锦衣卫的金校尉就在探望陆适瞻的时候得了消息,在西厂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陆适瞻的夫人和小女儿,可惜邢遮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西厂却不是人人吃素的,那小女儿和夫人终究没有逃脱西厂的魔掌,荆校尉吃了亏,本就怀恨在心,仗着一干鲁莽就去西厂要人,殊不知邢遮云早做了打算,陆适瞻早就不在西厂的大牢,如今,他正在这座邢府宅子的下面‘醉生梦死’呢。   而章礼,这段时间他一直奉命暗中寻找少女的下落,督公将她安排的私密,竟然多日都毫无音讯,今个凌晨他来向邢遮云汇报情况,没想到就被巳已给堵在了屋子里,见邢遮云没有什么指示,章礼只好上前开门。   门板吱呀一声打开,巳已小心的抬眼看去,却见章礼站在门口,双手撑门,冷然的瞟了他一眼,巳已愕然,面色三变,垂下头去掩饰了神情,章礼侧身又走进了室内,巳已咬了咬槽牙,紧步跟上。   章礼暗中嘲讽,他果然从巳已的眼中看见了怨毒,巳已的心思他岂能不知,对着自己的主子心生了爱慕之情,可惜他们不仅都是男人,还都是太监!现在巳已一定以为他出现在主子的房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章礼对巳已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贪图,他们都可笑,只是巳已更加的可悲。   对于巳已禀报的这件事情,邢遮云最终决定,杀了锦衣卫的荆校尉,平息了他不断的骚扰,只不过,平息掉荆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牵引出来的锦衣卫,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荆骥很快便带着一干锦衣卫闯入了邢遮云的家,家中已经近乎荒芜,除了几个小厮和婢女,几乎没有了人影,章礼领命将一干锦衣卫引到了密室上方的屋子,邢遮云不在,但邢遮云指示过,他要在这间屋子将荆骥亲手斩杀,章礼在屋子里燃了香,没想到那锦衣卫中竟然有人能察觉,章礼差点功亏一篑,幸亏邢遮云及时赶到,摒除了锦衣卫的猜疑,亲自将荆校尉请进了屋,章礼紧随其后,见荆校尉进了屋,便回手将门板嘭的一声给关上了,被关在门外的一干锦衣卫一怔,顿时察觉出异状,集体躁动了起来。   “有埋伏!把门打开!”锦衣卫中有人叫道,章礼微笑着颔首道:“室内没有埋伏,我家大人只是想与荆校尉单独谈谈。”   “少废话!”锦衣卫中的一人大吼一声,拔剑朝着章礼砍来,章礼目光一凛,并不躲避,待那刀刃近了,忽的挥手抽出腰间的软剑,锵的一声竟将那锦衣卫的剑给挡断了!锦衣卫一怔,章礼已经回手,手中的软剑犹如灵蛇一般窜向那人,直晃得人眼花缭乱,待众人回神,只见那软剑已经紧密的缠住了那人的脖子,不待所有人有所反应,章礼一个抽身,唰的收回剑刃,再看那被缠住了脖子的锦衣卫身体一僵,蓦地由脖子四周喷溅出了一圈的血花,他犹自感觉到了,伸出双手去捂,手忙脚乱间便忽然的倒在了地上,身体猛的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第三十段:接轨   锦衣卫大惊,纷纷拔剑,却顿时感觉到手中利剑沉重,几人大怒,吼道:“卑鄙!你们下了手段!”   章礼幽幽一笑,邪魅异常,目光漠然的看着一队目露惊慌的锦衣卫,嘲讽的笑道:“几位不是已经察觉,为何这会又来质问我?自己犯下的愚蠢都不敢承认吗?”   几人闻言面色一变,知道那香果真有问题!   邢遮云杀了锦衣卫的荆骥,将他拖到地下室的刑房,在陆适瞻的面前活活的砍下了荆骥的头颅。   邢遮云出来的时候,章礼安静而恭敬的站立在门外,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地面干净的没有一丝血迹,一切如常,这一队锦衣卫的到来仿若幻觉,不曾有人见到,便从这个世上悄然的消失了。   没过多久,东窗事发,龙颜大怒,迁怒于西厂,连就着西厂最近的嚣张,罪过一并推卸到了邢遮云的身上,邢遮云这个西厂的千户,俨然成为了替罪的羔羊,朝堂上的众人都知道,西厂的背后是皇上,他们明面上撼动不了西厂,但也要适当的给西厂放放血才要解恨,这此他们咬的太狠,而西厂虽然只是找了个替罪羊,好在这个羊举足轻重,也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角色。   邢遮云被捕的那天,天空下着细小的绵绵之雨,粘连着点点的哀伤,西厂的督公这个时候召回章礼和巳已,邢遮云没说什么就放行了,章礼心中清楚,邢遮云这一朝,怕是要过不去了,朝堂上的人是不会让他活着的。   邢遮云一袭黑色长袍,□着身姿屹立在绵绵细雨之中,他的神情落寞,却也有着莫名的释然,他抬头仰望浑浊的天空,任凉丝丝的细雨密布的浇落在他的脸上,他修长的睫毛抖动着,神情宁静的似乎在倾听着谁的细语,章礼终于知道,这就是邢遮云一直要的结果,他此刻的心境竟是平静的,他的反抗冷冽而决绝,不是挣扎,不是慌乱,而是坚定不移的推波助澜。   只是章礼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现在身陷囹囫,很可能就要死在刑部大牢,而少女没有了他的庇护,也将遭遇不测,邢遮云此举,既害了自己,也流放了少女,章礼失望之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的找到少女,让自己在西厂变得更有威慑力,在督公的面前占有一定的地位,用自己的力量,将她解救出来。   邢遮云进了刑部大牢后,西厂内务便落在了百户杜凉晨的手里,杜凉晨俨然成了西厂权官,在没有千户上任的情况下,他最大,而千户的位置,至今也没有适合的人选。   章礼和巳已的提升,却无非是杜凉晨的障碍,两个人无一将杜凉晨放在眼里,更别提听他的话,杜凉晨对此恨之入骨。不过有人要顶替邢遮云的位置,自然也要有人后继上来,西厂督公虽然没有言明,但意思却不言而喻,西厂内部在暗中汹涌着巨大的变革,权力的划分越发的激烈,邱品槐,就是有望崛起的佼佼者,此刻,他征用一双厌恶而嘲讽的眼睛轻蔑的看着身边的人,他的眼角高挑,下颚微抬,似抿微抿的嘴角,睥睨天下的神情,像看着一直藏乱仓皇的老鼠一般,无不让眼前的人自惭形秽,不用说一句话,就将眼前的人踩在脚下,践踏。   章礼在西厂衙门后方的巷子外止步,巷子里的两个人一目了然,他认得那个趾高气昂的人叫邱品槐,而那卑微的小太监一直低着头,任邱品槐从头到尾的欺辱而不曾说过一句话,直到邱品槐的离开,巷子里只剩下小太监一个人,他还是久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的身形萧索孤峭,弱不禁风,那深深埋下的头颅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章礼的目光闪烁着,他正正看到,在那一片阴暗之下,是一双阴鸷而嗜血,狼一般发着血光的眸子。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小太监大惊失色,一双来不及收敛的眸子就这么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人的面前,小太监惊慌的回身,当看见身后站着的人正是西厂新兴之秀的章礼的时候,暗青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   “章……章大人……”   章礼偏首,幽幽的跺了几步,无视他眼中的恐慌,只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含……含添……”小太监埋下头,声音微颤的说。   章礼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含添没胆量去看,若他看见,定会失神,章礼的这般神情,竟充满了抽身事外的空灵,与冷眼旁观的讥讽,仿佛人世间任何事与他已经无关,他不过是看着一场场生动或无趣的戏剧,别人的生生死死,只是不一样的谢幕罢了。   “含添,我很欣赏你,督公这此提拔都卫长,我会推荐你。”章礼不经意的话让含添惊诧的抬起头,睁大一双晦暗的眸子怔怔的看着章礼的背影,竟忘了回应,这之前,他不过只是远远的看见过章礼而已。   章礼微微含笑,细长犀利的双眼流转着一丝鬼黠的光芒,让他平素的面容凭空焕发着一种难言的妖冶。   “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不是么?”章礼语意含笑。   含添猛的清醒过来,当即屈膝跪地,埋首道:“含添谢大人赏识,原为大人鞍前马后!”语气中尽是孤注一掷的绝然,想了想,又抬头轻声道:“不知含添现下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章礼挑了挑眉,笑道:“既然你已经跃跃欲试,做点什么也好。”   含添神情肃穆阴冷,隐隐已经有了西厂专有的慑人气势,章礼幽幽笑道:“你就去……把刚才欺辱你的那个人杀了吧。”   章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掀起了不久后的异常腥风血雨,含添的瞳孔猝然紧缩,再看眼前这自己刚刚认定的主,越发觉得自己的人生漫漫的转变起来了。   含添离开后,章礼并没有走,同样的在他与含添交谈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恰巧路过,他并没有出现打扰,章礼也没有避讳和拆穿,待巷子里再次安静下来,那个人才缓缓的走出,阴柔秀美的脸上是一抹张扬而邪气的微笑,看向章礼的目光幽深晦暗,正是巳已。   “你想干什么?”巳已似笑非笑的问:“如若想开始招揽自己的人脉,也没必要唆使人去杀邱品槐,他可是杜凉晨的得力手下。”   “杜凉晨会向督公举荐邱品槐,而卧势必要让含添胜过邱品槐,连个决斗的人,败的那一方就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权力,我只是提早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章礼说。   巳已眸光暗动,神色不明的看着章礼,道:“你可知邱品槐死了,杜凉晨会怎样?邱品槐一条贱命算什么,你杀的,更像是杜凉晨……”   章礼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向巳已,道:“你要帮杜凉晨?”   巳已目光一闪,偏过头去,不屑道:“我对你们狗咬狗的行为不感兴趣!”   章礼嘴角一勾,满意的转身离去。   待那背影远去,巳已才敢回头,失神的望去,章礼的此举作风,竟与那人出奇的相似,邢遮云……真的要留下一罔思念,化清风而去了么……   然而,巳已的心殇并没有持续太久,距邢遮云被关入刑部大牢三个半月之后,督公终于下令,命章礼巳已与一干暗中的死杀卫士夜路刑部大牢,救出了命悬一线的邢遮云。   三个半月后的邢遮云已经不成人形,但他还活着,并不是因为他毅力坚强,而是很多人并不想他太快的死去。   救出邢遮云,西厂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的,隐瞒了皇上,朝堂上群战攻击,西厂的督公矢口否认,邢遮云算是‘失踪’了,事实上邢遮云被安排在别院之中,从此以后都要生活在黑暗之中,不过此刻他不会有异议,因为他一直徘徊在生死的边缘,不曾脱离过危险。   此件事情西厂内部也并不知情,督公暗中下手,他没有放弃邢遮云,一方面是因为邢遮云在大牢的表现通过了他的考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厂已经蓄势待发,只待一击只手遮天,邢遮云僵尸他一杆锐利的厉枪!   与此同时,传来了邱品槐的死讯,原本预定的权职落在了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含添身上,含添与张力的暗度陈仓彻底的激怒了杜凉晨,这西厂权势一把已经倾斜向章礼,而他要做的,就是逼迫杜凉晨就范,他迟迟不动手,就逼他动手,这一手法倒是越来越像那邢遮云的作风了,杜凉晨出手,章礼接招,搬到了杜凉晨,新一任西厂的独秀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章礼的身上,在没有人敢异议。   巳已一直照料着邢遮云,但邢遮云一直处于昏迷,章礼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就是那种状态,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若不是那若有似无的呼吸,简直与死人无二。   夜半,章礼静静的站在邢遮云的床边,冷漠的看着自己昔日的主子,他那一双本该淡漠而冷冽的眸子紧闭着,西厂的魔鬼千户安静而安详,恬静而无辜的面容只让人突生爱怜,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章礼嘴角含笑,眼中却是陈年的阴郁和空洞,看见自己一直嫉妒的人躺在这里,心中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邢遮云如果活过来了,那么他就成功了,他之前所做的总总,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章礼终于明白,邢遮云为了脱离魔掌,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决然的选择信任了少女了,愿意为她抛弃一切,甚至生命,就是这般,如此的纯粹,那女子也是,早早的将自己扔进了水深火热之中,不也是以退为进之计,先一步逃脱了牢笼和控制么,他们两个人,是那么的心有灵犀,是那么的相互信任和默契,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背后递交给对方,毫不犹豫的将后路交给对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他章礼,傻傻的担心这个,着急那个,其实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在这场爱恋的追逐游戏中,他算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是,当主角站在眼前,他终于发现,一切与自己并无关系。   章礼嘲讽的看着邢遮云,可惜他们两个都太感情用事,少女当初还是理智的,她说的没错,邢遮云应该早早的杀掉他,因为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只有他章礼知道的掌握的最多,他现在只要一掌下去,邢遮云必死无疑,而少女的行踪,他也已经查到,这两个人的结果,竟然奇迹般的捏在了他的手心里,这真是天意!如果他落井下石,他们唯有功亏一篑!   “什么人进来过!”门外传来巳已的怒吼声,门口的厂卫并不知情,巳已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巳已急躁的打量了一周,然后匆忙的来到床边,看见邢遮云安好无损,方松了一口气,这一夜便这么过去,没有人知道章礼来过,明地里,章礼已经是取代了邢遮云的人,这个昔日的主子早不在他的眼中了。   第三日的清晨,邢遮云醒了过来。   “主子!你醒了!?”巳已激动的冲到床边,一时间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直到看见邢遮云冷漠的双眼,他才恍然回神一般,尴尬的收回了脸上的激动和喜悦,但看他形容憔悴,想必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着,邢遮云七窍玲珑心,怎么会看不出巳已的心思,只是一个人的心本就很小,邢遮云更是个感情吝啬的人,别人很难进入他的心中,他也很难允许别人的进入,更何况,巳已的情感是畸形的,邢遮云不可能给他回复,更不可能为他所做而感动。   说起这两个得力的手下,邢遮云便心中嘲讽,两个得力干将其实不过都是被派来监督自己,但是到了最后,他们又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和利益站在了他这一边,这个巳已,便是放弃了本应得的权力而留下的,而前几日晚上,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告知自己少女下落的人,便是章礼吧。   “主子想吃什么?巳已这就吩咐去做。”巳已怔怔的看着邢遮云空洞的眼神,在一旁轻声说,邢遮云不予回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巳已半响无语,后来悄悄的退了下去,新遮云心中知道,他这是去向督公通报去了。   督公来探望了邢遮云,大概告知了他的现状,在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生死不明的失了踪了人,今后若有机会翻身,将会大富大贵,若翻不得身,便只能在黑暗中生活着,这便是他活着的代价,邢遮云变得更加沉默,大多时间都在思考与失神中度过,不过幸好在生活上十分的配合,吃吃睡睡,加上坚毅的意志和结实的身体,不到半个月便能下地活动了,这期间他再也没有见到过章礼,听说近来西厂里他与杜凉晨斗得火热,八层抽不开身了。   天皛无云,清风和煦,邢遮云穿着一袭质地上乘的黑衣出现在久违的邢府,锦缎泼墨一般的韵泽将他毫无血色的脸色托显的苍白若雪,但他脚步依旧稳健,身形依旧挺拔,竟不与常人相差几何。   邢府的地下刑房依旧运行着,虽然主人失踪了将近四个多月。再见陆适瞻,恍如隔世。陆适瞻并不知道外面的翻天覆地,命运轮转已然变换,而邢遮云也因为他的一语成谶差点丢了性命。   “邢九熹……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垂头散发面目全非的陆适瞻浑浑噩噩的念着,对邢遮云的咒骂已经成为他人生中唯一做着的事情。   邢遮云缓缓地走到了陆适瞻的面前,低下头,靠近了陆适瞻血污的耳郭,轻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装疯卖傻吗……”   喃喃的诅咒声停止,脏乱的头颅缓缓的抬了起来,头发遮掩了面庞,但邢遮云只到,陆适瞻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一直怨恨苍天?这个世间这般丑恶,将这般不公投放到你的身上,而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小小的一个要求,上天都不予满足,还对你降下了莫大的惩罚,好似你就是满身罪孽,不配拥有欲望一样。”邢遮云的声音平缓而静谧,带着一种恍惚的迷惑:“你越是想疯掉,头脑便越是清醒,记忆便越是深刻,理智将你唯一完好的灵魂也折磨的几乎残破,是不是?”   陆适瞻发出呜呜的哭声,声音里溢满了痛彻肺腑的无奈和伤痛,像是被拔去了獠牙的野兽,得不到宣泄的绝命呜鸣。   “你有多恨我?”邢遮云说:“我突然很想知道。”   陆适瞻只是困兽一般的呜咽,邢遮云幽幽的笑了,笑容悲戚落寞,他伸手冲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嘲讽的笑道:“我告诉你我们在这天地间是多么的可笑,也许你就可以解脱了。”   呜咽的陆适瞻当看见邢遮云手中的小册子的时候,猝然的没有了声音,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般,那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朝纲诤谏。   第三十一段:脱离西厂   朝纲诤谏,正是他们逼供未果的国本著,现在竟然出现在邢遮云的手中,陆适瞻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塌了下来一样。   “……为什么……”   “你一直永生命维护的东西,正是真正出卖的你的侩子手。”邢遮云随意的翻着小册子,漫不经心道:“朝纲诤谏,早就落在了西厂的手中,为什么还要一直向你索要,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你至今所受的怨苦和罪,看来是白受了……”   陆适瞻的身体无法一直的颤抖起来,思及自己那尚未成年的两个孩子,思及自己那来不及安享晚年的父母,思及满身悔恨与罪恶的自己,思及那在自己眼前被七八个大汉掳走的少女,思及这一切一切,只感觉天地颠覆,世他以为即便这一切都不可避免了,但起码他还保住了他毕生的心血,没想到……界几乎没有了声音,眼前是一片灰暗,徒剩万念俱灰。   邢遮云转身,闲庭信步一般的踱步到刑房的中央,站在那一盆火盆前,火焰映红了他苍白的脸,妖冶鬼魅,仿若俯瞰生灵的死神,冷冷的注视着苍生的覆灭一般,陆适瞻默默的看着他的身影,心中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一点也不想阻止,一点也不想。   邢遮云抬手,手指一松,国本著翩然落下,瞬间便被火舌吞噬,升起层层的灰屑,陆适瞻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冉冉升起的灰屑,那是他被点燃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升华,终于在这广袤的天地间自由了。   “真正要毁去国本著的人,是皇上。”邢遮云的声音悠远而绵长,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你这么不开窍,自然要吃苦头,凭你的顽固和拘守,即便心知肚明,也永远不会承认吧,西厂……真正的主人,是皇上。”   陆适瞻轻笑出声,笑声渐渐壮大,直到充盈了整个刑房,带着一股子亢奋,一股子疯狂,和一股子他一辈子渴求的释然。   “要恨,就恨我。”邢遮云淡淡的声音穿透了笑声,像是寒冰穿透了烈火,清晰而冷冽:“地狱,我也一个人下,你意下如何?”   陆适瞻停止了笑声,用异常清明的声音,缓缓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难得你这样为她……你这种人……”陆适瞻轻笑出声,这一刻,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个是冷冽而固执的少年,一个是温文而儒雅的书生,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相互认同,相互倾佩,终于成为朋友。   “我这种人……注定万劫不复……”邢遮云苦笑一声,举步离去。   陆适瞻垂下头去,嘴角缓慢的勾起一抹笑容,温润祥和,儒雅淡然,他来这人世间走了一遭,虽然不尽人意,但终于释然,终于可以放手,终于可以毫无执念的离去,拥有的失去的,这一世,用另一种圆满来结局,就这样吧。   那不知名字的少年和甜美的少女,多谢你们陪我走过了这一遭。   “你说他来了这里!”巳已一脚踹开邢府的大门,怒声吼道,门口的厂卫吓得浑身瘫软,连忙点头称是,巳已怒不可抑,大步朝着地下的刑房走去,这次已有厂卫连忙的先一步推开了刑房的门,巳已大步迈入,不大的刑房四四方方一目了然,里面除了挂在墙上那个毫无声息的血人之外空无一人,巳已咬牙切齿的一脚踢翻了火盆,他又玩到了一步!   “大人!这……”一旁看管刑房的侍卫惊慌出声,巳已循声看去,只见那侍卫正站在陆适瞻的身边,指着低垂着头颅的陆适瞻说:“他,他,他咬舌自尽了……可是千户大人……”   “扔出去!”巳已怒吼着打断那侍卫:“喂狗!”   跑了!?你身负重伤,走路都是问题,在这遍布西厂眼线的京城,你能跑到哪里去!!!   烈马铮铮,邢遮云压低身子,低伏在马背上,感觉到肺腑的蒸腾,但他不想停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去她的身边,只要再近点,再近点。   “驾————————————”马鞭声在郊外的旷野山峦间响起,邢遮云凌厉的双眼猝然一眯,身形如风一般顷刻翻转,一支尖锐的厉箭从他的脸颊边呼啸而过,他心中一沉,身后响起了追逐的马蹄声,听声音,不多,只有两匹,但……   前方的风沙平息,渐渐的露出了三匹烈马的身影,马上的人都穿着西厂的厂卫服,为首那人正是巳已,看三人的架势,似乎等待已久了。   邢遮云没有把握冲过去,巳已虽然一动未动,但他身后的二人已经纷纷举起箭弩对准了他,邢遮云握紧马缰,猛的勒住了飞奔的烈马,马蹄挣扎,践踏起一片风沙。   “主子,伤还没好,这是要去哪里啊?”巳已阴仄仄的问。   “让开。”邢遮云冷冷的说。   人自然是没有让开,身后的两匹马也干了上来,呈前后夹击的形式将邢遮云包围在了中间。   “主子,趁着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跟巳已回去。”   “让开。”   “哼!”巳已冷笑一声,恨恨的看着对面的邢遮云,表面冷酷无情到了极点,内心也已经酸痛到了极点,一种被抛弃的怨恨和愤怒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恨不得将邢遮云就地斩杀。   “巳已这是为主子好,难道主子看不见?”   邢遮云不再多说,抽出了马上挂着的长剑,巳已不动,身边的四人却纷纷拔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邢遮云目光一凛,猛的飞身上前,四个人皆是一怔,他们没想到强弩之末的邢遮云会瞬间就来真的,一般的人这个时候只有投降吧,但邢遮云气势凶猛,由不得他们思考,知箭邢遮云的剑素朴的恋歌剑花都没有就直直的向着中间的巳已此去,见剑刃的锋利穿破了空气,带着一股灼热的浪流冲击到对面之人的脸上,一丝血迹在妖娆的面颊上缓缓的滑落下来。   巳已身后的二人立即飞身相阻,邢遮云虚招一晃,原本冲着巳已去的利剑忽的转了方向,一连数十个剑花翻转的人眼前白茫一片,右边的人眼睛还没张开,只觉得脖子一凉,竟已被刺穿了喉咙,邢遮云一招必杀,但他实在过于勉强,在手刃一个人之后再难转身,便眼睁睁的将背后递交给了另一个敌人,那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剑刃毫不迟疑的冲着邢遮云的后背刺去!   “不许伤他!!!”巳已忽然大吼一声,持剑的人身形随之一怔,只这一怔愣间,邢遮云已经避过要害,旋身一剑,划开了身后之人的胸膛。   一招下来倒下了两个人,巳已猩红着双眼恶狠狠的看着邢遮云,咬牙切齿道:“抓活的!谁若伤他,以死谢罪!!!”   剩余的两名厂卫领命,纷纷上前,前后夹击的将邢遮云控制,邢遮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就算这些人不动手,耗上他半个时辰,估计不需要别人去抓,他自己就要倒下,两名厂卫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正准备用时间不费一兵一卒的耗死邢遮云。   邢遮云单手持剑,似乎承受不住剑得力度一般的将剑垂在地上,本应该焦躁的脸上却带着怪异的闲适笑容,黑色的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犹如既要展翅而去的苍鹰,巳已见状,心中莫名一慌,便见邢遮云淡薄的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微笑,清冷的声音幽幽的说道:“巳已,这是你这一辈子做的最失败的决定。”   巳已心中一沉,失败的决定!?什么决定?活捉他还是……爱上他!   “动手!”巳已怒吼一声,两个厂卫啪的立起手中的长剑,邢遮云侧身垂目,敛然了气势,没有人会怀疑他这是要誓死一搏,巳已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的绝然与坚定,简便是死,他,留不住他了……   就在两个厂卫飞身而起的时候,空气中再次传来咻咻咻的三声破空之声,两个厂卫顷刻倒地不起,第三支箭正正的扎进了恍然之间的巳已的肩窝里。巳已闷痛的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看见了远处而来的十余匹高头大马,又是西厂的,巳已嘲讽的苦笑,他注定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西厂。   来的人是章礼,他的身后跟着含添,还有另外十名西厂的厂卫,对于章礼的到来,巳已心中的惊愕大过于了然。   “是你!”巳已眯起眼睛,心中更为沉重了。   “放他走。”咋还能管理面目冷漠的说。   “休想。”巳已疯魔的仰头大笑,他心知肚明,自己阻止不了邢遮云,即便章礼不来,但他就是不想认输,邢遮云可以脱离西厂,但他却不能,他不能与邢遮云分开,既然邢遮云执意要走,那他就宁可让他亲手了断这段罪恶的孽缘!让他死!   章礼完全没有考究巳已心里的意思,巳已的话音一落,他便举起手中的箭弩,对准了对面巳已的心口,冷声重复道:“放他走。”   巳已直直的看向邢遮云,他没有出手的意思,难道他最后的愿望他都不屑满足吗?   “休——想——”巳已咬牙说道。   咻的一声,章礼放了箭,巳已一惊,拔剑斩箭,厉箭凭空而断,然而力度实在惊人,被斩断的箭头依旧凭借着势不可挡的余力瞬间便没入了巳已的胸口,巳已的身体一震,猛的吐出一口心血,身体一晃,摔下马去。   身体嘭的一声滚落尘埃,巳已清楚的听见了自己世界里嘈杂的声音,纷乱的,邪恶的,让他欲活不能,欲死不能,灵魂在烈火中灼烧,没有人救赎他,所有人都是冷眼看着他接受炼狱,在炼狱中被酌化成一滩滩腐臭的死水,浑浊的灰烬……在那些让人作呕的腐臭之间,他看见了邢遮云,那个遗世独立的黑衣男子,他身上冰冷的气息让好的坏的皆皆不能靠近他的身躯,他遇魔杀魔,遇佛杀佛,他坚实的脊梁从来没有弯曲过,他可以死,却不会屈服,他可以被培养成一个魔鬼,却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一只恶狗,他的世界不存在美好或是肮脏,只有空白的冷漠冷漠,还是冷漠……   胸口的钝痛让巳已止不住的吐血,直到面前的尘土里汇聚成一波血泊,他艰难的抬眼,看向那冷漠的黑色身影,他碰触不到他,即便涌进生命,他也依旧冷厉,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冷眼睥睨尘世生死,任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章礼收起弩弓,淡声道:“走。”   邢遮云的身体有些摇晃,他紧紧的拽住马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运息一个提气,翻身上了马背,烈马在原地踱着蹄子,短暂的静默之后,霹雳的马鞭声响起,继而一声震天的烈马长嘶,含添和十个厂卫皆是一惊,正看见邢遮云的烈马飞扬起一双前蹄,像是欲要飞向天际的神驹,那神驹上的人,就是他们曾经远远观望的魔鬼千户,他的黑衣宣扬,无限的洒脱,已无人能够拘束,十余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他,果真就要离去!   失神之际,烈马已驰骋而去,在烈烈寒风之中化成飘渺的一个黑点,含添回神,转头看向自己认定的主子,瞬间惊愕了,他的主子,在他的眼中是那么的骄傲、狠厉又难以捉摸,但此刻,他低垂着头,半垂着眼,像是对那远去的人表达了无限的敬意,他知道刑千户之前是章礼的主子,但在这吃人的人世,谁又能是谁一辈子的主子,不讲他踩在脚下践踏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主子章礼,这是为什么?   ——跟随着你,让我体会了本不可能体会到的东西,让我认知了本不曾相信的认知,我终生难忘,甘之如饴,我参与的,虽然与我无关,但我仍然感激,感激那一段遗世的爱恋,感激你带我走进的……那一段甜蜜的梦境……   抬头,路途是一望无际的荒凉,这是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就要走下去,哪怕明明知道那路途的尽头是万丈深渊;转身,两个方向,背道而驰,你有勇气抛弃一切追逐你的,我便也有勇气接受一切面对我的,你幸运的得到了奢侈的东西,我亦努力过,不会后悔!   “大人。”含添小心翼翼的声音换回了章礼的神思,含添轻声道:“巳已大人不行了,我们……”   章礼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荒凉,不曾再看巳已一眼,巳已悲哀,他又何尝不是,但他不会怜悯自己,更不会怜悯巳已,自己的选择,自己就要有能力承担后果,没有人需要别人去同情可怜。   巳已是在一丝浅浅的嘲笑中死去,他用自己的血与泪,笑尽了人生。   “前任千户邢九熹叛逃,途中斩杀西厂督卫巳已与四名厂卫,下落不明。”章礼冷漠的说,含添点头称是,章礼却并不动身,含添与十名厂卫也只好默不作声的陪衬在这荒郊野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暮西斜,夜风呼啸,静默的章礼忽然厉声说道:“听令!全力搜捕叛犯邢九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含添一惊,与十名厂卫齐齐低首领命。   邢遮云的马奔跑到一座小村庄前便自行的听了下来,马背上的邢遮云已经昏厥多时,无法驱使疲惫的坐骑前行,马儿自动在村口徘徊,终于有暮归的村民看见了这一人一马,上前一看,当即叫唤道:“不好啦!有人死啦!”   村子不大,被他这么一唤,立即就奔出来几个男人,皆是农夫的打扮,几个人围住了邢遮云的马,却都不太敢上手,邢遮云衣着鲜华,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真不保准碰了会摊上什么事情,正围着议论着,邢遮云却身形一错,整个人滑下马背,摔在了地上,露出了他苍白的吓人的脸色,众人大惊,有人当即喊道:“快叫吴先生来!这人还活着!”   很快,以为儒雅的书生便被请了过来,众人自动的让开一条路,让那书生走了进来,书生一看邢遮云的样子,当即蹲下身把上了他的脉搏,眉头一皱,道:“他还活着,虽然脉息紊乱但强而有力,这人的意志十分坚强,及时治疗的话,应该不会有事。”说罢起身,看了眼邢遮云的马和马上挂着的剑,眉峰紧锁,似有迟疑,但还是及时的对一圈人说道:“大家帮把手,帮我把这位公子抬到私塾去!”   众人应了一声,便跟着这位书生一起弯腰,齐心协力的将邢遮云抬了起来,直奔着村中唯一的私塾而去。   这位书生便是村民口中的吴先生,也是这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因为独身一人并无家室,所以本人就住在村里的私塾里,吴先生平时待人温和,很是得到村民的喜爱,因此便尊称这年纪轻轻的书生为先生,对他谁的话也多为听从。   将邢遮云抬到吴先生的床上,村民们便渐渐散去,吴先生长呼了一口郁气,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邢遮云,心中颇为无奈,抬手看着自己双手上沾染的血迹,知道邢遮云身上还有着不容忽视的伤口,他穿着黑衣,流血了也看不真切,但他刚刚抬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手心处的湿濡,想罢,吴先生不再迟疑,伸手去解邢遮云的衣带,欲要查看他身体上的伤口,衣带一开,忽然从内里的夹层中调出了一个小册子,吴先生弯腰捡起小册子,看得出,这是通关文牒。   第三十二章:侬语的村子   这册子是通关文牒和户籍证明,没想到他竟然贴身带着,吴先生捡起册子,将它们完好的放在床头,开始着手处理邢遮云身上的伤口,邢遮云体无完肤的身体着实惊吓了吴先生,他更加的忧心了,这样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人,不是道就他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村子引来什么灾难。   一路忙完已经到了深夜,邢遮云安静的睡着,吴先生疲惫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挑了挑灯芯,只希望这个人能快点醒来,然后尽早离去。   门外忽然有人唤他,是隔壁的张嫂子,继而一个农妇摸样的人走了进来,手中拎着篮子,看见吴先生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笑道:“吴先生,我给你送了饭来,累了一天了,饿坏了吧!”   “麻烦张嫂了。”吴先生疲惫的微微一笑。   “不麻烦不麻烦,要说吴先生也该找个姑娘家娶了,也好有个人照顾着,这不仅自己要忙活一天,还要自己做饭收拾的,看今个累成了这样,连饭都没得做,难道还要饿着!”   吴先生无奈的摇头苦笑,张嫂子将饭菜摆了出来,十分的朴素,但也精心,但吴先生实在是没有胃口,看着饭菜,不由的又有叹息了一声,张嫂子见状,问道:“吴先生是担心夏小姐么?夏小姐这几个月都没有来,这个月也定是不能来了,不知道城里除了什么事情,到处都是官兵呢,她一个姑娘家,定是不好出来呢。”   “成立……倒不如这村里太平……”吴先生叹息。   “夏小姐的相公是富贵人,没事的。”张嫂子劝慰道。   “嗯。”吴先生点了点头,转头间看见了床头的小册子,顺手操了起来,随便一翻,便瞬间的怔住了,不知怎的手竟然一抖,那小册子就直直的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吴先生?”张嫂子见状连忙问道。   吴先生猛然回神,连忙弯身捡起地上的册子,再次仔细的端详,又难以置信的看向邢遮云苍白的面容,蓦地白了脸色,语意恍惚道:“他……他是……”   “他怎么了?”张嫂子看见吴先生刷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蓦地也惶恐起来,吴先生捂住胸口,猛的站起身,说道:“不好了!他是邢遮云!”   “邢遮云?”张嫂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也蓦地张大了嘴,结巴了道:“邢、邢遮云!?那不就是咱们村得东家!夏小姐的相公吗!!!”   邢遮云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意外的逃脱,真真是出其不意,西厂督公暴怒,下令极力追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不准毫无踪迹!一波一波的西厂厂卫涌向城外,将近近远远的村落翻了个底朝天,吴先生所在的村子连续三天都被盘查,西厂以时间内忧外患齐发,章礼在混乱中有条不紊的崛起,代替了曾经不可代替的邢遮云。   此刻的邢遮云并不知晓外面的翻天覆地,多日来,他都在混沌的迷雾中迷茫的前行着,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方向,走了好久好久,以为世界都没有了浸透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光明,邢遮云心中一喜,疾走几步,却一下子撞在了墙上,伸出双手去摸,似乎空气中竖着一面无形的墙,将他所处的混沌与眼前的光明相阻隔,混沌中是看不见事物的无极空间,而墙外则是青山绿水朗朗乾坤,连空气都是甜美的。   邢遮云奇怪,透过无形的墙向对面望去,那说不尽的山山水水美好的让人心生向往,在清澈的小溪边的巨石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水色的纱裙,白皙粉嫩的手臂高举起来,纤细的指尖似乎有着什么魔力,引得许多五颜六色的蝴蝶围绕其间起起落落,玩的不亦乐乎,黑色的长发流水一般的铺洒在草地上,恬静的面颊上是甜美的微笑,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金色的光芒在她的长发与睫毛上跳跃着,天然装点,美轮美奂。   邢遮云虔诚的相信,她不属于这个尘世,她是上天派下来的精灵,救赎他的神圣。   这时候少女旁边的小溪里突然躁动起来,有红色的小鱼接二连三的跳出水面,少女张开眼睛,身子一翻便趴在了石头边,低头看着水里的小鱼,小鱼忽然说话了,一群小鱼七嘴八舌的说:回去吗?   回不回去?   走吗?   回去吧!   回去吗?   邢遮云一急,身体再次撞在空气墙上,那边毫无察觉的少女对着小鱼们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还在等人。”   等人?   不回来了!   没人。   等谁?   等什么人?   回去吧。   不等……   等不到了。   少女还是摇头,十分认真的点头道:“等得到,他答应了我。”   小鱼们还在纷纷说着什么,邢遮云却已经听不见,只因少女一句无比肯定的话,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她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她会等待自己,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邢遮云微笑,心中感觉到感激,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法子内心的微笑了?这种心中慢慢的感觉,让他有种劫后重生之感,人生似乎都经历了洗礼,他不再是那个西厂毫无感情的千户,他是邢遮云,只是单纯的邢遮云而已。   邢遮云抬头,深深的呼吸着对面那清新的空气,畅快的就像是鸟儿翱翔在天空,鱼儿游曳在水里,他张开双臂,放任的拥抱着自己的新生命,原来活着,是这般的美好……   侬语……   指引我走出黑暗的明灯……我来找你。   邢遮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夏小姐的相公!你可算是醒了!”   邢遮云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一个一脸憨厚的农妇,农妇见他醒来无比欢喜,他想起身,但身体微一动作便感觉到浑身剧痛,每一寸神经都被撕裂了一般,农妇见他脸上痛苦的神色,立即阻止道:“别动!你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好不容易才合上!”   邢遮云的身体残破至极、体无完肤,他自己自然知道,农妇似乎也想到了他的伤口,面露悲戚的转移话题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邢遮云不语,农妇只当他没有力气说话,自顾的起身去忙了,屋子里只剩下邢遮云一个人,他方冷眼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相当简陋的屋子,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应该就是一户贫苦的百姓,那农妇刚刚饺子机‘夏小姐的相公’?难道与侬语有所关联?   “醒了么?”又一个声音打断了邢遮云的思路,门帘被掀开,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走了进来。   书生一进屋就正对上邢遮云清冷的眼神,一下子怔住了,这书生面目随和,让人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他只是短暂的一怔,然后便笑着来到了邢遮云的床边,任邢遮云冷漠的打量着自己也不以为杵,反而轻轻笑道:“我是吴兆期,是这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起来,还是侬……”   吴兆期忽的停下了话,看着邢遮云冷冽的眼睛,十分聪明的改了口,笑道:“说起来,还是夏小姐请来教书的,也是我看见你身上带着的文书,才知道你是夏小姐的相公,邢公子。”   从吴兆期的言语中,邢遮云察觉到他不仅认识侬语,而且似乎很熟,吴兆期也静默的打量着邢遮云,心中暗惊,这邢遮云昏迷的时候他便看出了他不凡的气质,夏侬语的相公是人中龙凤他一点也不奇怪,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那个异于常人的夏侬语,但此刻他张开了眼睛,那种气质便变成了一种强势的气势,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这么犀利的人,是一朝半日练不出来的,他一定常年浸淫在冷库杀伐之中,无情已经镌刻在了他的眸子里,那个朝气蓬勃的夏侬语,那善良美好的夏侬语,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邢公子为何会被追杀?夏小姐她……”可还安好?吴兆期忍不住忧心的问。   “你还是不要问的好。”邢遮云忽然说话,吴兆期愣了一下,意外他竟然就说话了,毫不意外他的声音果真冷冽的冻人,而且语气里全是危险,吴兆期更加的担心了。   “你最好尽快安排我离开。”邢遮云说,见吴兆期皱起眉头看他,想他是关心则乱,将他的话想歪了,便补充道:“免得遭受牵连。”   吴兆期又一怔,继而微微笑了,看来这个邢公子也是外冷内热,是个别扭的性子,于是安抚道:“你放心,昨天已经来了一群盘查的人,全村的人都极力将你隐藏,没有露出一丝马脚,想必这两天不会再有状况了。”   邢遮云半垂下眼睛,静默了,吴兆期静静的看着他的脸色,好笑他心中疑惑却犹豫着不问,不知道顾忌着什么,便笑道:“其实我曾经远远的看见过你,不过那时候只是一瞥,所以我一时间没有认出来,那时候是在城门外,很多人都遭受饥荒差点饿死,但是官兵不许饥民进城,是夏小姐来到了饥民中间,置办了田地,盖了房子,救了很多人。”   邢遮云睫毛颤动,想起曾经在城外抓到侬语,那时她的确和一群脏兮兮的饥民在一起,巳已查探说,她以他千户的名义轻松的置办了很多郊外的田地,并将田地廉价的租赁给了无家可归的饥民,他当时很生气,以为她又在背后捣鼓着自己的一些勾当,所以亲自前去将她扛了回来,后来她有了章礼的帮助越发的肆无忌惮,而他也懒得去管,直到他打开了她留下的箱子,他才知道,这些土地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刑千户,而是属于一个叫做邢遮云的人。   “……这个村子所有的土地都是夏小姐租赁给我们的,久而久之,大家便在这里定居,成了一个小小的村子,而你,就是这个村子真正的主人,虽然你从未露过面,现在你来到了自己的地盘,自然是安全的。”吴兆期苦笑一声说,其实,这些都是夏侬语种下的因,为她的心爱之人结下的果,他们岂能让她失望。   “是谁给我哦治的伤……”邢遮云忽然问,吴兆期呼吸一滞,半响才张口说道:“是我。”   邢遮云垂着眼睛不说话,但吴兆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他遍体是伤,他全身包扎,自然也……   “你放心,没有人知道,而我……起初是惊讶了一下,但是当我看见你身上的文书之后,也正是因此才断定你就是邢公子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也没有告诉别人。”吴兆期说。   邢遮云低垂的目光流光暗转,吴兆期退后一步,隐隐的察觉到了邢遮云身上的杀气,他的心一沉,蓦地忧虑起来,邢遮云被官府追杀,他若不是身不由己定不会让自己的行踪暴露,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而他绝对是一个冷酷的人,难保不会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而对村子里的人下杀手,最有可能遭受的便是他和张家夫妇!!!   “邢公子……”吴兆期满面忧虑的唤了一声,便无法再说下去,邢遮云静默不语,吴兆期沉默了一下,转身离去,门帘在身后落下的时候,吴兆期的心也沉落进了谷底,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虽不是大才,贵在拥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当初,侬语不也是万般赏识他这一点,并与他成为了难得的知己么,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看错,邢遮云这样的人,冷静谨慎,没有怜悯,只有想或不想,没有能或不能。   张嫂子满院子的抓母鸡,扑腾的声音打断了吴兆期的思绪,他抬头看见张嫂子正将鸡抓在手里准备进厨房杀鸡,便一把拦住她,笑道:“张嫂,你这是要杀鸡?”   “是啊,夏小姐的相公需要进补,咱家没别的,只有这一只母鸡。”张嫂子叹息。   “杀了鸡,家里就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吴兆期皱眉道,张嫂子一家忠厚老实,尚不知自己身处的危机,还一心一意的为人,张嫂子愁苦的说:“夏小姐是咱们的恩人,如今他相公遭了难,咱怎么能连只鸡都舍不得,天地良心啊!”   吴兆期微笑道:“张嫂子,你的心意邢公子一定会领,听兆期说句话再杀不迟,刚刚我和邢公子说了会话,大概的知道了邢公子喜欢吃素馅的扁食,他现在有伤在身,虚不胜补,不如就给他做点扁食吧。”   “真的?”张嫂子听说邢相公自己要吃的甚是高兴,直到吴兆期点了头,她才兴致的去包扁食,吴兆期长呼出一口沉郁之气,成败在此一举,希望这一次,侬语也能保佑他们平安度过,就像她当初向着基民们款款走来一样,他便一眼洞悉,她是他们的仙女。   扁食被送到邢遮云的面前的时候,邢遮云着实吃了一惊,张嫂子热情的道:“邢相公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这是……”邢遮云难得的张口,张嫂子一见便猜到他是真的喜欢扁食,便笑道:“这是……”   “这是饺子。”门外忽然有人接话,邢遮云抬头,吴兆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那平素的面庞上市依然的神情,他目光坦然的对上邢遮云的凌厉,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却无畏无惧。   “吴先生。”张嫂子起身,吴兆期朝她点了点头,温和的笑道:“张嫂子去忙吧,这里给兆期来照顾就好。”   “也好。”张嫂子让出床边的椅子,笑道:“你们读书人说得来,那我去干活了。”   吴兆期点头,看着张嫂子离开,方回头看向邢遮云,笑道:“邢公子怎么不吃,不喜欢么?”   邢遮云抬眼,蓦地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看的吴兆期心中一惊,他的一个表情太有威慑性,吴兆期甘愿他没看到,邢遮云咄咄逼人的目光锁定吴兆期,沉声道:你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吴兆期错开目光,这句话停在耳朵里更像‘你死定了’,吴兆期淡笑:“夏小姐对邢公子一片痴心,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何况这区区饺子,夏小姐可是在这里做了很久才肯定了自己的手艺。”   邢遮云垂眼,吴兆期很聪明,这么快就开始反击了,他已经碰触到了邢遮云的软肋,一再的敲打拉锯,邢遮云明知道他耍心机,却也不期然的被触痛了心神,那饺子……他曾经无数次的不懂得珍惜,伤了少女的心,现在想来,更痛的是自己。   “邢公子,我们不妨说说话。”吴兆期诚恳的说,他要攻陷邢遮云!   “也好。”邢遮云说,抬头道:“这里不方便,还请吴先生带路。”   吴兆期一怔,随即面目沉重起来,起身道:“好,请邢公子跟我来。”   邢遮云早上刚刚转醒,吴兆期万没想到此刻他能利索的掀开被子下得床来,举手投足间是不容置疑的坚毅,完全不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吴兆期心中暗生佩服,转身带路,一路上他频频回头,每次都看见邢遮云气定神闲步伐稳健,反而因为路途不平而喘息的人是自己,终于到了院里村子的一处山脚下,吴兆期停步转身,立即被定住了身形,一根树枝不偏不倚的抵在他的喉结处,吴兆期毫不怀疑,这树枝下一刻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最终段:生死契阔   “邢公子,请你放过张家夫妇。”吴兆期说。   “不担心自己么?”邢遮云浅浅的冷笑,双眼泛着星辰一般的光泽,吴兆期苦笑,道:“我的命是夏小姐救的,我只希望能为他做一点事情,如果我死了,能多救几条人命,想必她会安慰吧。”   “她不会知道。”邢遮云淡淡的讥笑。   吴兆期的笑容更苦了,抬头望着朗朗乾坤,眉峰处是化解不去的眷恋,眷恋那悲苦中的欢笑,眷恋那贫瘠中的美好,眷恋那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净透灵魂,和触碰到彼此心境的无限满足。   “当我知道侬语的夫君是……”吴兆期轻笑出声,神情焕发出一股子发光的神采:“他不能给她一个女人渴望的幸福……相夫教子,儿孙满堂……她手中所拥有的,就是毫无瑕疵的爱,她爱那个男人,便爱了他的灵魂,他的身体,他的优点,他的缺点,她燃尽自己的生命去点燃一盏明灯,企图照亮心爱之人漆黑的夜路,她任性,不懂事,浑身缺点,但她是明亮的,温暖的,让人舍不得伤害,只想好好的爱护……”   “别误会……”吴兆期向着神色不明的邢遮云笑了笑,道:“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看待她,我是她的知己,在她无助的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都是向我述说,我只是埋怨,她的夫君为什么这么不懂得珍惜,要这样的欺负她,直到我看见你,我终于明白……你是不会允许她后悔回头的人,你就是一个猎人,冷酷的猎人,你这种人,以为自己已经对她放任了最大的仁慈,其实正好相反,你抓得比谁都要紧,你自己都不知道。”   邢遮云幽幽的邪笑,道:“你的确适合当一个知己。”   “侬语说,我这双眼睛,总有一天会害死我。”吴兆期看着邢遮云,笑道:“就是今天吗?”   “我成全你的遗愿,不动那村子里的人。”邢遮云说。   吴兆期释然一笑,缓缓的仰起头颅,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谢谢你。”   天皛无云,青山流转,若是没有战争,没有压迫,人生该是多么的美好,还能听见鸟声,水声,鱼儿游动的声音,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吴兆期的嘴角弯起,满足而幸福,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兆期慢慢的睁开眼睛,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吴兆期一怔,随即了然的笑了。   邢遮云走了,没有人再见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烈马踏及千山万水,夕阳在背后升落沉浮,流云汹涌,雨霁天明,赤金男儿乘风破浪,飞向他的征途,直到火红的花海映红了他颤动的眸子,疲惫不堪的邢遮云终于跌下马来。   “侬语……”你在这里么?邢遮云低声的呢喃,章礼的话犹在耳边:……她要想活着,必定离不开那花,京城里的花很少,督公一定将她送到了有花的地方……   ……花?什么花……   ……是一种叫做罂粟的花,有麻痹止痛的效用,饮食过多,也会丧命,就是这种毒花在那场密谋的暗杀中救了她的命……   ……有罂粟花的地方……   ……我找遍了所有生长罂粟花的地方,终于可以断定她的方位,不过……具体情况却不得知……   ……这件事请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督公不会想到我知道这件事,他也不会想到我能找到她,你最好尽快赶去,若是让督公先一步下手……   ……罂粟花……   面前的这片红色的花海,就是罂粟花吗……   邢遮云倚靠着花田边得石头上,双目茫然的看着这片花海,章礼说,这花的名字叫做罂粟,它救了命悬一线的少女与章礼的命,这花有止痛置幻的作用,但却使得人上瘾,章礼能抵得过嗜心之苦,而少女太弱,根本离不开这花,督公一定是将她送到了有花的地方,这事只有章礼知道,所以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终于找到了这片花田,现在他就站在花田之前,他的少女真的真的住在这花海里吗?   仿佛是迎合了邢遮云内心的忐忑,一声清脆的甜美笑声蓦然响起,邢遮云的身形一震,撑起身体向远方眺去,在漫天的花海中央,一个穿着农妇衣衫的少女,梳着一双大辫子,正挽着衣袖和裤腿,赤足奔跑在泥泞的田间,软泞的泥巴沾染上她白皙的小腿,活脱跳跃,无限的生机怏然,让人不禁的弯起嘴角,跟着她的步伐一起欢畅、跳跃,她那么开心,仿佛吸取天地间静气而幻化的精灵。   邢遮云的笑容渐渐淡去,她那么开心,让他不忍打破……   “侬语……侬语……”邢遮云心痛的喃念着这个名字,神情痛苦异常,他缓缓的弯下腰,捂住自己的心口,身子支撑不住自己,脱力的跪在了地上,手心摊开,尽是血渍,他的心在流血,他的心,在流血……   “侬语……”   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却不敢叫住你了……   你那么快乐,生命里还有我吗……   “侬语……”   你那么美好,而我越加的残破……   你是那么是受人喜爱,而我却是一个完全相悖的魔鬼……   “侬语……”   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我们还能有在一起的动力和执着了么……   “邢遮云!?”一声破天的呼唤抽动了邢遮云的心,他蓦地抬起头来,看见的,是那少女满含泪水和星辰的双眼,欢喜,占据了她全部的神情。   “邢遮云————————”少女大声呼唤,甩开两个大辫子奔跑过来,邢遮云重新撑起身子,没待他准备好,就被一个柔软的身影扑撒个满怀,他差一点就没能接住。   泪水瞬间就浸透了邢遮云的衣襟,灼热的泪水烫伤了他的皮肤,他紧紧的拥抱着少女,恍然如梦,少女抬头,苦笑着看他,哽咽道:“你来了。”   “……”邢遮云湿润了眼眶,笑着点头:“我来了。”   少女大大的展开笑颜,大声道:“你回来了!”   邢遮云点头:“我回来了。”   少女仰头大笑,紧紧的抱住邢遮云的腰,红了脸颊:“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邢遮云收回笑容,怔怔的看着少女,蓦地害怕起来,当他不在执着于摆脱,当他放弃一切选择接受,他就变得胆怯,他已经没有一切,便更加害怕失去,少女呢?当她已经没有阻碍,还能执着于他的满身的缺点吗?当她可以认真的看他,是不是就会看见他其实没有那么好,没有那么值得她守候呢……   “你真的决定和我在一起么?”邢遮云沉声问,少女一下子怔愣了。   “你不是这个时候还要挑吧?”少女突发奇想的问,但心,却一下子伤了。   “我们终于都获得了自由,获得了新生。”邢遮云冷漠下来,说:“也应该真正的想一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们两个都是狠心的人,麻烦的人,某些方面同样冷酷的人,如若决定,便再也不会允许对方有所变故,背叛,或是逃脱,结局都会很悲惨,你真的确定,我是你想要的么?”   “那你确定我是你想要的么?”少女先发制人的问,大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邢遮云,顾盼生辉。   邢遮云再也不会吃她婉转的这一套,但她的毫不犹豫还是让邢遮云内心无比的雀跃,他沉默不语,少女渐渐的悲戚下脸来,愤恨、受伤、不敢置信,打击、茫然与不知所措一下子在她的脸上一一闪过,变幻莫测,邢遮云心中一紧,知道少女认真了。   “你混蛋!”   少女忽的怒骂一声,邢遮云默默不语的看着她,少女暴怒,一把揪住邢遮云的衣襟,咬了咬牙,狠声道:“好!我成全你!我给你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们背对着背,分别向前走一百步,然后回头,如若还能看见对方,那就别再想跑!如果……看不见对方……便缘尽恩断……我放你自由!给你你他妈的自由!”   “好。”邢遮云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轻声说。   没想到邢遮云的语气这么淡定平缓,似乎还松了一口气一般,没有一丝的紧张和波动,少女的眼眶当即红了,她低下头咬紧嘴唇,她不能再在邢遮云的面前哭闹,她已经用完了力气,而此刻,她也无需再演戏,在邢遮云一个人的面前,她就是她,一个倔强而任性的少女。   少女猛的转过身,背对着邢遮云,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衣服摩擦声,少女知道,邢遮云也已经背过身去,心越发的沉下去,像是掉进了冰冷的寒潭,漆黑的无底洞,无边无尽的沉沦,找不到方向了。   抬起脚步,竟然沉重无比,迈下去,沉闷的落地声在心中响起,视线模糊了前方的景物,有泪水吧嗒吧嗒的掉落下来,脚步麻木的迈着,一步、两步、三步……十二步、十三步……十五步……二十步……二十五步……三十步……三十七步、三十八步……四十步……五十步……六十步……七十步……八十步……九十步……少女停下脚步,瘦弱的肩膀抖动着,止不住的抽噎,呜咽出声,她想回头,但不能,她一直追逐着的脚步,这是终点,她可以继续追逐,但她不能,她爱邢遮云,在这个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食客,她决定给他自由,她决定遵从他的意识,她决定放手,给邢遮云自由的翱翔,给他毫无顾忌的天堂,她不能回头,不能回头!眼睛一闭,嘴唇一咬,少女连步向前跑去,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少女跑到九十九步便不再向前,身后早已没有了声息,少女蹲下身,环住双膝,将布满泪水的小脸埋进臂弯里,放声大哭。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走到尽头,一切已经结局,就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不枉祭奠这一趟爱情,不枉这一世她癫狂的执着,即使离去,亦无憾,只是祭奠。   “……该死的呜呜呜呜……我被抛弃了……没良心呐……”   “……老天爷……你玩够了吧……呜呜呜呜我……让我回去吧……”   “……呜呜呜……邢遮云……你自由了……你爷爷的自由了…呜呜呜…和你的自由过日子去吧……”   “……呜呜呜呜……”   “你还差一步。”忽然有人说。   少女的哭声戛然而止,睁着一双兔子的眼睛怔愣的盯着自己的一双占满泥土的脚尖,有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走近,伴随着一丝凉凉的声音:“你不打算走,也不打算回头了么?”   少女麻木了,完全了失去了反应,身后又传来嗤的一声嘲笑,道:“行至最后,退缩的却是你,夏侬语,你输了。”   “……邢……”少女恍惚的转身,视线未及身后,一双坚实倔强的臂弯却一把环住她,连身体带着蜷曲的双膝,固着她回不过身,力度结实的,带着一股幽怨和失望,在她的耳后轻呼道:“我一直在等你回头!”   ……坑爹啊!   “这一辈子你都别想放手!”邢遮云恨声说。   “邢遮云……”少女哭唤一声,便淹没在泪水涟涟之中,歪过头,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恨不得迁下一块肉来,同时灼热的泪水流进邢遮云的衣衫衣襟,一直流淌到了他的心里,邢遮云收紧手臂,下巴摩挲着少女的头发,轻声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刚刚我给你机会了,怪不得我。”   “……嗯。”少女松口,闷闷的答应一声。   “是你喜欢我,自己跟着我,我不会有别的女人,我也不会让你有别的男人。”   “……嗯。”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即便是死。”   “……嗯。”   “这辈子你就这样了,别再有别的念头。”   “……嗯。”   “以后若是委屈了,就直接告诉我,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若是我知道你再算计我……我就……”   “嗯!嗯!嗯!”   “……我怕我不知道,伤害了你,我怕我后悔,我怕我赶不及,更怕孤单一个人……”   “不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们一起,所向披靡,战无不克……”   少女抬起头,冲着邢遮云打着泪咯说,邢遮云轻轻的笑了起来,一手轻柔的抚摸着少女的长发,一边低下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抵着呼吸,少女紧张窒息,纷乱的心跳就在耳边,邢遮云冰薄的嘴唇就悬在她幼嫩的唇瓣上方,危险的悬挂着,说不定何时就要落下来,少女屏住呼吸,万全的准备着。   “从今以后,我们可能就要过着被追杀的生活了,别怪我我没告诉你,虽然晚了点,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邢遮云轻声道。   “笑话!”少女当即来了精神,小脸一扬,哼道:“我夏侬语岂会过那种日子,你放心,很快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我们有大片的良田和土地,我们有银子啊银子!邢家小相公,就与娘子我大胆的去过周扒皮生活吧!好不好?”   “嘘……”邢遮云好笑的嘘了一声,少女立马闭上了嘴,美滋滋的笑着,邢遮云靠近她纷红的唇,叹息道:“我爱你。”   “呃?”   低头,含住她的唇,吞没她傻傻的询问,唇唇相抵,辗转研磨,将一切多余的话语碾磨成细碎的嘤咛,调出蜜浆,喂入少女的口中,灌溉到心中的桑田,清辉下的一双璧人沐浴在金色跳跃的阳光之下,周身是漫天的花海,萦绕着诱骨的花香,生灵围绕着倾述那缠绵细语,任花开花败,蝶殊双飞,生死契阔,相信,已经没有一切能够阻挡,相携一生。   ===============================================================================   成化十八年,西厂权势的高度触动了皇权,在其后的权力角逐中猝然失势,西厂督公带罪被调离京城,离京途中,督公反噬皇威,企图逃脱,无料西厂之前迫害的忠良之后早便在他背后虎视眈眈,一路尾随下终于找到机会,在督公未能一展鹏翼之时聚之围捕,两个月后,西厂督公死于郊坡,尸沉曝野,果腹了乌鸦。   西厂随之覆灭。   ===============================================================================   邢遮云是因为西厂的覆灭而成功得以逃脱的,并不能说他幸运,西厂在历史上的短暂夏侬语是知道的,但她并不知道何时会天降大祸,邢遮云能够在西厂覆灭的前一刻逃脱,不早不晚,恰恰合适,可算是上天的恩赐,但是事实上西厂这一次并没有完全的消逝,后来皇帝为了打压大臣对他的谏言而短暂复回西厂,而那时的提督正是级升‘八虎’之一的——章礼。   西厂是短暂的,后话是短暂的,章礼的命运随着西厂短暂的沉浮,一同淹没在历史的鸿轮之中,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解脱。    【一】二女·桃花运   “吵吵吵!吵吵吵!!大清早的!吵个头啊吵!”一声暴喝,随即门板被哐的一声踹开,某女披头散发的出现在门后,一张娇俏的小脸此刻阴沉似夜叉修罗,怨气与怒火惊涛骇浪一般的袭向在场的所有人,众人一惊,皆皆忘记眼前的事情,一致目瞪口呆的看向此女,一时间时空犹如定格一般,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拍乌鸦呱呱的从头顶飞过……   “嗷呜————”某女猛然回神,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事物,只觉得背后的支撑着她的天地轰然倒塌,一阵天塌地陷之后,只发出‘嗷呜——’的一声狼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某只以秋风席卷落叶之势迅疾消失,门前空无一物,仿若刚刚的暴女咆哮皆是一场幻觉,痴傻呆愣的众人面前,唯有尘埃泰然的飘飘落定。   坐在镜子前,面对着镜子里贞子一般的人影,某女哀叹,忘了这里是古代,忘了这里人权压迫,忘了女子是被压迫者啊……   “呵呵呵……”一串清朗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丝毫没有掩饰其中看热闹的雅兴,某女暴怒,恶狠狠的回头看着内室的雕花门板,正对上一人推门而入,呦~青衫水袖鹿皮靴,青丝高束冰绸结,眉眼含笑情流转,顾盼生辉只一瞥,哇呀呀呀,哪里来的小帅哥!!!   小帅哥幽幽一笑,神情诡秘的靠近镜子前的贞子女,低笑道:“怎么?才住了一个晚上,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啊?你还真是不认床……”   “乐——子——!”某女咬牙切齿威胁道:“你、是、来、看、热、闹、的、?”   可惜呀可惜,在某女的眼中,可是一点没有观赏帅哥的雅兴,在她眼里,面前之人不过就是一个扎着吊马尾、一脸欠揍笑容的——伪男一只啊!   “不敢不敢!”伪男享乐子同志连忙俯首致歉,并很有将功补过之嫌的凑上前去,亲手接过了贞子女蓬乱的一把头发,纠结起来。   “外面在干嘛?那么吵?”贞子女问。   “嗯……”伪男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方细致的娓娓道来:“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张家的丫头一大早便堵住了出门办事的小邢子,玩命的纠缠一番,不巧正被李家小姐看见了,这李家小姐本来很是赶早的啊,没想到还是被张家丫头给捷足先登了,这一股子怨气岂能罢休,于是乎两个人便相互嘲讽起来,结果愈演愈烈,然后便这样了。”   “哼!半斤八两!”贞子女冷哼一声,道:“邢遮云呢?他不管?”   “他办完事就回府了,大门一关再没出去过!”伪男双手一摊,无奈道。   “啧!真没用!”贞子女不屑,伪男来不及阻止啊,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幽幽妖冶至极的声音,似笑非笑道:“是谁背后说我老公的坏话呢啊?”   贞子女与伪男同时打了一个冷战,地主婆来了!?   只见一美妇人款款而入,一摇三摆的走到了二人身边,抬起一只玉臂优雅的搭在了伪男的肩上,身子柔若无骨的靠了上去,一个媚眼抛过,伪男只觉眼前遍地金星,彻底被震慑成了兵马俑,美妇用娇柔妩媚的声音轻笑道:“呦,帅哥,自从哒哒小姐来了之后,你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黏在她身边,你都不知道你此举伤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的心呢,现在你们两个在屋子里这么久不露面,外面都在议论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   贞子女顿时喷了。   伪男嘴角抽搐,小心翼翼的推开肩上那少妇的手臂,寒战道:“侬语你别这么说话,我惊悚!”贞子女狠命点头。   “哼!”少妇冷哼一声罢了,贞子女兴致勃勃的转身问道:“哎?夏侬语,你要怎么对付外面那两个女人?她们可是奔着你老公来的,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嘿嘿,虽然……”   “呃!虽然邢遮云是坚决不会动摇的!”伪男连忙接过贞子女的话,扭转乾坤啊扭转乾坤,贞子女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她就不怕地主婆把他们两个赶出去?别忘了,现在他们可是寄人篱下,那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夏侬语狠狠的瞪了为难一眼,转身出去摆平事端去了,伪男提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好险啊好险,贞子女坏笑的看她,笑道:“怎么?你还怕了夏侬语不成?”   “我是怕邢遮云啊!”伪男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贞子女,要论杀人不眨眼,那是邢遮云啊,你惹他们两口子,那不是找死!   “这里的人自然是不知道邢遮云是个太监的!看他们夫妻这般恩爱,谁能想得到呢!”伪男感叹啊,贞子女冷哼一声,嗤道:“就像大家还不知道你是个伪男!”   “呃!”伪男嘴角抽搐,这丫头真是不可爱。   果真,女主人一出场,事态平息了不少,外面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伪男与贞子女磨磨蹭蹭了半个钟头才出了房门,想着直奔主院去找邢遮云和夏侬语解决了午饭的问题,不过这前脚刚一迈进院子,后一刻二人便怔住了,面对着眼前无比诡异的场景,让人着实大脑‘和谐’啊!   这个场景是什么样子的呢?   只见前方四面环绿,锦簇成趣,馨香围绕,干净硕大的水磨石砖铺径的羊肠小道直通向主院的一圈房屋门前,门前是一方干净的小院,中央摆着一座雕花理石八仙桌,此刻桌边各坐了几个人,一个是悠然悠然品着香茗的夏侬语,一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邢遮云,一个是柔柔弱弱含羞带却的大家闺秀,一个是盛气凌人目光灵动的绝色妙人,夏侬语的身后站着个管家和一个丫头,大家闺秀身后也站着个满脸戒备的丫头,唯那妙人只身一人,这番看起来像是四方会谈,这一番会谈可能已经有些时候了,至少一个钟头!   “废话!”贞子女打断伪男的自言自语,悄声问道:“这两个是谁啊?”   “你看。”伪男一挑折扇,指着那个低着头的大家闺秀说道:“这个就是李家的小姐,叫李绵绵,典型的传统小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媒妁之言受之父母的主,半辈子窥不见一颗芳心,没想到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能闹到大吵的地步,啧啧……”伪男摇头唏嘘:“邢遮云真是个祸害啊……”   “那另个一个就是张家丫头喽?看起来就占上风啊!”   “那是张家的,叫张芙蕖,是个活泼灵动的主,说起来和这个李绵绵还真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你别说这二人一起这么一站,还真是占尽了美人的多种风情啊,你看,哪一个比夏侬语差的!”伪男一脸的惋惜,就听见院落中传来了又有的声音,道:“两位不打算进来了么?是什么风景这么美轮美奂的,滞留了两位贵客的脚步啊?”   伪男一听,凭空就冒出了一圈的冷汗,这个夏侬语,自从结婚之后就变得越加的……刁泼了!   夏侬语放下茶杯,往这边幽幽的一看,两个人便一个哆嗦,毕竟腹诽人家这件事请很不地道啊。   说实话,看见这番战局,二人是一百个不愿意加入,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正好三个,就怕午饭没捞着,还要偏偏挨着个炮灰的结局,但是不管心中怎么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看见二人进来,张芙蕖目光一流转,起身笑道:“这不是子乐公子么!家父最爱看您的书,尽是得幸相见,真是幸会!”   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夏侬语和贞子女的两道暧昧的目光,伪男尴尬的嘿嘿一笑,朝着张芙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那害羞的李绵绵也抬起头来,冲着二人弱弱一笑,张芙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贞子女的身上,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贞子女已经不能叫做贞子女,经过一番精致的打扮,那就自然的得出了一个精致的姑娘,粗粗的大辫子斜斜的摆在胸前,娇俏中不失妩媚,精练中不失灵动,再配上一身柔美的百合裙,往那一站,真真是……   “这位难道是子乐公子……”张芙蕖狡猾的一笑,道:“二位站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怪不得外面的姑娘家进来都是忧心匆匆的,原来早已是芳心暗碎了呀。”   伪男嘴角抽搐,那一番对姑娘的赞美就此打住!这些个哪哪是含蓄的姑娘家,一个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张小姐误会了。”夏侬语粉面含笑,幽幽说道:“身为东道之主,我有义务为几位介绍一下的。”这句话说完,两个姑娘皆是面色一变,纷纷看向邢遮云,邢遮云半垂着长睫仿若未闻,夏侬语状似无意的给了两人一个下马威,风轻云淡的强调了这是谁的地盘谁说的算,暗示了今早二人行为的滑稽与可笑,还有自以为是喧宾夺主之嫌,而邢遮云竟然放纵,这番一致对外着实让人家姑娘心里尴尬难堪,伪男和贞子女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夏侬语却似没想这么多,自顾说罢,指着伪男说:“这位想必两位小姐都认识了,来自于中弋的子乐公子,这次还是来避暑,准备在邢府住上一段时间的。”又指了贞子女,幽幽道:“这位……呵呵,这位也是来自中弋,正是子乐公子的妹妹,哒哒姑娘。”   “啊!?”张芙蕖略略吃了一惊,当即走到哒哒的身边,牵起她的手笑道:“原来是子乐公子的妹妹,刚刚真是失礼了,我粗俗了,你不要生气啊!”   这张芙蕖虽然自来熟的很,但她相貌本身就活泼机灵,目光和表情也真诚热络,瞬间的亲近也并不让人感觉到太突兀或是不自在,反而有种天然的亲和力,所以她牵住了哒哒的手,哒哒也没感觉到不适,继而笑道:“张小姐为人不拘小节,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这句绝对是客套话,张芙蕖也知道进退,当即笑着打趣了几句不伤大雅的小笑话,缓和了气氛,子乐与哒哒就坐进了席间,话说这个张芙蕖真的是很热络,期间她自然的与人沟通说话,使得气氛融洽而轻松,反而身为主人的夏侬语和邢遮云一句话也不说,这张芙蕖倒更像是主人,子乐和哒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夏侬语不说话是故意的,邢遮云不说话是不故意的,但是若真是这儿女争夫,恐怕这个张芙蕖胜算要大得多啊!   反观那李绵绵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身后的丫头倒是与张芙蕖斗嘴的欢快,看来早上的战争八成是这张芙蕖与李绵绵的丫头卷起来的。   说了半天的话,子乐和哒哒的小肚子都已经强烈抗议了,而这两女还是没有走的打算,无奈只好像夏侬语偷去了可怜兮兮的目光,夏侬语于是便再次惜字如金道:“快到晌午了,二位小姐不如就留下来吃午饭吧,正好有两位客人在,人多热闹。”   “那就多谢夏姐姐了!”张芙蕖当即笑道,这一声夏姐姐和那投去的晶亮目光无不充满了挑衅啊,李绵绵嗫喏了一下没发出声音,她身后的丫头急道:“那就多谢邢夫人了!”   嘿!看来这李绵绵是打算安分的做小的!夏侬语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转身对管家吩咐了起来,管家领命去了,夏侬语回头,那懒散的目光淡淡扫过子乐与哒哒,仿若不留痕迹,其实,哒哒与子乐都已经了然了,这丫的有阴谋啊!怪不得这么泰然自若!不然不是她性格啊!   布菜期间,张芙蕖还在说一些家常趣事,父亲如何如何宠她,她如何如何的气死了父亲等等,好像早上吵架的人不是她,而现在坐着的就是一家人似的,子乐却有些不耐烦,她诡笑着看了一眼哒哒,不待哒哒有所反应,便低低的开口道:“张小姐的父亲如此疼爱张小姐,可说过将来要为张小姐寻个怎么样的乘龙快婿了么?”   哒哒顿时惊悚了,邢遮云执杯的手一顿,夏侬语幽幽的望了过来,子乐偏偏垂了眼执起茶杯,笑话!赶紧开战,好聚好散吧!还想在这混了晚饭不成!   张芙蕖被子乐的话怔了一下,随即脸红了起来,若有似无的看了看邢遮云,声音忽的小如细蚊:“自然是……像邢公子这样……年轻有为的了……”   这下子轮到子乐手颤了,好样嘛!我终于知道了,其实你比我还急!这么就上道了!   李绵绵的丫鬟急道:“邢公子这样的人自然是好的,想必也定是疼女人的,不过若是邢公子这类的,我猜应该是喜欢温柔婉约的女子吧,看邢夫人这般端庄就知道,若是家里人多了起来,也定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的。”   “我倒不这么觉得。”果然张芙蕖接招了,笑道:“夏姐姐这般的温柔端庄,自是使得夫君疼爱,但若都是这般温柔的,生活也会无趣的多,只有百花齐放,日子才热闹才多彩,不见得夏姐姐就不喜欢热闹的。”   “叽叽喳喳的扰人清静!”李绵绵的丫头恼羞成怒的来了这么一句,这会不仅张芙蕖乐了,就连哒哒和子乐都禁不住乐了出来,李绵绵的丫头顿时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你家小姐文静,你自然喜欢文静的。”张芙蕖说道:“你怎知男人的心思,有的时候,太过文静就是死气沉沉了,男人不喜欢。”   “张小姐很了解男人哦?”李绵绵的丫头得了机会,当即意味深长的回道:“也是,我们家小姐被老爷居在深闺,平时禁戒着女戒与规矩,不能太与男人接触,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哎,可怜了要被人厌弃,老爷为这太平镇的事情操劳,都顾不得小姐了。”   张芙蕖冷哼一声道:“李老爷是这太平镇不可或缺的人物,官场商场都是说的上话的,在这镇子子里有头有脸,世人避让三分,谁又敢说李小姐不是呢,都巴巴的挤破了头颅想做李家的女婿呢!可惜我张芙蕖天生的好强,哪天若是与李小姐相中了同一个男人,也势必要争上一争,除非那男人跟了李小姐去,不然啊,芙蕖决不罢休,李小姐啊,你想不想与妹妹来场公平的竞争?”   李绵绵抬头快速的看了一眼张芙蕖,又迅速的低下了头,她身后的丫头气的鼓鼓的,哒哒看了一眼子乐,对上她的目光不仅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乏了?”子乐靠近哒哒悄声问,哒哒摇头,嘟囔道:“总感觉这个张芙蕖有点……不搭调……”   不搭调?子乐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形容啊?再看人家两个主人倒好,一个自顾自的喝茶,一个自顾自的欣赏指甲,子乐摇了摇头,转向张芙蕖,豁然看见她腰上挂了一个荷包,这荷包和她很不搭调,子乐看了半响方反应过来,这荷包气息冷肃体型偏大,上面的花纹简练而精致,没有花语团簇锦蝶飘香,根本不适合她这种娇俏的女孩子带,明明就是一个男子的款式,难道是男人的!?   子乐震惊了,同时恶从胆边生,起身故意从张芙蕖的身后绕到了邢遮云的身边,将手放在邢遮云的肩上,低唤了一声:“遮云……”   “嗯?”邢遮云抬头,声音虽然清冷,但他理你已经给足了面子了,子乐嘻嘻一笑,忽的举起另外一只手,手中赫然拎着一个荷包,荷包在邢遮云的眼前晃晃悠悠,正是刚刚还在张芙蕖腰上的那个!    【二】旧识·人命案   果然张芙蕖一见,顿时慌乱的向腰间摸去,自然是没有了,子乐只当不见,对邢遮云笑道:“遮云,这是侬语给你绣的荷包?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掉在地上,小心侬语生气。”   “这荷包不是我的。”邢遮云淡淡的说。   “哦?”子乐奇怪道:“这里就你我两个男人,这荷包又不像是普通人带的,不是我的又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   张芙蕖已经憋红了脸,荷包可不是随便带的,若是送男人荷包,多层是代表了情意的,此刻她想要回荷包,却不好开口,子乐翻看荷包,喃喃道:“手工真不错,不知是那家姑娘做的……”   “那个……”张芙蕖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憋红了脸说:“子乐公子……那个荷包……是我掉的……”   “你的?”子乐大大的惊讶,那副故意的神情让哒哒止不住的想要笑出来,亏她能憋得住,子乐皱起眉头,显然一副欲言又止,怕唐突了佳人一般的神情,张芙蕖连忙说道:“是我的,子乐公子不必奇怪,这是去年芙蕖的哥哥行商回来带着的,我觉得好看,就……就要了来……虽然是男子款式的,但……实在喜欢的紧……”   “哦……”子乐恍然大悟,拿着荷包走向张芙蕖,笑道:“原来如此,那可要收好,不然丢了小姐就要伤心难过了。”   张芙蕖见子乐递还荷包,当即高兴的起身伸手来拿,不了这一起身,只觉得脚踝一痛,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倒了下来,子乐就在近前,连忙出手去扶,而张芙蕖就好死不死的扑到了子乐的怀里,这样子,这姿势,这情景,启一个暧昧了得!   “张小姐,要当心。”子乐在张芙蕖的耳边轻声低语,箍住她手臂的双手不禁用力,张芙蕖吃痛,诧异的看向子乐的眼,只见那眸子似笑非笑道:“信物可要收好了,若是丢了,可不会再有第二个。”   张芙蕖纤眉一挑,亦轻声道:“信物?这不是什么信物,难道子乐公子不信我的话?”   子乐微微一笑,道:“我是不会允许无聊的人来打扰我朋友的生活的,你这般强势,可要当心,摔一下,可是很疼。”   张芙蕖竟然缓缓的笑了,挑衅道:“邢遮云也和你一般心思么,你何不看看他的选择?”   子乐嗤笑一声,道:“别误会,我不是要阻止你,只是见你这般天真浪漫,着实难得的很,但是邢遮云这个人我比夏侬语还要了解,我是担心你,到最后不要太难看……”   “哦?”张芙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子乐公子这般说,不知道邢夫人听了会作何感想?”   “什么意思?”子乐挑眉,张芙蕖不说话,目光微微下移,子乐顿时泄气,了然了,这么一下子亲密接触,被张芙蕖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女人了,不过这女人越是遇事不惊就越是可疑,子乐更加确信,这个张芙蕖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定接近邢府有着什么目的!   “我与子乐公子约定个如何?”张芙蕖轻声道:“芙蕖为公子保守这个秘密,而公子也不要对芙蕖的行为干扰,如若最后邢遮云真的做出了选择,芙蕖便是了了心愿,决不再纠缠,可好?”   不待子乐回答,一个声音忽的清脆响亮的插了进来,哒哒掐着小蛮腰,出现在二人身边,左右看看,说道:“你们两个要眉目传情到什么时候?不是一见钟情了吧?乐子!你挖墙脚啊!”   “口无遮拦!”子乐一扇子落到了哒哒的头上,哒哒抱头怒叫,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兄长疼爱妹妹的和谐一幕,随哒哒回到座位上,子乐的目光淡淡的瞟向张芙蕖,二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默不作声的达成了共识。   于是,午饭便默默的开始和结束了。   子乐和哒哒都感觉这一顿有点消化不良,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因为在午饭结束,大家准备告一段落的时候,我们不屑于说话的邢遮云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张小姐小小年纪便为人豪爽,邢某着实欣赏的很,张小姐若是得空就能经常来陪陪侬语,侬语定会欣喜,张小姐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如何????   一桌的人瞬间都怔愣了,除了当事人之一的夏侬语!   张芙蕖怔怔的看着邢遮云毫无波澜的双眼,害羞的李绵绵也抬起头面色不定的看着邢遮云,她的丫头更是长大了嘴巴,难不成……这不就是……可不就是……变相的邀请吗!!!邢遮云还真选了!选了张芙蕖啊!   就连张芙蕖都没想到呢,她瞬间反应了过来,掩饰了一霎那的慌乱,娇羞的低下头,小声道:“自是愿意,只要……姐姐不嫌弃……”   呦呵!子乐和哒哒相视一眼,皆是面目抽紧,受不了受不了!哒哒的眼神明显质疑子乐:是不是穿错了?你个山寨的穿越机!!!   “另……”张芙蕖又说:“家父一直想和邢公子谈谈生意上的事,还让芙蕖带话,问邢公子何时得空……”   “晚前便去拜访张老先生。”邢遮云又投出一颗手榴弹,只炸的子乐和哒哒两眼穿花分不清东西南北来。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这是要提亲了啊?那李绵绵顿时低下了头,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李小姐……”张芙蕖回身唤道,语气里竟然柔缓的充满了安慰意味,轻声道:“天色不早,咱们一同回去吧……”   李绵绵暗暗的点了点头,被她家无奈的丫头搀扶了起来,直到走出院子也没把头抬起来过。   二人终于走了!子乐顿时露出原形,一拍石桌,没发出一点声音……审视着邢遮云和夏侬语,喝道:“从实招来!”   “对!”哒哒也一拍石桌,狐假虎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们不是想看好戏,怎么舍得让你们失望呢~”夏侬语媚惑一笑,子乐和哒哒一个哆嗦,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眼睛里冒的是狼光!   邢遮云是不可能找小老婆的,客观和主观都不允许的,那他想干什么?   “你不会要一举破解逐个摆平吧!?”子乐恍然大悟道:“先用张芙蕖摆脱掉背景复杂麻烦的李绵绵,然后晚上再去张芙蕖家摆平她!”子乐觉得这很有可能,哒哒不赞同道:“你觉得张芙蕖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人吗?她倒是说了,如若邢遮云选了别人,她才罢手,不然啊,决不罢休呢!”   “一个家庭背景不好纠缠的,一个性情人品不好纠缠的,邢遮云,难为你了。”子乐总结道。   邢遮云起身,慢慢的进屋去了,自乐和哒哒一愣,同时将目光转向夏侬语,夏侬语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睥睨了一眼二人,也起身慢悠悠的进屋去了……   院子里空留下两位贵客……贵客啊贵客!   “不过,看那张芙蕖最后还安慰李绵绵,其实她也蛮善良的,看得出她是真心的……”哒哒摸着下巴说,子乐拿着扇子敲了敲脑袋瓜,邪邪一笑,善良……   “善良与否,要出了门去看!”子乐忽然看向哒哒,玩味一笑道:“想不想出去逛逛古代的大街?”   哒哒眼珠一转,随即也坏笑道:“哦~你是想看看张芙蕖和李绵绵出去会怎样!”   “小妞!”用扇子挑起哒哒娇小的下颔,轻笑道:“女孩子还是笨一点的可爱!”   “是哦~”哒哒苦恼的想了想道:“和我逛街,你可得多带点银子才是!”   “在邢遮云家担心银子!那就是对夏侬语这个地主婆最大的侮辱!”子乐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走喽!陪爷逛街!”   张芙蕖和李绵绵一同出的邢府,子乐与哒哒悄悄的尾随其后,然而并没有得到他们预期的收获,张芙蕖似乎是安慰了心伤的李绵绵,然后连绵绵便被自己的丫头搀扶着回家去了,张芙蕖走的是与李绵绵相反的方向,走出巷尾拐角的哒哒与子乐对视了一眼,皆皆疑惑了,这个张芙蕖难道真是一个有着真性情的女子,对于自己的情敌并且是战败方还持有着尊重和安慰?   子乐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真的只好去逛街了……   古代的街道很是单调的,但此地繁华,民众热情,倒也把个不大的街市烘托的热热闹闹,哒哒很是兴奋,蹦蹦跳跳的流连于摊贩的摊子间,什么瓶瓶罐罐石头木头的都热情的过了头,悲催的子乐紧跟在后,时不时的掏银子砍砍价,这镇中大多数人还都认识大名鼎鼎的中弋子乐,并且对他有着不错的印象,更有怀春少女暗送秋波者,但此刻的子乐实在是无暇顾及了,谁能想到这个跟在小妞身后狼狈不堪满头大汗的抱着众多杂物的小厮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呢!   “哒哒小姐,这些对你又没用,不要再买啦……”子乐哀嚎。   哒哒停下来想了想,也对,果真的就放了手,子乐刚刚喘过一口气,这哒哒突的转身,奔着街边的硕大酒楼而去,子乐抬头望着这镇中最星级的三层酒楼,唯有哀叹。   “呦!原来是子乐公子,怎么这几天都不来光顾,老生还以为这里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呢!”一进得酒楼的大厅,柜台后的掌柜的一双火眼金睛飘来,一下子便认出了子乐,原本阴气沉沉的一张铁脸顷刻间就阴转晴还了阳,笑嘻嘻的亲自来迎接,要知道因为中弋子乐常来的酒楼生意会好很多,尤其是贵族女子啦!   子乐放下一大抱的东西,冲着掌柜的嘿嘿傻笑一下,无力周旋呐,掌柜的一双火眼又瞄向一旁的哒哒,上下打量一番,便暧昧的看回子乐,一副不言而喻的表情,子乐傻笑苦笑就是笑,实在不想说什么。   “那就三楼雅间?公子长定的位置,如何?”掌柜的问,子乐连忙点头,掌柜的嘿嘿一笑,引着子乐二人往楼上走去,哒哒走在前面,回头看着子乐嘿嘿一笑道:“子乐公子,看来你平时纨绔的很啊,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子乐愁苦,今天活该被小丫头调侃了,说着就到了三楼,三楼相比一楼的杂桌要清净的多,木质屏风隔出了众多的单间,还算自在,更妙的是,这三楼的外围墙面都给制成了宽大的活窗,窗外临街,每扇窗子都打开,就正好坐在里间看到外面的街道,前前后后一目了然,视野很是开阔。   哒哒很喜欢这格局和窗子,一进得子乐的隔间就欢呼一声奔到窗子边,将身子探出窗外看街道的景色。   “小心点掉下去,这安全设施做的可不好。”子乐将东西放在隔间中央的圆桌上,说道,掌柜的嘿嘿一笑道:“子乐公子为人就是温柔体贴,菜式还是老样子?”   “嗯,就上你们这的几个招牌菜,让大厨尽心点,这丫头嘴挑的很。”子乐笑说,掌柜的连连点头的退下了,哒哒牛回头来嗤笑子乐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怎么你将计就计的将我纳入你的彩旗之下了?”   “非也非也~”子乐坐下,倾身倒茶,一拍优雅道:“如此良辰,俊男美女,人们就总是爱幻想的,身为有职业道德的写手,总不会让观众太失望的。”   “啧!”哒哒继续回头,趴在窗子上看风景道:“不知道我从这扔下去一根筷子,引上来一个西门庆,子乐公子是否还能为了大众维护好您温文尔雅的形象啊!”   子乐摇头而笑,闭上眼睛轻嗅着茶香。   “……表哥!这两个月你去哪了?”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女声。   子乐执杯的手一顿,皱起眉来,哒哒回身坐在子乐旁边,轻声道:“这不是张芙蕖的声音吗?果然在外有情郎……”   “小心!”子乐忽的打断哒哒的话,猛的抬手,一切变动瞬间止歇,哒哒回过神来,只见子乐的手正悬在她的脸前,手中紧攥着一根筷子,筷子的一头险险的挨上了她的眉心。   “啊!”哒哒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心脏狂跳不止,很难想象,若子乐出手不快,这筷子是不是就要穿透她的头颅了!是谁……   “兄台无故出手伤人,不出来理个说法么?”子乐冷冷的说道。   外面的人没有回应,沉稳的脚步声却响起,子乐皱眉,忽的甩手将手中的筷子飞了出去,筷子瞬间隐没进屏风之上,绸缎的屏风面上连个微孔都没有留下,哒哒只听见当的一声,似乎筷子关在了木头上,脚步声停顿了。   那人就在屏风之外,哒哒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紧张的优点窒息,子乐沉着脸不动作,但一里一外的气场已经纠缠其中,似乎没有个说法,谁也别想动,半响,那人说话了。   “背后非议别人的私事,不该教训么。”一个异常低沉冷静的声音回道。   子乐和哒哒都一惊,哒哒震惊这声音的浑厚气场实在罕见,而子乐则一下子站起身来,几步就走出了屏风,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   哒哒一怔,连忙起身紧随着子乐,一转出屏风,就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手中持着一把古剑的人,他的身后正是那张芙蕖,猛一见子乐和哒哒,张芙蕖的神情甚是尴尬和躲闪,但已无人关注她,哒哒和子乐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定在了她前面的那个黑衣人身上,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即便低垂着头看不见脸,依旧能感觉到他满身的沧桑和风霜,哒哒激动了,这个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中人,而且是那种典型的性情古怪六亲不认,一只古剑闯天涯的纯种江湖人啊!   “悠然!?”子乐震惊的看着他,忽的脱口而出。   哒哒吃惊的看向子乐,难道是熟人?   那黑衣人闻声一滞,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深沉的眸子静静的对上子乐的,那坚毅的样貌一览无余,是个铿锵的汉子,不只是岁月还是江湖将他的气质沉淀成了千年寒冰万年磐石,一看就知,他是个不容动摇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个古典江湖式美男子,怎么说呢?因为子乐站在他的面前,就是个纯正柔弱的小白脸!   哒哒吐了吐舌头,对于子乐的形容稍稍内疚一下。   “你认识我?”黑衣人张口说,语气无波,但子乐仍从中听出一丝可切。   “陆悠然……”子乐平静下来,轻轻一笑道:“何止认识,我们可是有过生死的交情,那时在偷光镇,你意外受了重伤,着实无辜……”   “我受了什么伤?”陆悠然冷冷的问,但显然他相信了子乐,并且想从子乐的口中得到什么信息,哒哒觉得这种反应很奇怪,但子乐却是了然一笑道:“浮生诀。”   陆悠然的身体一颤,目光中透出悲切来。   “你住在哪里?”陆悠然低下头,恢复了冷硬问道。   “南街邢府。”子乐说,陆悠然微微的点了一下头,起步,与子乐擦肩而过。   这一次子乐没有阻拦,因为已经知道,陆悠然一定会来找她,一直静谧的张芙蕖见陆悠然又走了,连忙追了上去,哒哒想问什么,却见子乐也是一脸的沉重,便不好开口了。   晚前回到邢府,知道邢遮云已经如约去了张芙蕖家,夏侬语泰然自若的吃着果脯,子乐甚是疲惫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哒哒想了想,凑到夏侬语的身边,悄声问道:“侬语姐,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陆悠然的人?”   “陆悠然?”夏侬语皱眉想了想,摇头,哒哒泄气,看来,子乐认识的人不一定和夏侬语或是邢遮云有关,愁苦一会,忽又抬头说道:“你就不担心邢遮云真应了亲事?”   夏侬语神秘一笑,不言语,哒哒再次泄气,无趣,只好回房休息。   却没想到,又是一个清晨的时候,哒哒再次被吵闹声吵醒,快速洗漱后来到正院,发现邢遮云夏侬语和子乐都已经衣装整齐的坐在桌前,他们对面,是两个衣着衙役服侍的人。   “既然如此,就请邢公子跟我们到府衙一趟吧。”其中一个衙役说,看来之前已经确认过什么了,邢遮云沉默了一下,子乐忽然接道:“九月,你急什么,你不是说你家大人还在张府没回来么,邢遮云去了也得等,还不如吃了早饭再去。”   “这……”叫九月的衙役为难,子乐起身,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我,还不放心?我看啊你们两个也挺辛苦,不如一起吃了再走。”   “子乐,我们得公事公办,这次真不能看你的情面了。”另一个衙役说。   子乐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什么时候看过我的情面!”   “算了子乐。”夏侬语出声,子乐回头看她,她微微的摇了摇头,随即转向邢遮云道:“夫君,别为难衙役大哥了,你就辛苦点,去府衙等等大人吧。”   邢遮云嘴角微勾,还是不抬那一双眸子,子乐很奇怪,他怎么越发的沉默了,还不愿意看人?想着,邢遮云已经起身,伟岸挺拔的身姿着实慑人,两个衙役不免一怔,子乐也不多说,转身也往外走,哒哒紧跟上,小声问道:“你去哪?发生什么事了?”   子乐便走便说道:“我要去张府看看,趁着知府大人没走……哎,昨天晚上……就是邢遮云回来之后……张芙蕖死了……”   “什么!?”哒哒惊呼一声,花容失色。    【三】梧桐·叫啥呢   哒哒不知道子乐前往张府要干什么,何况人家正在公干,估计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但是让哒哒意外的是,子乐还就真进去了,不仅如此,此刻还正站在知府大人的面前。   “呦,中弋才子,你又来捣乱啦?”   ……不要怀疑,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一身红袍,头戴官帽的知府大人。   哒哒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位过分可亲的知府大人,大人很年轻,很英俊,很随和,很嬉皮笑脸,丝毫没有威严,后来哒哒才知道,这知府大人其实也是个有名的才子,他临任这镇子的知府完全是因为在京城犯了点事被皇上故意整治而派来的,有点流放面壁的感觉,不久后就要被调离的,不过虽然将牛刀故意拿来杀鸡这事很憋屈,但知府大人似乎乐在其中,抱着一种随遇而安游戏人生的态度,把这知府做的有滋有味的。   哒哒怔愣之间,知府也看见了她,不仅两眼放光道:“子乐,你从哪弄来的小姑娘,娇俏的紧啊!”   “知、府、大、人……”子乐十分无奈的严肃警告之,这哪里是父母官,明明就是一道德败坏的登徒子!   知府大人巴巴的等着子乐给介绍哒哒小姑娘,子乐坏笑一声,偏偏不遂他愿,环顾了一下现场,也就是张芙蕖的卧房,问道:“有线索么?我铁定不是邢遮云做的。”   知府大人面色一整,终于有了点官样,果真认真工作的人最帅气,哒哒花痴的想,知府大人也环顾了一下屋子,说道:“我也是铁定不会听你的,是不是他,还要证据说话。”   子乐冷哼一声,漫步走近床榻,床榻上的被褥被染了浓重的血迹,看来流了很多血,但被褥规整,没有争斗的痕迹,而且……子乐回身,看着屋中的圆桌,上面摆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两个杯子……子乐摇头,多么狗血的剧情,多么明显的线索啊……   知府大人看着子乐的神情笑而不语,子乐又默默的走到窗子前,看了看窗楞窗锁的细节,再次走到圆桌前,仔细的看了几样小菜,俯身轻嗅壶中的酒,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一个男人……”子乐喃喃的说。   “自然。”知府大人笑道:“还看出什么了?”   “这男人是自己走进来又自己走出去的……”子乐说,知府大人哀叹,哒哒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着子乐,子乐看了看两个人的神情,不禁一笑道:“这个线索还不重要么?”   哒哒不解,知府大人仔细想了想,道:“那也只能说明一种可能性,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邢遮云,张老爷十分满意的快婿,说不定他们昨晚就私会了呢,美酒佳肴,良辰美景……”   “龌龊!”子乐嘟骂一声,道:“这酒是陈年的女儿红……”   “正是姑娘出嫁的必备之物,而邢遮云……”知府说:“男人嘛,毕竟酒后就会乱性,又是内定的小妾了,姑娘家岂会认同,于是就起了争执……”   子乐愤恨的牙根痒痒,哒哒算是听明白了,邢遮云绝不是酒后乱性的人,他若杀人,绝对是预谋主观的杀,不可能有意外,这情景分析的太过轻浮随意,连哒哒不曾接触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调侃和敷衍,若他不是昏官,就是……合成这知府不是在破案,这是故意在撩拾子乐呢!   “他们两人并没有喝这酒。”这时,又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屋内的三人回头,就见一个面容疲惫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公子着了一身合体剪裁的黑衣,让哒哒猛然想起了昨日见过的陆悠然,但显然此人不是江湖中人,也没将黑衣穿出那份神秘,反而透着一股子傲骨,他眉宇间有着一股书香气,目光清明坚毅,看来是个倔家伙。   子乐见哒哒看的仔细,在她耳边悄声道:“这是叶梧桐,官府的仵作。”   哦~哒哒点头,原来是法医!   梧桐瞟了一眼子乐,只是一眼,哒哒却觉得这一眼多带着逆反情绪,果真子乐被看了之后就讪讪的,梧桐走进屋子,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很累了,但还是吐字清晰的说:“张老爷和夫人在外间哭得厉害,想必现在只想听结果,而我却查出了他们一定不愿意听见的事情,大人,你要受累了。”   知府大人一听,苦了脸,说道:“查出什么?”   梧桐忽的转头看向子乐和哒哒,冷冷说道:“这种关于案件的机密,是不是不该有不相干的人在场!”   啊!?子乐风中凌乱了,哒哒看出来了,这法医大神爆发了,想将疲累这口恶气发在子乐的身上!!!   面对哒哒询问的目光,子乐唯有干干的一笑,梧桐的眼睛眯了起来,狠狠的盯着子乐,冷声道:“还不出去!”   子乐咬了咬牙,又看了眼知府大人,大人也很为难,给子乐使了个眼色,无奈,子乐只好转身,颇有负气的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哒哒可受不了这梧桐大神冰窖的气场,本身还是个验尸官,浑身的阴气不说,摆了一副死人脸,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子乐怒气冲冲的走出屋子,心里还没来得及问候他家祖宗呢,就听见门外的哭嚎声,子乐脚步一顿,得,还是留在这个无人的旮旯里安全,外面的张府老爷一干人正为张大小姐哭丧,而且听说长老也颇为怨怼邢遮云,势必要在他身上讨个说法,真是盲目无知,子乐叹息的摇头。   “别生气了。”身后忽然伸来一只小手,将子乐的手拉住,轻声说道,子乐的手被气的冰凉,握住她手的小手却很温暖,子乐的心中一暖,回头看着目光担忧的哒哒,微微一笑:“没事。”   “你怎么得罪了那个死人亲啊?看他那张阎王脸,太吓人了!”哒哒夸张的语气惹得子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阴霾散去,子乐叹息一声:“哪里有怎么得罪,不过是曾经贪玩调戏了他而已,结果是个臭脾气,说我放浪形骸,一直耿耿于怀的!知府大人都没他那么小气!”   哒哒闻言也噗的一声笑了,道:“你调戏他?你还真敢!就不怕他身上有阴气?”   “哪有!”子乐唏嘘:“我不告诉你,你会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是个颇有气质的少年郎!哎哎……真是越长大越不像样!”   “原来你还有背后闲话的毛病!”这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彻底的将子乐和哒哒冻结了,两人木木的回头,就看见黑无常的梧桐和一脸苦相的知府大人,二人想必刚说完事情出来,就正好碰上了子乐与哒哒的八卦,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倒霉啊!   “咳咳……”知府大人颇为有良心的打了一下圆场,一本正经的对子乐说:“中弋公子,正好我们有事情要向你请教,还请跟我们一道吧。”   梧桐幽幽回头,幽幽的看了知府大人一眼,大人硬着头皮顶着,梧桐并没有太过纠缠,回头向外走去,大人这才长吁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啊。   “大人,仵作是你的手下,你也这么怕他啊?”哒哒很难理解的问,知府大人讪讪的嘿嘿一笑,忙不迭的擦着额头的细汗,子乐和哒哒紧跟着大人向外走去,子乐趁机在知府大人的耳边询问:“梧桐和你说了什么?”   “这个……”知府大人有点踟蹰,偷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梧桐大神,见他别无异状,就小声回道:“张芙蕖被发现的时候是安静的躺在床上,割破了手腕流血致死,大家都看到了,是自杀,梧桐也断定,是自杀。”   “自杀……”子乐喃喃:“刚刚屋里的情况我也看到,没有挣扎的痕迹,床上的血渍都是染在被褥上的,说明流血的时候被害者很是从容,这种现象,或者是自己意愿想死,或者是被人事先弄晕,然后割破她的手腕做成自杀的假象。”   知府大人摇头,道:“没有,没有中药,没有被点穴,没有被击晕的痕迹,而且张芙蕖的表情完全能说明,她死的释然、解脱。”   “那就真的是自杀?”子乐不禁提高了声音,颇为不相信,哒哒忍不住在一旁道:“那个张芙蕖我们都见过,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有什么大不对劲的地方,而且她性格活泼直爽,这样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想不开,要自杀?”   子乐点头,这也是她不相信的原因,而且张芙蕖白日里行为有点诡秘,很是可疑,走在前方的梧桐幽幽的说:“这种人,有一些外表活跃,其实不过是掩饰内心的空虚,他们的心里有一个大大的弥补不了的黑洞,越是想用表象来弥补那黑洞,越是适得其反,只将黑洞越扩越大,因为,虚假和虚幻都是镜花水月,只会使人更加贪婪、失落、沉沦,那些表象,不是真正的心情,没有真正的价值。”   梧桐的话让三个人都静默了下来,心中竟有小小的哀伤,谁没有这样的一个假象呢,掩饰、掩护着自己,不被伤害……   “既然如此,这件案子不就结了?”子乐回神问道。   知府大人摇了摇头,还未待张口,那边便听见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随即便有丫头小子扶着的张老爷和张夫人跌跌撞撞而来,一时间涌来了一大帮子的人,子乐连忙护着哒哒让到一边,这些人失去理智,撞起人来可是疼,只见那老爷和夫人死死的抓住知府大人的袖子,哭嚎道:“邱大人!您要为我们小女做主啊!一定是那邢遮云言语行为刺激了我家小女,才让她一时想不开,您要为我们讨还公道啊……呜呜呜呜……”   “我们小姐性情好的很,该要受到多大的打击才会……呜呜呜呜……”有丫头哭个不停,恨道:“昨天那邢公子来了之后,小姐就想不开了……他既然不欲娶我家小姐,为何白日里有答应了来张府……这个邢公子真是自私自利!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家小姐做主!”   “邱大人!我们张家与邢家势不两立!一定要查办邢遮云!还我小女……”   哒哒与子乐相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担忧,知府大人扶起张家夫妇,温和道:“本官一定查清此事,二位老人等候些时间,切不可害了自己的身体。”   纵然知府大人说了,但众人还是围绕着他哭诉,大人一时间难以脱身,站在外围的梧桐冷眼观望了一阵,忽然朝着子乐和哒哒这边看了一眼,不待子乐反应便转身走了出去,子乐连忙拽着哒哒跟上,无情的撇下了头疼不已的知府大人。   除了张家大院,外面就清净的多了,梧桐和门口的衙役交代了几句就径直朝着大道走去,子乐和哒哒跟上,就听梧桐清冷的声音说:“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请与邢遮云无关。”   子乐和哒哒一怔,何以如此说?   “你想必知道邢遮云的情况,我是个仵作,邢遮云如何,我早便看出,虽然他和一般的人无异。”梧桐说。   子乐震惊了,万分崇拜的看着梧桐清冷的后背,哒哒却没有子乐那般花痴,急问道:“这与他是不是间接的凶手有什么关系,这样的邢遮云只能说明他更有理由拒绝张芙蕖,而张芙蕖也更有理由因为他的拒绝而想不开!”   子乐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佩服啊,梧桐脚步一顿,转过身,嘴角带着玩味笑容的看向哒哒,又看向子乐,说:“我知道你了解一些事情,我允许你一起办案,也可以将一些内幕告诉你,但作为条件,一切我问你的事情,你要知无不言。”   “……”子乐又吸了一口凉气,赶紧低头掐指算了算,划不划算?划不划算?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危险?   “好!”哒哒扯了扯子乐的袖子:“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先将他的话套出来再说!”   子乐咬了咬牙,抬头道:“好!一言为定!”   梧桐目光一闪,忽的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狡黠怪异!子乐震惊了,怎么觉得自己掉入虎口了呢!于是叶梧桐同志便幽幽的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个女人?”   “这这这……”子乐慌张的看向哒哒,哒哒早吐了舌头转过头去,见死不救啊死丫头!子乐愤愤的看向叶梧桐,恨道:“这与案件有关系吗?”   “我只想听你说,是也不是!”叶梧桐说,但子乐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戏谑,这厮脸邢遮云是个太监都看的出来,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子乐是个女的,分明就是报复!红果果的报复!   子乐气愤过后,竟然闪出一个佞笑,啪的合上扇子,在哒哒惊恐的目光下挑起了叶梧桐的下巴,坏笑道:“叶仵作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除非我是龙阳,不然怎么会调戏叶仵作呢!”   天呐!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吗!子乐当初就是因为犯了叶梧桐的忌讳而被挤兑到现在,而叶梧桐的忌讳就是被调戏啊!子乐这是往枪口上撞啊!果然,那厢叶梧桐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不待哒哒惊呼就见他飞快的出手擒向子乐的咽喉,子乐反应也不慢,啪的回扇打开叶梧桐的近前的手,叶梧桐脚下寸移连连,步伐诡异而快速,子乐防御紧密出手刁钻,一时间两个人就在大街上公然交起手来,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转眼间已经过了数十回合。   “哼!我怎么舍得自己一个人郁闷!要不爽大家一起来!”子乐大喝一声,叶梧桐不作答,一只鹰爪突的钳住子乐的一只胳膊,身形一转,竟然猝不及防的转到了子乐的身后,子乐立即回防,那叶梧桐早已松了手,双手分别在子乐颈上、肩上、腰上几处迅速游过,子乐大恨,回劈,叶梧桐瞬间后退,霎那间便站在了安全范围,看着对面气的呼呼的子乐一笑道:“检查完了,你是女人。”   “无耻!”子乐大叫,叶梧桐淡淡道:“女\流\氓。”   “你!”啊……子乐疯了,哒哒傻了。   回到府衙,邢遮云已经在后堂等候多时,叶梧桐、子乐和哒哒一进屋就看见了老僧入定的邢遮云正幽幽的品着茶,更甚者夏侬语也来了,看得出蓄势待发,两个知府大人的亲信衙役七月和九月也在,于是几个人坐下没多久,知府大人就急匆匆的赶回来了,看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真是不忍心再数落他,知府大人没有堂前审讯,而是在后堂直接询问了邢遮云一些事情,邢遮云虽然对子乐与哒哒可以旁听一事感到奇怪,好在他也不是多话的人。   “邢公子昨晚在张府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知府大人问。   “只见了张老爷,谈了生意上的事情。”邢遮云简单的说。   知府大人皱眉问:“据我所知,张老爷邀你前去,其实是想谈你与他女儿的婚事?”   “我不会娶她的女儿,正是去说明。”邢遮云说,知府大人又问:“既然邢公子本就决定不会娶张芙蕖,那为何又事先答应去张府?”   邢遮云垂了眼,一旁的夏侬语甜甜笑道:“知府大人,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可愿意听民妇一一言?”   一间夏侬语甜美的笑容,我们怜香惜玉的知府大人自然是有求必应,当即笑道:“邢夫人客气了,那就请邢夫人说明。”   夏侬语娇羞的看了一眼邢遮云,直看得子乐和哒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温婉一笑,道:“我夫君待我甚好,并许诺与我,今生今世只我一人,不会再纳妾室……”那是……想纳耶纳不了啊……子乐和哒哒不约而同的想。   “可是就在前不久前,张府的张老爷和李府的李老爷都想与我邢府结亲,亲事不仅是因为夫君为人出色,也是因为三家的家业,若是其中两家能够联姻,那镇中的生意将会有一半以上囊括旗下,我夫君本不喜纳妾,更不想因为这个原因纳妾。”夏侬语说的真情流露,脸上竟然还有一番悲切,心知她本性的子乐和哒哒无语凝噎,夏侬语语气一正,说道:“从那以后两府的小姐就时不时的以各种理由出现在邢府,夫君百般暗示不成,就在这时,我与夫君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张府的张小姐,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嫁进邢府。”   子乐恍惚间,想起了张芙蕖腰间的荷包,她当时就断定,她另有□,既然如此,又为何纠缠邢遮云?    【四】双办·陆悠然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哒哒忽然插话,道:“我就觉得昨天早上见到的张芙蕖有点不对劲,只是当时实在没想通透,现在想来,就完全说得通了!”   “什么不对劲?”知府大人连忙问,哒哒仔细想了起来,说:“就是,她对邢遮云说了很多话,也是给旁人听的,说她认定的东西就不会轻易放手云云,但是当时,我就总觉得她话语间有助长他人志气的意思,没错,她当时分明是将李绵绵的家世背景故意说得很难缠,什么李绵绵的父亲在镇中如何如何,如果有这样有分量的人做背景,一般的人都会选择李绵绵吧。”   知府大人皱起眉来,哒哒又说:“虽然她的一丝是自己完全不惧怕李绵绵的背景,但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姑娘,邢遮云定是不喜欢,谁都看出邢遮云喜欢清静,如若他烦了,完全有理由就选择李绵绵了么!她这样做是得不偿失,除非,她并不想嫁给邢遮云而故意使得障眼法!”   大人眉锁一松,笑道:“姑娘好剔透的心思。”   哒哒转眼看见知府大人闪闪发亮的目光,顿时红了脸颊,低下头暗自懊恼,这知府大人一双桃花眼乱瞟,好像会说话一样。   知府大人转身向一旁的七月和九月,问道:“你们去李府查探的如何?”   七月上前说:“查过了,虽然没有见到李小姐,但她的丫头说李小姐是伤心过度,在屋中哭了一整天不方便见人,属下又侧面了解,得知李绵绵和张芙蕖私下是最为亲密的闺蜜,关系一直很好。”   众人对视,心中有点开窍,知府大人说道:“那么就很有可能,张芙蕖纠缠邢公子,其实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好友李绵绵。”   哒哒一拍手,没忍住道:“那就是说,张芙蕖故意将自己的形象塑造的让邢遮云厌烦,为了就是对比出李绵绵的温婉如约知书达理,然后她又用自己无形中的难缠来逼迫邢遮云选择李绵绵!”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头,哒哒高兴的环顾一圈,正对上知府大人笑眯眯的样子,难得的又尴尬了,子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知府大人看上的小白兔,八层难道魔掌,回神,子乐苦笑一声道:“可惜张芙蕖算的精细,却没有算到邢遮云,邢遮云无论在性格上还是选择上,都不会是一般的男人,他不会顾忌别的,只要是不喜欢,完全可以不要。”   夏侬语接道:“我与夫君正是有所猜疑,所以才决定以进为退,故意接近张芙蕖,让她自己现身。”   “所以邢公子昨天晚上去张府,一方面是真的为了谈生意,一方面其实是说明事由。”   “正是。”邢遮云淡淡道:“昨日张小姐约我在张府□见面,我没有去,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知府大人点头,道:“如若她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好友,那么她找邢公子要说的可能也是坦白一切。”   邢遮云点头,兴趣怏然,知府大人看了一圈人,对邢遮云与夏侬语笑道:“邢公子邢夫人,此案本官会严加追查,两位可以回邢府,但在案结之前,请不要离开镇子。”   “大人,只怕张府的佳人还集聚在邢府门前,实在是……”夏侬语欲言又止,知府大人回头看了一眼叶梧桐,叶梧桐微微点头,大人回头笑道:“无妨,此事已经解决,二位尽管回去便是。”   邢遮云与夏侬语点头,起身,知府大人亲自相送,夏侬语看了一眼子乐和哒哒,见二人并无离开的意思,也不多话,自行离去了。   送走了邢家二人,知府大人回来,坐在椅子上又开始愁眉不展了。   “张芙蕖的死看来与邢遮云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子乐说:“但她昨天晚上还是约了人,屋内有精致的小菜,仔细看来,那些小菜应该都是张芙蕖自己亲手做的,十分的用心,还有一壶小酒两个酒杯,说明她要见的,定是她真正的情郎……她的死,定于此人有关。”   知府大人微笑,转向叶梧桐道:“那件事情你告诉子乐了么?”   “什么事情?”子乐和哒哒一痛望向叶梧桐,叶梧桐气定神闲的看向子乐和哒哒,说:“张芙蕖怀有身孕。”   “什么!?”子乐和哒哒一同叫道。   “一定是那男人始乱终弃,姑娘家这样不自杀才怪!找出那个男人不就结了!”哒哒起身呼道。   知府大人摇头,沉重道:“没有这个男人,没有一丝的痕迹和线索,张府的人也完全没有印象,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也许那人武功很高……”哒哒目光一凝,恍惚的说,子乐暗皱眉头,垂目不语,知府大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哒哒,说道:“邢遮云的武功就很高,镇子中很难有他敌手,那天晚上他也在张府,然而他却没有一丝的察觉。”   “邢遮云心思冷漠,你怎知他是不是不屑于说。”哒哒说,知府大人笑了,道:“我自然知道邢遮云是不会愿意和我多说的,自然没有问他,只是从旁推敲出来的而已,恰巧,我偏偏长了一双能够识破谎言的眼睛,自信没有看错。”哒哒无语,腹诽从没见过这么能自夸的人,知府大人盈盈的笑着,哒哒的小心思岂能逃过他的法眼,心中嘀咕的东西早就被人参透。   被知府大人笑得脸红,哒哒转头看向子乐,子乐却不看她,哒哒心中惴惴,知道是刚才自己的话让子乐有些生气了,她是下意识的想起了那日酒楼中的陆悠然,现在想来,就越发觉得他有问题,看张芙蕖对他紧张的态度,很有可能他就是那个隐秘中的情人,但那人是子乐的朋友,看自乐现在这样,八层关系非比寻常,她自然也不好揭子乐的底,于是只好保持了沉默。   知府大人一直在静静的观察着哒哒的神情,只见她忧心的瞄了瞄子乐,然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人不动声色的又看了看子乐,忽的笑道:“哒哒姑娘刚刚可是想到了什么?”   哒哒一惊,狠狠的瞪了那知府大人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讨厌鬼!   大人的眉头紧锁起来,严肃道:“事关人命,我们决不能凭借意愿来办案,殊不知那凶手逍遥法外,会不会又会去加害第二个无辜的人?”   哒哒心中一凛,面色赫然的低下头,很不好受,知府大人也觉得自己刚刚过于严厉了,正想着如何轻言安慰一下这女孩,无料那边子乐却忽然说话了,冷冷道:“你不用再逼问哒哒了,凶手不会是他!”   “他,是谁?”这回不待知府大人追问,那厢一直老僧入定的叶梧桐放下茶杯,冷冷的问道。   子乐深吸一口气,沉重道:“他……叫陆悠然,是我的朋友,张芙蕖叫他表哥,这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虽然出身书香世家,但自小游历在江湖,半年前更是因为一场武林浩劫而……受了重创……”   “张芙蕖的表哥?”知府大人喃喃道:“张府并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下人们也不曾提起,他现在在哪里?”   子乐撇过头去,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事情绞住了心神,哒哒看了看她,只好小声回道:“我们昨天在一座酒楼中见到了这个陆悠然,当时好像正被张芙蕖纠缠,看张芙蕖的神情……似乎不太一般……”   子乐猛的起身,向外走去,哒哒惊得住了嘴,俩忙起身就要跟上,知府大人速度更快,他一把拦住慌张的哒哒,回头看了一眼叶梧桐,叶梧桐根本不需要他提示,早先一步起身跟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知府大人和哒哒。   哒哒焦急,偏偏大人又揽着她,急得她当即就红了眼圈。   知府大人一惊,连忙安慰道:“姑娘莫急,子乐现在正在偏激,你是追不上她的,待她冷静了自然就会回来,有梧桐去追她,你不必担心,在这里等候片刻就是。”   “都是我不好……”哒哒干脆坐在椅子上嘤嘤啜泣起来,哽咽道:“子乐那么信任她的那个朋友,而我还怀疑他,还将他摆到了凶手的位置上,子乐一定恨死我了……”   “哎……”大人叹息,无奈道:“要这么说,她该恨的人是我才对,我不仅怀疑了她的朋友,还逼得她另一个朋友内疚自责,我真真该死!”说罢,向着哒哒长长的一揖,久鞠不起。   哒哒惊得忘了抽嗒,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大人弯着腰,闷闷的说:“姑娘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不如就原谅了区区,让区区站起来吧?”   哒哒一愣,这会连反应都不会了,知府大人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狡黠的看着哒哒,嘴角一抹讨笑,直看得哒哒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知府询问:“哒哒姑娘,你是默认了?还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哒哒终于在被调笑中回过神来,怒道:“你就继续弯着吧!”   “哈哈哈哈……”知府大人一阵朗笑,自己直起了腰身,看着哒哒通红的小脸,喟叹了一声,似乎放下了心,哒哒有点奇怪,想必是个人都能感觉出这知府大人身上那种深沉的认真的关心,脸上在轻言浅笑,心中亦是留神留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习惯使然,对每个人都下意识的这样。   “咦?你怎么知道了我的名字?”哒哒想到了个缓解尴尬的问题,知府大人揶揄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拆穿,只笑道:“说来这个话就长了……话说,我这个人有一种特别的本领,就是一旦太太太想知道一件事情的时候,上天就会指引我,不需要经过,就能知道结果!”   哒哒泄气,真是个油嘴滑舌的主,于是笑道:“那知府大人看来不是很想知道这件案子的事情,否则怎么一天都过去了案子还是没有个头绪呢?”   知府大人眸子一亮,不仅没有被哒哒的反击噎到,反而目光更加笑意盈盈的看着哒哒,说:“相比案子的结尾,知寒倒更想知道过程,一个人的思想,一个人的恩怨,何以导致一个人的生死,有什么,比生命,比关爱自己的人,比自己留恋的人事更加重要,如果知寒知道了这些,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了这些,是不是以后这些平白逝去的生命,会更加懂得珍惜,懂得取舍。”   哒哒微愣,那一丝调侃的兴致化为乌有,平添丝丝的惆怅的落寞,知府大人垂目,笑道:“还没向姑娘介绍自己,在下邱知寒。”   “邱知寒……”哒哒喃喃念道:“好冷清的名字啊。”   邱大人暖暖笑道:“正是因为知寒,所以心中长存温暖,怎么会清冷呢。”   邱知寒的声音轻轻的暖暖的,正如他对自己名字的解释,温馨的,柔软的,在哒哒的心间流淌而过,身心感觉到无比的舒适,哒哒抬头,对邱知寒微微一笑,顿时觉得,这个人其实是很不错的。   “哒哒姑娘心思灵透,想必对这件案子也有自己的看法吧,不知道梧桐有没有问出什么……”邱知寒狡黠一笑,看向哒哒坏笑道:“想不想来打个赌?使我们先破了这个案子,还是他们两个先破?”   哒哒精神一振,顿觉很是有趣,邱知寒笑道:“我赌我们胜!”   哒哒眼珠一转,也当即笑道:“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除了冷嘲热讽就是拳脚相加!哪有一个愿意正正经经说一句话的!”   “秀外慧中!”邱知寒眯起眼睛,食指轻点着哒哒赞赏了一番。   “老奸巨猾!”哒哒如数奉还,毫不领情,两个人愉悦的笑了起来。   而子乐和叶梧桐同学还真没让那边两只狐狸失望,尤其是叶梧桐,跟在子乐的身后念经,子乐拼上了轻功的最高境界都没能甩掉叶梧桐这只恶魔,直到跑到了鸟无人烟的郊外,子乐闷头迎着前方一棵擎天大树而去。   “知法犯法等于草菅人命!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中弋子乐也是这般庸俗鄙陋之人,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不知道那张芙蕖在天之灵还能不能瞑目!”   “够了!”子乐猛的停住脚步,回身恨恨的看着叶梧桐,沉声警告道:“我忍你很久了,叶梧桐,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哼!”叶梧桐冷笑一声,很是不吃子乐这一套,冷笑的睥睨着子乐,幽幽道:“怎么?心虚了?动摇了?你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凶手,你的信任,一文不值!”   “叶、梧、桐……”子乐咬牙切齿,忽的上前出手,叶梧桐胸膛一挺,硬生生的接了子乐一手刀,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子巍然不动,子乐抬头看他,双目赤红,赫然正看见他嘴角缓缓流下的一丝血迹,子乐一怔,满脑子的混沌和满腔的怒气顷刻间化烟而去,她怔怔的看着叶梧桐嘴角的血迹,难道是自己打的?就一下子?   叶梧桐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看了看手上沾染的血迹,又看了看子乐呆滞的神情,闷声道:“这下消气了?冷静了?”   子乐踉跄的后退一步,目露悲戚的看着叶梧桐,十分无措和痛苦道:“真的不会是他,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叶梧桐皱眉,道:“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信任,你如果信任他,就应该毫不迟疑的将他带来,说明一切,而不是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你的行为,恰恰表明了你的害怕,你害怕是他,你不信任他!”   子乐一阵,惭愧而无措,叶梧桐上前一步,放轻声音说道:“我们不认识他,不需要相信他,但你相信他,你就要为他证明他的清白,这样他才不会被大家怀疑,不会卷入是非。”   子乐苦笑一声,道:“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叶梧桐脸色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冷下声音道:“你这么幼稚,也难免会轻易相信别人,若那个人真的不是好人,你知不知道,这么盲目的维护他,将一个可能是凶手的人安然的留在身边,你会有多危险?”   子乐心中感动,偏偏忠言非一般的逆耳,子乐懊恼郁闷却又无法发泄,只得抬眼恨恨的看着叶梧桐,气道:“你说话就不能好听一点吗!你是想让我感谢你还是想让我揍你?”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叶梧桐根本不理会子乐,转身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得说什么,现在我问你,那个陆悠然的事情,详细说来!”   子乐叹息一声,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张芙蕖纠缠邢遮云是为了帮助李绵绵,我觉得很说得通,张芙蕖曾和我约定,保守我身为女子的秘密,而卧不得干涉她的行为,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没有争男人的意思,我当时没想到这一点,只怀疑她有问题,于是决定暗中跟随查探一下,不料下午时却在镇中宝酒楼偶然碰见了张芙蕖和陆悠然,哒哒说的没错,张芙蕖的样子,的确对陆悠然很是在意。”   叶梧桐凝神细听,垂目思考,子乐接着说:“但是陆悠然却很是冷漠,我不知道悠然之前对她是什么样,但自从他受伤之后,就不大记得人和事了,所以他也可能是忘了张芙蕖这个人,张府没有他的消息也可以说得通,因为看样子他寄住在镇中宝酒楼有些时日了,由于记忆的问题,可能还不曾去过张府。”   “他受了什么伤?”叶梧桐问。   “浮生诀。”子乐答道,叶梧桐皱眉,子乐说:“你们官府中人可能不大知道江湖上的事,尤其是被你们中原人称为外邦的蛮荒之地——中弋。”   【五】故事·曾记否   中弋是远离中原的番外之邦,辽阔的草原和沙漠相环相抱,粗狂的豪情养就了与中原儒雅截然相反的一群自由呦的苍鹰,但他们的随性和洒脱被中原人鄙夷为蛮。   子乐来自中弋,那里有着单纯的政治和复杂的江湖,就连中原的武林人士也大都游走在中弋那一带,所以,那处便是另一个世界,江湖。   “浮生诀。”叶梧桐无视子乐的自嘲,说道:“我知道,其实是一种武功,一种邪功,几年前江湖上崛起了一方势力,恰恰正是武林中人神共愤的邪门歪道,叫做修罗谷,据说那修罗谷的谷主的看家本领便是这浮生诀。”   “没错。”子乐幽幽走到大树下,抬头仰望着繁密的枝叶,回顾着那场腥风血雨,道:“修罗谷称霸武林……”   “这是不可能的事。”叶梧桐说,子乐嘲笑的看了一眼叶梧桐,也不多说,只道:“半年前我们中弋的英雄寒狼终于找到了对付修罗谷的方法,中原有奇功,相传与无涯,七百八十一掌,八百五十六路拳,九百四十二堂扫,千回合,可破浮生诀九百四十一掌,八百五十五拳,七百八十堂扫……”   叶梧桐皱紧眉锁,他功夫不错,自然懂得这千回合的艰难,一战下来,恐怕要耗尽了心血,双双而亡……   “中弋寒狼请来的是无涯的大弟子白宫徉,而陆悠然,则是无涯的关门弟子,白宫徉最后输给了修罗谷主,然而修罗谷主也已经油尽灯枯,他用最后一击毁了我们中弋的营地,悠然为了救我们……生生挨了修罗谷主的最后一掌……”   叶梧桐皱眉,子乐悲伤,当时她就在营中,与陆悠然判断着战局,忽的天塌地陷,陆悠然一把推开子乐,迎着混沌冲上前去,在大家还没有回应过来的时候,生生的接下了修罗谷主的一掌,陆悠然虽然活了下来,却也……   “浮生诀,浮生一梦……”叶梧桐细细的念道:“一日沉浮一日醒,两日沉浮双日眠……”   重伤的人,会进入生理颠倒的规律,起初的醒着一日昏睡一日,渐渐的睡着的时间增加,达到醒着一日睡着两日,醒着两日睡着三日……而每次睡醒之后,将会将醒着时候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这样的人,每天都生活在茫然之中,直到疯掉,或是死掉。   “试问,这样的人,如何千方百计的去杀掉张芙蕖一个弱女子?他没有对张芙蕖的记忆,什么怨恨,什么过往,通通没有,他没有时间,甚至没有概念……”子乐皱紧眉头的说,眼中尽是满溢出来的忧伤。   “我要见一见这个人。”叶梧桐沉声说。,子乐叹息一声,点头。   邢府专门为客人备至的小院,依旧葱绿环绕,小院中几间屋子环抱在一起,又各自独立,设计的甚是巧妙,子乐和哒哒就住在这小院中,今夜,月朗星稀,哒哒和子乐的房间都还亮着,蜡油无声无息的滑落,滴落进沉静的心湖,溅起圈圈涟漪,等待的心情是煎熬的,子乐说,今晚陆悠然一定会来,据她分析,陆悠然的性格谨慎而细腻,意志坚定而不屈,他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会让自己去完成,昨天初次见面的他谨慎的没有来,明天他所有的记忆很有可能就会失去,所以他到来的最佳时机就是……今夜。   哒哒的房间布置的清雅至极,内间是粉色绣床,梳妆台架,外间是玲珑桌椅,檀木屏风,还置有一个供一人躺下的矮榻,矮榻中央放置着一个小几,上面摆放着茶水茶点,水果小吃一应俱全,此刻的哒哒就坐在小几的一边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气,而小几的另一边,则坐着泰然喝着茶的邱知寒。   烛光摇曳,朦胧而暧昧,若你猜测两个人会浪漫一下的话,那就大!错!特!错!   邱知寒放下茶杯,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单独与女子共处一室他还是第一次,多少有点不自然,邱知寒稍稍的瞄了一眼哒哒,哒哒全然不知,一只手正支着娇俏的小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小几上的葡萄粒,她灵动的大眼微微垂着,遮挡住了其中的风华,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在烛光的温暖色调和朦胧的熏陶下显得柔美而恬静,异常的梦幻。   邱知寒不禁拿起茶杯,掩饰尴尬的继续他今晚的第三杯茶,幸好屋内的光线比较暗,不然邱知寒脸上的晕红若是被哒哒看到,恐怕会让我们的知府大人无地自容的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无比别扭的时刻,救星出现了,只见我们冷冰冰的法医大人慢慢的从檀木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束腕,邱知寒连忙看去,叶梧桐今天换了武行衣,虽然还是黑色的,但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种江湖气息,那股子浑然天成的书生气竟也一下子转变成了凌厉,邱知寒怀疑他以前是不是就是混江湖的,后来换了身行头就玩改行了,还是说他家仵作大人天生丽质,干什么像什么!?   “一会你们两个把灯熄了,无论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叶梧桐抬头,看着邱知寒说,邱知寒连忙再押一口茶水,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都够要命的了,还要熄灯……   叶梧桐的目光在邱知寒和哒哒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嘴角一勾,转身就出去了,哒哒一怔,他那是什么笑?怎么感觉坏坏的?邱知寒咳嗽了一声,唤回了哒哒的神思,看着哒哒茫然的大眼,邱知寒汗颜了,他们仵作大人虽然平时不爱搭理人,但有的时候还是挺腹黑的,尤其是揶揄他顶头上司知府大人的机会,坚决不会放过。   “好担心他们。”哒哒轻声说,一会,子乐和叶梧桐就要近身可能是凶手的人,该是多么危险啊。   邱知寒微微一笑,亦轻声道:“你要相信他们,我们的心要一致的坚定,我们的步伐才会坚定不移。”   哒哒咬唇点了点头,看着她依旧担忧不已的样子,邱知寒眼下一转,忽的笑道:“怎么?难不成其实你是怕了?”   “胡说!”哒哒当即不依了,怒视邱知寒:“谁怕了!你才怕了呢!”   “姑娘家家的,害怕也是正常。”邱知寒说,哒哒怒道:“警告你,小看女人是要吃苦头的!”   邱知寒忍俊不禁,睨着哒哒怪声道:“真的不怕?”   “哼!”哒哒撇过脸去,无视他。   “真的?”邱知寒又问,哒哒将他彻底的藐视了,邱知寒轻笑一声,道:“那好……”   不待哒哒回神,只听见噗的一声,屋子里一下子暗了,漆黑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哒哒下意识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邱知寒这厮竟然毫无征兆的就吹了灯了啊啊啊啊啊……   正往子乐房间走去的叶梧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他恨恨的攥了攥拳头,忍了,谁让他刚才只叮嘱他们别出来,而没说别出声呢。   推开房间的门,叶梧桐一怔,子乐正心事重重的坐在窗边发呆,今天她恢复了女装,为了给陆悠然最熟悉的感觉,水色的衣衫,冰色的丝绦,璎珞流苏,点绛朱唇,如云一般的长发静静的流淌在背上,温婉而静谧,忧伤而遥远,子乐抬头看向叶梧桐,叶梧桐目光一闪,移开目光,连话也不说一句的干干巴巴的就走进内室的床帏。   丑时,也就是凌晨两点多,院子里终于有了轻微的声响,子乐一惊,不期然的看向内室的叶梧桐,叶梧桐也看了她一眼,随即便一闪身消失在床帏里,子乐起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陆悠然安静的站在院子的中央,戴着斗笠,低着头颅,听见门声响动,他缓缓的抬起了头,乍一见子乐的样子,眸子明显的一缩,随即平静下来,他终究是不记得了,只是下意识的熟识而已,子乐侧身,将他让进屋子,夜半的孤身女子让一个孤身男子进入自己的房间是一件十分恶劣的事情,陆悠然的眉头紧蹙起来,子乐关上房门,笑道:“悠然不必介怀,以前在中弋的时候没有中原这些礼教规矩,大家都当彼此是兄弟,相处起来随意的很。”   陆悠然似乎也不怀疑,松开眉锁,坐在了椅子上,取下了斗笠。   他的面色苍白的吓人,双目深邃而疲倦,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子乐心中一惊,继而是漫无边际的难过,问道:“悠然,你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陆悠然垂下眼睛,声音干枯沙哑道:“一旦睡了,就会忘事。”   “你救了大家的命,却要独自承受这些……”子乐声音痛苦,陆悠然不语,子乐蹲下身,握住陆悠然的双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只要你醒来后能够相信我,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你,我帮你记着。”   陆悠然沉沉的回视着子乐,子乐心中难过,他曾经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他性格很好,大家都喜欢他,而现在,他落魄的不成样子,那双眸子也已经蒙了尘,灰暗的投不进一丝的阳光,注视了子乐良久,陆悠然方轻轻的点了下头,子乐心中一松,只见陆悠然抬起了手臂,取出了一把小刀,将袖子推上去,用小刀在那小臂上仔仔细细的刻下了‘子乐’两个字。   子乐色变,那小臂上寥寥的磕了几个名字,他就是这样与人交流的么?子乐怔怔的看着陆悠然手臂上变得血迹斑斑,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行尸走肉似的,刻完,他放下了袖子,子乐不忍去看,惶惶的垂下眼睛,却一下子,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子乐心中一惊,一把扯下陆悠然挂在腰上的荷包,翠绿的青竹,雅致而大方的荷包,子乐睁大了双眼,看向陆悠然,咬牙问道:“这荷包……哪里来的?”   陆悠然虽然没有动作,但他的目光一惊越发的深沉,他阴森森的看着子乐,让自乐深觉自己如堕深渊,陆悠然淡淡的看了眼子乐举起的荷包,说:“一个自称是我表妹的人给的,她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张芙蕖说谎!   这东西如若不是陆悠然的,就是张芙蕖给陆悠然做的,她知道陆悠然失忆了,于是骗他说是他母亲的遗物,好让他珍藏着!这东西若真那么重要,以前怎么不见陆悠然带在身边过,还有这东西这么新,而陆悠然的母亲在他幼年的时候就过世了!   子乐捏紧了手中的荷包心中想道,荷包很实诚,里面有东西!子乐快速的去撕扯荷包,无料手腕被一把扣住,子乐一惊,抬头正对上陆悠然一双狠厉的眸子,他手上的力道十分的大,子乐只感觉手腕下一刻就要断掉,陆悠然眯起眼睛看着子乐,沉声道:“你也是骗我的,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骗你!”子乐急道,陆悠然手上一紧,一阵骨骼的声响,子乐啊的一声跪倒在地,内室的床幔微微浮动,子乐咬牙摇了摇头,冷汗沾湿了她的长发,她努力的看着陆悠然,道:“我是要……帮你,帮你澄清一件事……张芙蕖……死了!”   陆悠然丝毫不动摇,冷冷道:“那又如何?”   “她死前……你可曾见过她?”子乐问,陆悠然冷漠的摇头:“不曾。”   “白日里……这荷包还在她的身上……”子乐表情痛苦的说:“现在,却在你的身上……”   “是她在离开酒楼前给我的。”陆悠然说。   “好,我相信你。”子乐说,陆悠然抬起死沉的眸子,冷冷的看向子乐,子乐举起荷包,问道:“你也相信,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么?”   陆悠然摇头:“不相信。”   “好。”子乐虚弱而苍白的一笑,道:“那我们就看看,张芙蕖留给了你什么东西……”   说罢,子乐一手捏着荷包,凑到嘴边用牙齿一下子撕开了荷包,陆悠然没有阻止,荷包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一角丝绸,子乐单手拽出丝绸,只是一方绢帕大小,仿佛是从什么上面撕下来的,里面并没有文字,展开铺在地上,中间赫然是一块血迹,子乐一震,喃喃道:“张芙蕖的孩子……是你的……”   “这是她给你的……”子乐睁大眼睛看着陆悠然,颤抖道:“她的……处子之血……悠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需要!”陆悠然猛的出手,屈指为爪直奔子乐的咽喉,子乐下意识的抬手回击,然而另一只手还在禁锢之中,三招过后喉咙便被陆悠然牢牢的锁住,陆悠然手下毫不留情,满目的阴郁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子乐的脖子,子乐呼吸一滞,几乎死去,混沌中只听见啪的一声鞭子抽响声,子乐感觉到禁锢徒然消失,身子一松,软软的趴在了地上。   打斗声在屋子中响起,啪啪啪啪啪!如火如荼激烈异常!子乐强行的爬起身子看去,正见叶梧桐手中甩着一根细长的鞭子,正毫无缝隙的将陆悠然圈缩在他的控制之下,陆悠然恼羞成怒,也不顾身上多出来的一道道伤痕,走火入魔一般的向着叶梧桐近身攻取,子乐懊恼不已,都怪自己的不淡定,精神本来就不稳定的陆悠然,现在完全不会再相信他们了,他就如惊弓之鸟,经不起任何的波动了。   “别伤害他!”子乐冲着叶梧桐大叫一声,叶梧桐的鞭子甩的虎虎生威,根本不将子乐的话放在心上,啪啪几鞭子将陆悠然抽倒在地,陆悠然身体极度疲惫,见叶梧桐如此难缠,他索性不再耽搁,猛的起身,破窗而出。   叶梧桐紧随其后,丝毫不放,子乐见状,爬起身子一个箭步也追了出去,陆悠然没能逃掉,叶梧桐的鞭子在不大的小院中编织成变幻的大网,将陆悠然笼罩在其下,陆悠然身形一晃,几乎晕厥,但倔强的性格让他说什么也不愿落在叶梧桐的手中,于是竟孤注一掷的飞身再次闯进了屋子,叶梧桐和子乐连忙追上,却赫然发现,他进的不是子乐的屋子,而是旁边,属于哒哒和邱知寒的屋子!!!   “小心!”邱知寒只感觉一阵厉风狂暴的冲开了屋门,漆黑中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邱知寒当即便相信了知觉而不是眼睛,他一把拽住哒哒的手腕将她甩向身后,步伐向前一迎,急速出手,对面果然有人出手,破败的大门迎进了月光,将闯入者投射在一片阴影之下,邱知寒只会几手防身的伎俩,脸三脚猫都算不上,这一掌自然是没挡住,身子一下子便被对方击飞在地。   邱知寒胸中闷痛,猛的咳出一口鲜血,难以起身,陆悠然双目赤红,上前就要一击毙命。   “啊!?”哒哒惊叫一声,大脑一白,身体已经扑过去一把抱住欲要起身的邱知寒,将整个后背留给了陆悠然,陆悠然伸出的利爪一顿,看着面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良心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一刻的清明,如何也下不去手,只这迟疑的一瞬,门外飞进一鞭子,一下子缠住了他的脖子,陆悠然一惊,一手扣住脖子上的鞭子,另一手狠狠的往后拖拽,叶梧桐不期然的被他拖进了屋子,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邱知寒和哒哒,叶梧桐一分神,这此正被陆悠然抓住空隙,他猛的一抽鞭子,趁着叶梧桐回神不及之际一拳击打在他的胸膛上,胸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突兀的响起,让听者心脏猛的抽搐起来。   “陆悠然!”子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现下只有一只手,她能做的也只是转移陆悠然的注意力,但是陆悠然已经不吃她那一套,子乐还没有闯进屋子,就被从里面甩出来的一个黑影给怔怔的砸到,两个人实实成成的摔飞在地上,子乐差一点被压断了气,自然被甩出来的是叶梧桐,他恨快的翻身解脱了子乐,只是自己只能捂着胸膛伏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呕着心血,这下果真谁也拦不住陆悠然了!?   子乐扶住叶梧桐,回头看着兀自的方向,陆悠然一个飞身闪了出来,连顿都没顿的直接跃上房顶,就要远去,忽然,另一处猛的窜起一个人,那速度是陆悠然的两倍,正飞身在半空的陆悠然完全没有机会反击或是躲避,直直的被那人凌空一个侧击给击落在了房顶,陆悠然的身体砸碎了房瓦,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地面滚去,然而那个程咬金却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身轻如燕的落在了房顶,一把揪起陆悠然,陆悠然反应特快,立即拳脚相加,对方迅速拆解招数,一刻几百回合,看得人眼花缭乱,直到听见一声惨痛的哀号,子乐和叶梧桐遥遥望去,只见陆悠然已经被反擒拿,对方两手一翻转咔嚓一声卸了他一双臂膀,同时抬脚迅疾的踹向他的一双腿窝,陆悠然吃痛一声,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再无挣扎的力气。 【六】掘梦·路殊途   噗通一声,陆悠然被人从房顶上给扔了下来。   哒哒扶着踉跄的邱知寒走了出来,余惊未了的看着倒地昏迷的陆悠然,子乐也扶着叶梧桐坐了起来,房顶上那个人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地上,修长的身形,硬挺的脊梁,冷漠的气质,别花痴,是我们家邢遮云!   呦,邢遮云能出手相帮,还真是三生有幸……   “没想到,还是麻烦了邢公子……咳咳咳……”邱知寒向着邢遮云一抱拳,下一刻就止不住的弯腰咳嗽起来,嘴角沾染的都是血迹,养尊处优的知府大人这回可算是吃尽了苦头,邢遮云微微点头,道:“举手之劳,不足大人挂齿。”   夏侬语匆匆进了院子,看了一圈伤兵败将,无奈道:“大人先行进屋休息,我让下人去请郎中来给大家看看。”回身又看着地上的陆悠然,高声叫道:“来人,绑了!”   邱知寒好笑的摇摇头,这邢夫人,比七月和九月还要好用啊!   陆悠然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明日醒来,今天的事情都将会忘记。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邱知寒倚靠在床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黎明晨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梧桐则是平躺在床上,他受的伤比较严重,胸骨震裂,幸好没有被击碎,否则会伤及内脏,他自己就是仵作,对自己的伤十分的了解,所以很配合的闭目修养着。   “你是在想案子,还是在想姑娘?”安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了一句不和谐的声音,叶梧桐睁开眼睛看着邱知寒似笑非笑的问。   “啧!”邱知寒撇过脸去,无视之。   “据我之前的接触,可以判断陆悠然不是授意张芙蕖死去的凶手。”叶梧桐说:“就他的精神状况来看,完全不具备周全的思考,一天一夜的时候在他的时间里不足够去构成因果,即仇恨和布局……”   “你肯定他有病?”邱知寒回头看着叶梧桐,叶梧桐点头。   “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有了骨肉,到头来这个男人却连她这个人都不记得,更无法负起责任,于是羞辱与心殇过度,所以自尽?你觉得张芙蕖是这样的人么?”   叶梧桐摇头,道:“未婚先孕,已经离经叛道,张芙蕖是一个不受世事束缚的人,她会积极的进取,而不是选择这种逃避的方法死去。”   “啧……”邱知寒头痛的揉着额角:“张芙蕖的死还是蹊跷,而我们的嫌疑人又一个正渐渐远去,痛哉,痛哉……”   叶梧桐垂目,忽然问道:“子乐的手如何了?”   “呃?”邱知寒诧异的看向叶梧桐,歪着脑袋靠近耳朵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没听清!”   叶梧桐默不作声,掩饰尴尬,邱知寒弯腰凑上去,几乎贴在了叶梧桐的脸上,将他每一个毛孔每一丝充血都看的一清二楚,叶梧桐恼了,邱知寒连忙起身,嘻嘻笑道:“梧桐,我还以为你真是冰山一座,或是跟女人有仇,没想到,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倒是我这个做朋友的不开窍了!”   叶梧桐抵死不接话,邱知寒无趣的叹息一声道:“梧桐,奉劝你一句,在意就要说出来,总是黑着脸对人家,再明白你的姑娘也受不了,何况,子乐她尚且不明白你。”   叶梧桐轻启薄唇,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邱知寒叹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但你若一直这么犹豫下去,只会等到她离开,以前,她每次来住上一段时间,然后又走了,如今也是,但你怎么知道下一次她还会不会来?或者会不会在别的地方遇上别的人……”   “……不对……”叶梧桐叹息一般的说,邱知寒皱眉:“不对?什么不对?我说的不对?”   叶梧桐轻轻摇头,邱知寒不解:“那是……时间不对?时机不对?地点不对?还是……人不对?”   叶梧桐苦笑一声,目露哀伤,是邱知寒从未见到过的,是被宿命束缚难以挣脱的无奈和悲苦,是不甘和凄凉,叶梧桐哑着嗓子道:“什么都对……”   邱知寒皱眉,心中没来由的沉重,什么都不对,那注定没有结果,甚至连交集都……   “你呢?”叶梧桐恢复了淡漠,问道,邱知寒也是苦笑一声,道:“我没你这么悲观,凡事都是要靠自己一双手来争取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如何,即便你看出了什么,那又如何?”   叶梧桐轻笑出声,邱知寒为人处世游刃有余,待人温和有礼,谦逊有度,但骨子里还是有着凌驾于常人的傲气,也正是如此,他生活乐观,即使处于低谷,也不会服输,也活得已然风生水起,这一点,真是让人羡慕。   “如果一群人中你能一下子就看到那一个人……”邱知寒向着叶梧桐伸出手指一本正经的说:“如果是男的,就结交成朋友,如果是女的,就娶了她!”   叶梧桐白了他一眼,邱知寒又说:“如果一个人肯在危急关头挡在你的身前……如果是男的,就认他当兄弟,如果是女的,就娶了她。”   叶梧桐闭上眼睛睡觉,邱知寒嘿嘿的转过身,懒懒的靠在床架上,笑眯眯的望着窗外的月,轻声道:“如果你脑袋一空闲下来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一个人,如果是男的,就找他出来喝酒,如果是女的……就找她出来赏月……竟然三个都符合……梧桐你说……梧桐?梧桐你睡了?梧桐?梧桐?”   叶梧桐隐忍不住,终于张口道:“去找她赏月吧,快去!”   同样的月色,在子乐的眼里可没那么浪漫,夏侬语小心的在子乐绑手的绷带上系了个蝴蝶结,狠狠的一拍子乐的臂膀,呼道:“包扎好啦!”   “哎呀!”子乐痛呼一声,夏侬语绝对是故意给她残上加残的,哒哒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月,兀自傻笑,夏侬语斜着眼睛凑到哒哒身边她都没有发觉,夏侬语坏笑一声,一巴掌拍到哒哒的后背上,哒哒呼的一声跳了起来,吓得不轻,夏侬语嘻嘻笑道:“干嘛呢?思春呢?”   “夏侬语!注意你的素质!”哒哒气鼓鼓的叫道,她是看邢遮云不在,就敢公然吼他老婆了,夏侬语鄙视的一撇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婆婆妈妈的。”   哒哒一听,冷静下来,脸颊红红道:“他今天晚上就救了我,才挨得那一掌……”   “哦~”夏侬语和子乐一同怪声怪气的应道,哒哒的脸更红了,夏侬语坏笑道:“被男人保护了,这感觉应该不错吧?”   哒哒埋头不语,子乐看夏侬语,摇头道:“你家邢遮云太变态,估计你没亲身经历过什么危险,一定没体会过!是什么样?”夏侬语回看子乐,子乐双手一摊,道:“我们群殴的时候,一倒一片,估计谁也来不及看别人,我也没体会过!”夏侬语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邱知寒这人还不错,不过他好逑淑女的时候进展太慢了,不温不火的。”夏侬语搂过哒哒的肩膀,信誓旦旦道:“我们不妨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是对哒哒有意思。”   哒哒抬头,西红柿脸狠瞪了一眼夏侬语道:“我看是你生活太没意思了!”   夏侬语眉毛一挑,道:“邱知寒有没有意思我是不确定,不过我觉得哒哒是一定有意思了……”   哒哒尖叫一声,扑倒夏侬语,殴之。   硝烟过后,子乐拽起哒哒和夏侬语,一拍哒哒的肩膀说:“哒哒的风花雪夜交给我!”又一拍夏侬语的肩膀说:“子乐我朋友的身家清白交给你!”   “我?”夏侬语不解,哒哒和子乐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夏侬语,嘴角协调的挂着一抹幽幽的诡笑,夏侬语顿觉阴风阵阵。   清晨一早,邱知寒的两个贴身衙役便赶到了邢府,他们连夜去办大人交代的事情,过门不入的直接回了衙门,后来又得知大人受了伤留在了邢府,这便急急赶来。   摒退了伺候的下人,邱知寒捂着胸口坐在了椅子上,七月和九月看了看几乎弯腰走路的大人和对面那苍白如纸却若无其事的叶梧桐,真不知道到底谁受的伤更重,当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七月便迫不及待的上前,冲着邱知寒一抱拳道:“大人,我们连夜出了镇子,终于找到了陆悠然的佳人。”   “哦?”邱知寒前探身子,瞪大了眼睛,七月说:“他们对此很是忌讳,但我和九月用了点小手段,他们一害怕,就都说了,据说当年陆悠然出生的时候也是在咱们镇子,那时候的陆家是镇子中比较富庶的人家,陆悠然的母亲正是张府夫人的亲妹子,本来有着张家的照拂,两家都过得不错,可是后来陆夫人生下陆悠然后,却被陆家以七出淫佚之罪将其休离陆府,并不承认陆悠然是陆家子嗣,陆夫人独自带着陆悠然游荡在镇子中,奇怪的是,她的亲生姐姐张府夫人却不许张家接济这个妹子,直到陆夫人穷迫死去。”   九月接道:“陆夫人死去之后,张府才将陆悠然接进张府,而陆家没过多久也搬离了镇子,镇中传言说是陆家失了颜面,但其实是迫于张家的压迫而不得已为之,而陆悠然在张家过得也不是很好,很得张家的嫌弃,于是在陆悠然十岁的时候毅然离开了张家,走进了江湖,后来便无音讯,但子乐公子却和他很是熟识,于是属下们便就此追查,得知陆悠然辗转到了中弋,并拜了中弋大侠无涯为师,成为无涯的关门弟子,那之后一直在中弋生活,直到一年前,张府老爷寻到他的消息,传信找他回来。”   “既然张家都厌弃他,那招他回来做什么?”邱知寒问,七月说:“张家老爷子息单薄,身下只有一个女儿,他想找陆悠然回来继承他的家业。”   九月说:“显然他回来了,那时候就住在张府,但他深居简出,镇子的人大多不认识他甚至没见过他,直到几个月前中弋发生了江湖上的大事情,并与无涯大侠有关,所以陆悠然不顾张家的反对毅然又回了中弋,再次在镇中见到他,就是张芙蕖死前的那几天,镇中宝的老板说他一直都是住在客栈的。”   “陆悠然是因为张家的厌弃而小小年纪便闯荡了江湖,他现在生活自由自在,本可以不回来……”邱知寒若有所思道:“他回来,难道是为了张家的家业?”   “不会。”对面的叶梧桐放下茶杯淡淡摇头道:“虽然陆悠然现在像是得了疯症,但他并没有失去意识,他的本质基本是不会变的,通过我的观察和……子乐的叙述,陆悠然这个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中人,他在江湖中游刃有余深得大家的喜爱,中弋无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他的关门弟子本就带着名声,他不缺名声与财富,而中弋发生的那场浩劫并不是无涯一家的事情,而是无涯代替武林为民除害的行为,是十分危险的,陆悠然那时已经身在远在千里的镇中,环抱财富安然得意,却不顾及阻拦,毅然决然的回到中弋参加了那场浩战,并且为了救助别人而受了重伤……以上足以看出,在身无异样之前的陆悠然,不是个贪图钱财的人。”   “也就是说,陆悠然完全可以不回来,而他回来,却是另有原因。”邱知寒总结道:“是为了报答张府那几年的养育之恩?还是为了……”   “报仇?”七月紧接着,邱知寒说:“张家在镇中的势力远大于陆家,为何会让陆府休妻弃子?当年张府夫人为何不收留自己孤苦无依的亲妹子?难道就是因为她辱没了门庭?陆悠然在张府受尽欺辱并早年远离,按理说与张府并无太大的瓜葛,为何多年之后张老爷的一封信就将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的他招了回来?而这次他的出现,为何这么巧的就赶上张芙蕖的死?而他……又得了醒来便会失忆的这种怪病?”   “张芙蕖怀孕。”叶梧桐提醒他说:“月份不详,但并没有被人发觉,说明胎儿应该在三月以内,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陆悠然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三个月前,陆悠然还在张家,并且准备离开前往中弋。”   “所以一年前他回来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或者之前的什么事,而这番他又寻了回来,很可能是因为张芙蕖!?”邱知寒起身说:“走,去张府!”   邱大人带伤查案,邢府的人无法阻拦,只备好餐食等着他们回来,邱知寒和叶梧桐一等一走,正好给了子乐三人大好的机会,虽然有衙役看着陆悠然,但既然是在邢府,这些事请自然比较方便,夏侬语、哒哒和子乐来到陆悠然的房间,陆悠然正睡得安逸,他好久没有休息,难得可以睡上,便不愿醒来。   “悠然?”子乐在床头唤他,唤了数声,陆悠然的睫毛才有些颤动,子乐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夏侬语,夏侬语坐在床头,看着陆悠然的睡颜说:“他这种状态正好,一个人的神经受到损害,但他深层的记忆应该还残存在潜意识里,现在他正沉浸在深度的休憩之中,神经极度的放松,正好容易掌控。”   说罢,夏侬语便对陆悠然施行了催眠,陆悠然宁静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跟随着夏侬语的步伐,带着子乐三人,渐渐的回到了三个月以前……   “表哥!?”   阳光明媚的午后,陆悠然正准备出门,却被身后一声娇脆的声音唤住,陆悠然的脚步一顿,不想回头,不待他想好怎么做,衣袖就被一把抓住,张芙蕖绕到他的面前,通红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凄楚道:“表哥就那么讨厌我!平时不是不出门的吗!现在动不动就早出晚归的躲着我!”   陆悠然不动声色的转身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无奈道:“妹妹莫要胡说,哥哥有事情要办,正急着出去……”   “骗人!”张芙蕖打断陆悠然,泫然欲泣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陆悠然心中哀叹,张芙蕖又问:“你讨厌我?”   “没有!”陆悠然回身急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但你是我的妹妹,我照顾你宠着你是应该,并不是你……想要的那样!”   张芙蕖委屈的低下头,啜泣道:“芙蕖喜欢表哥,表哥也喜欢芙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爹爹给你的家业你不要,芙蕖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陆悠然愁苦,他喜欢张芙蕖这样爽朗直率的女子,很像中弋的那些女子一样洒脱而真我,所以他一直不掩饰对张芙蕖的好,如若张芙蕖不是他的妹妹,他也是喜欢的,但……   “表哥!”张芙蕖忽然一把抱住陆悠然的腰身,将脸抵在他的后背,陆悠然明显的感觉到背上的灼热和湿润,他心中一痛,没有挣脱,张芙蕖哭诉表白,一片真心让陆悠然心痛难忍,但他有难言之隐,实在无法回应这一番爱恋,他……恨难过。   在张芙蕖看来,陆悠然是对自己童年的记忆而对张府有所隔阂,所以不肯接受张家,而父亲将家业交给他无疑是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父亲膝下无子,自然要传给自己的女婿,而陆悠然又恰是自己喜欢的人,她怎能放手,这此若放手,下次她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她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便大胆的承担一切,对于陆悠然,她誓死相随,直到他开窍。   陆悠然握住身前环着他的双手,张芙蕖一惊,继而一喜,难道陆悠然终于放下那些芥蒂了?没想到陆悠然隐忍的收紧了双手,却是一把将她的双手扯开,绝然的挣脱了她的怀抱,陆悠然大步走开两步,背着张芙蕖,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悲伤和隐忍,他沉声说道:“妹妹不要顽皮了,你会遇到好的男人,妹妹只需要好好的对自己,让哥哥放心,我……中弋那边有点事,我明日就要离开。”   “什么!?”张芙蕖被打击之余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他被纠缠的无法就要逃了么?他此番回来就是真切的回绝张家的,那这一走,以后无论是谁招他,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栗子无花果】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